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市場調查

雖然羅振華走了,但是羅家人一起用早餐的習俗還是被繼承了下來,只是座席主次悄然發生了變化。

朝南坐的主座自然已經歸于羅家新任的當家人羅雲澤。身為他的“弟弟”羅夏至被提到了他的右手邊,身邊挨着笑笑。白鳳凰作為羅振華的八姨太,卻坐在了羅雲澤的左側,之後才是不久前從寺廟會來的七姨太賀蘭。

半個月多寺廟的清苦生活,左膀右臂的兩個女兒回歸夫家,加上阿香夫婦雙雙吃了牢飯的消息顯然給了這位姨太太很大的震懾,對于這個怎麽都說不過去的安排,她卻是一句閑話都沒有多說。每天在用了簡單的粥飯後,就回她的房間念佛去了。

“大哥,我想了想,還是延遲入學吧。我想看看自己除了讀書,還能做些什麽。”

賀蘭上樓之後,羅夏至終于将這幾天考慮的結果托盤而出。

如果沒有知道這具身體的“身世之謎”的話,他也覺得能夠去這所在百年之後都聞名遐迩的高等學府念書也算一樁美事。說不定還能結識那些大名鼎鼎的民國大師級人物。

但是在短短幾日內經歷了那麽多事情,又想到兩場即将到來的世界大戰,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麽。

他想參與到這個世界中來,而不是只作為冷眼旁觀的局外人。

“好啊。那我這就和大學那邊聯系。現在喪事也結束了,你也不要把自己拘在家裏。順便看看自己要做什麽。”

放下牛奶杯,羅雲澤和白鳳凰對視一眼後,轉頭對着羅夏至溫和地說道,“不管你想做什麽,大哥都會支持你。”

“媽也是。”

“謝……謝謝大哥。謝謝姆媽。”

好尴尬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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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興致勃勃的阿樂,羅夏至決定先去看看自己繼承的那間位于大馬路的南北貨商行。

笑笑本來也想跟着他出門,但是鑒于她已經徹底玩瘋,羅雲澤決定将她關在房內好好預習新發的課本,以等待新學期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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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馬路也就是後世的聞名遐迩的“中華第一街”南京路,這裏是“十裏洋場”的精華所在。歷史上,街道兩邊鱗次栉比地矗立着各大商行,百貨公司,飯店,舞場和旅館,上演無數僅屬于魔都的愛恨情仇。

坐在汽車後座,上海土着羅夏至也是無比歡欣,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這條街道百年前的模樣。

羅公館本來就位于公共租界內,車子只拐了兩個彎就來到了聞名遐迩的大馬路的轉角。

羅夏至将兩邊車窗放下,往左邊看了看,又往右邊瞧了瞧。

左邊倒是熱鬧,一排三四層樓高建築蜿蜒出去,只是一片灰色的西式洋樓之間,還夾雜了好幾棟飛檐鬥拱的中式建築,門外高高挑起的杆子上寫着不中不西的各類廣告語,因為沒有霓虹的的關系,顯得挺不倫不類。

右邊……從他這裏望去,只看到一片塵土飛揚。

說好的“十裏洋場”呢?說好的四大百貨呢?說好的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夜上海呢?別說他印象中的大上海南京路了,車墩影視城都比這氣派呀。

羅夏至頹喪地趴在車窗邊,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四大百貨中,最早開業的先施百貨還有好多年才會建成呢。更別提外灘的萬國博覽建築群的最終形成和畸形繁華的夜上海都是一戰結束後的19世紀20,30年了——“距今”還有好多年呢,他想當然些什麽呢!

阿樂可是半點都沒看出他家少爺仿佛洩了氣的皮球的模樣,很久沒有來到市中心的他興奮地對外頭指指點點。

“少爺,你看那邊,那邊的跑馬場旁新開了一個跑狗廳,據說可熱鬧了,我們要不去看看?”

“小赤佬,發什麽‘人來瘋’?就知道‘白相’,什麽跑馬場,跑狗廳,那是好人家去的地方麽?侬可不要帶壞三少爺!”

話音未落,司機老陳就在前頭反駁道,吓得阿樂吐了吐舌頭,也不“人來瘋”了,乖乖地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再不說話。

原來那黃土翻飛的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跑馬廳啊……

在羅夏至的印象中,那片地方在百年後的未來,是鬧中取靜的人民公園,夏天菡萏盛開,秋日桂子飄香,乃是滬上名勝之一。羅夏至自然也曾經去過,還在裏頭的湖心亭吃過點心。

這邊羅夏至還在感嘆人事兩非,這邊車子已經停在了一家商店的門口。年過半百的胡掌櫃帶着十幾個夥計站在門口,見到羅夏至步下轎車,恭敬地齊齊鞠躬。

手上拿着文明帽走進這間還算寬敞,但絕對和現代搭不上邊的木質結構堂屋。聞着南北貨特有的,摻雜這臘味,幹貨味道的空氣,羅夏至眯起眼睛,迎上了掌櫃期待中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神色的目光。

“大家別管我,繼續做生意吧。”

羅夏至畢竟是學人力資源管理的“人精預備役”,猜也猜出這掌櫃的心思——銜着金湯匙出生的好命大少爺,不通庶務,不谙世事,千萬別來瞎搞事!

