第12章
秦扣枕在蘊姬房內消磨了大半日,不知為何,卻是毫無興致,就連蘊姬特意為自己獻上的新曲,半天也沒聽出個調來。勉強坐到晚間,秦扣枕終於起身道:“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今晚就不過來了,你先休息吧。”
蘊姬咬住唇,連眼眶都有些發紅了,顫聲道:“教主……又要去那個人那裏麽?”
秦扣枕面色一沈:“你說什麽?”
“教主自從将那人接進莊內,便冷落了我們一幹姊妹。”蘊姬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這兩日雖又稍加走動,卻總是心裏想著別的事。那人……不過是個男人,教主為何要如此念念不忘?”
“住口!”秦扣枕動怒道,“你逾矩了。”
蘊姬垂下眼簾,哽咽道:“蘊兒不敢。”
“你不敢?是不是我寵幸誰,想什麽事,都要一一同你交代?”秦扣枕冷聲道,“你素來是最聰明的,難道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我不想聽的話,就是你不該說的話!”
蘊姬從未見他如此盛怒過,頓時吓得不敢出聲,只是小聲抽泣著。
教主……以前教主對她,對這莊內別的姊妹,都是極溫和的。他總是漫不經心的對著她們,微笑著,欣賞著她們的清歌漫舞。他好像極多情,卻又好像從不動情。便是對誰更加寵愛一點,卻也不會冷落其他侍妾。蘊姬從不和別的女子争寵,因為她知道誰也無法獨占教主的心。只有這次,她卻是慌了,因為教主為了那個人,一連數日不曾踏入任何一個姬妾房中。更為了那人,在他生辰之日,抛下自己,急急忙忙追趕而去。
誰也不知道,那天她坐在船上,是多麽的尴尬,多麽的不甘,又是多麽的……妒忌那個人。
秦扣枕見她默默的低聲啜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嘆了口氣,臨走前丢下了一句:“那人……和你們不同。”
蘊姬的抽泣聲頓止,驚恐的擡頭,卻見秦扣枕已經推門離去了。她不敢上前追趕,只能頹然的坐倒在床上。
那人……與她們不同……
她一陣心如刀絞,再也忍不住,撲在床上,痛聲大哭起來。
秦扣枕離開蘊姬房內,也不知要走去哪裏,一時間心內五味紛雜,雙腳卻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又自動走到了雲縱房前。
屋子內一片漆黑,想是雲縱早已睡下了。
秦扣枕默默推門進去,淡淡的月光從窗戶外傾洩入來,只見雲縱安睡在床上,呼吸均勻,絲毫未被驚動。
房內仍是飄蕩著安魂香獨特的味道。
秦扣枕慢慢走到他床前,默默的凝視著他。他并不明白自己心裏在想什麽,只知道對著這個人,忽然之間就掩去了要拿他身子瀉欲驅寒的念頭。也許……就只是這樣靜靜的坐在他身邊便好,無關欲望,無關算計。
瞧見雲縱額頭上一縷發絲覆在了他的閉著的雙眼上,秦扣枕伸出手,輕輕替他撥開了。手指觸及那張溫暖的臉龐,便舍不得離開,不由自主的便緩緩摩挲起來。光滑的肌膚仿佛磁鐵一般,吸引著他的手指逡巡不去。直到細長的手指挑開了那人的衣領,正要往下探去,猛然被一把握住了。
秦扣枕大驚,一擡眼,恰恰對上了雲縱黑亮的雙眸。
“你……”他怎會突然清醒過來?
雲縱臉上卻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你……你果然,一直是在欺騙我!”
聲音雖然冷歷之極,吐詞卻有些模糊不清。秦扣枕定睛一看,雲縱的嘴角正緩緩淌下一絲血跡。
“你……你咬破自己的舌尖……”秦扣枕頓時明白過來。雲縱……想來是已經察覺到自己中了安魂香,只是誰教他的這個法子?難道是佩瑤?不可能!那丫頭絕不會出賣他。
“若非如此……”雲縱慘笑一聲,映著唇角那抹血痕,分外凄厲,“我還要被你騙到什麽時候?”
當他在夜晚來臨之際,又如同往常一般感覺到困倦頓起時,便遣退了佩瑤,假裝上床休息,卻是暗自咬破了舌尖,硬撐著不讓自己被困意奪去神智。直到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感覺到那人在自己床邊坐下,最後竟将手摸了上來……
一剎那,他心如死灰。
蘇遺風白天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心裏是不願意去相信的。然而回房後細細思索,自己自從救了秦扣枕後,便始終無法凝聚體內的真氣,反而是骨子裏的寒氣一日重於一日。每日精神萎靡,身上總覺得使不出力氣,一到傍晚便支持不住的想睡覺……種種線索,越想便越覺得心驚。
原來……秦扣枕果然只是一直在利用他罷了……
秦扣枕見他面上一片失望之極的神色,竟是如同死心了一般,心裏一急,沖口而出:“上君……”卻是不知該說什麽。
雲縱雙目緊閉,良久,臉上的凄色終於緩緩褪去。
“是我一念之差。”他低聲說,“是我不該答應你留下來,是我不該一時迷惑,是我堪不破紅塵情障……是我咎由自取。”
秦扣枕心中一痛,下意識的便想伸手抱住他,卻忍了下來。
既然雲縱已經看清楚了他所做的一切,他現在說什麽雲縱都不會相信了──更何況,他還有什麽好說呢?利用他的人是自己,欺騙他的人是自己,害他身中寒毒,內力大失的人,也是自己。雲縱沒有怒到拿劍捅了他,已經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雲縱再睜開眼時,雙眸內已一片清明。他看著秦扣枕,一字一句的道:“我只問你一句,那日我告訴你,我生平不能動情欲,否則便會害我功力全失。你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事……我有沒有動過情欲?”
秦扣枕一愣,緩緩搖了搖頭。雲縱在那些性事中,始終處於昏睡狀态,而他也從未好心替他解放過,是以雲縱竟是一次也未曾被挑起過欲望。
“那就好。”雲縱垂首淡淡一笑,“只要我沒有動心動情,就好。”他擡起頭,對著秦扣枕冷聲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秦教主,貧道告辭了。日後若得相逢……便只當相見不相識罷。”
他心中痛極,卻又在瞬間忽然變得空空蕩蕩,像是有什麽已經被掏空了。對於秦扣枕的欺騙和利用,他只有一種噩夢初醒的感覺。便像是師父曾經對他說過的,若在修行時心存雜念,就會身受魔障所苦,陷入幻象,不能脫身。他想這秦扣枕便是他的魔障,誘他跌入紅塵道,而今自己終於解脫,放下一切,斬斷塵念,又何嘗不是一種大幸。
秦扣枕原以為雲縱在得知真相後,必會怒極而恨不得殺了他。再不然……至少也會對他痛罵一番,揪住他質問為何要騙他,為何要利用他。誰知竟只是這般雲淡風清,卻又絕情到底的一句話。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日後若得相逢……便只當相見不相識……
他忽然厲聲大笑起來,死死的望著雲縱:“你……難道不恨我?”
雲縱淡淡一笑:“堪不破情孽,才會恨你。如今我大夢已醒,恨你何益?”
“我不信……”秦扣枕面色慘白,“我不信……你自始至終沒有對我動過情!”
“縱有一時迷惑。”雲縱直視著他的雙眼,吐字如冰,“也已是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