羅夏至吩咐阿樂端來一把椅子,就放在櫃臺後面。坐下後,端起從夥計奉上的茶水小口地啜了起來。

胡掌櫃和幾個櫃上的大夥計面面相觑,猜不出這為東家想要幹什麽。最後掌櫃大手一揮,大家便各歸各位開始忙碌了起來。

他們來的時間剛好是午後,明明現下非年非節,店堂裏的客人卻不少,讓羅夏至稍感意外。

羅夏至趁機打量起了店堂的布局和人流。

這間鋪子位置很是不錯,臨近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安全方面沒有問題。出門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往來人流如織,其中十有五六會進店來瞧瞧。

這鋪子除了售賣南北方食品,還出賣一些蘇州揚州的精品綢緞絲帕和北方的尼龍毛線,應該是沾了他們羅家商行的光。聽說這時候的商行還接受私人定制運貨,就是後世所謂的“代購”了。

他坐着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那些夥計們一開始還有些拘束,到後來也就習慣了,大大方方地做生意來。

他們哪裏知道,身為現代人的羅夏至有多麽吃驚——從他坐下看到現在,這一小時差不多做了七八筆生意,不可謂不好。但是每一筆生意都堪稱“耗時長久”!平均每筆生意都要談個十分鐘以上。有時候三四個夥計同時接待客戶,整個店堂裏就像是在吵架。

他見過做生意讨價還價的,沒見過每筆都讨價還價的,而且明明是相同的貨物,最終交易的價格不同就算了,就連開價都不相同。那掌櫃和夥計們的眼睛就像是裝了X光,只要那客人前腳剛踏進店門,他們就能把他揣摩個遍,然後便是一場漫天要價和就地還錢。

就這一包二兩的杭州龍井,三個客人居然賣出了三個不同的價格。

“阿樂,你們買東西都是這樣麽?”

羅夏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拉着阿樂輕聲問道。

“是呀,買東西不就是這樣嘛。”

阿樂理所應當地說道。

“就沒有店鋪賣‘一口價’的東西麽?”

“‘一口價’?怎麽可能?這買賣就是談出來的啊。”

羅夏至捏了捏手中的帽子,不知道為什麽感到些許興奮。

雖然還說不清楚,但是他覺着這是一個突破口,一個或許讓他可以在這個世界裏有所作為的機會。

就在他躊躇滿志的時候,店堂裏傳來一陣喧嘩,擡頭一看,所有的掌櫃夥計都擁到了那發出喧嘩的人身邊,幾個原本正在挑選貨物的客人見狀紛紛離開。

羅夏至踮起腳,只看到一個二十郎當,穿着墨綠色綢布衫的年輕人摟着個穿旗袍的年輕女子進了店鋪,接着就吵嚷起來,他想上前幾步聽個

明白,卻被阿樂死死拉住。

“少爺別去,那可是梁家的少爺啊。胡掌櫃他們會擺平的,我們走吧。”

阿樂招呼了個夥計過來,将羅夏至從後門送了出去。

臨到門口,還隐隐約約聽到什麽“憑什麽就便宜了”“瞧不起人”之類的話語。

兩人又繞回了大馬路,羅夏至閑庭信步地一間間店鋪逛着。

這條馬路不愧被贊美為“完美大馬路”,不但兩邊商鋪林立,華洋交錯。就這馬路本身也極為寬闊,鐵軌之上,叮叮車緩緩走過,為城市帶來文明的新風。據說當年鋪設馬路的時候,這瀝青之下可是鋪滿了紅木,故而有北京的蓬塵,倫敦的霧,南京路上的紅木鋪馬路”的民謠。

走到一間西洋百貨商店前,看着玻璃櫥窗裏展示的文具,羅夏至決定為即将迎來新學期的笑笑買一只鋼筆。

這“西羅百貨”的門童是一名紅頭阿三,恭敬地将他引到了櫃臺前。

所有的商品都是被鎖在紅木櫃子裏的,櫃臺上糖果茶水一應俱全。一個西洋人長相的男售貨員用非常标準的滬語問候了他們,并且在聽到羅夏至想買鋼筆後,轉身從層層的貨架中找出幾只鋼筆,小心翼翼地用藍絲絨托盤承好,放在了路夏至的面前。

羅夏至挑選了一下一只,詢問價格。

“尊敬的先生,您的眼光真好,這只鋼筆是從德國進口的,價值一百元。”

售貨員恭敬地說道。

“十塊錢。”

阿樂聽了眼珠都差點掉了下來。

羅夏至笑着說道,“我是聖約翰大學的學生,會介紹我的同學都來光顧的。”

“好吧……您是高材生,我們期待您和您同學的光顧。”

那洋人售貨員微微露出了一絲困擾的表情,然後麻利地将鋼筆包好,遞交到了羅夏至走上。

“沒想到這洋人的百貨是這麽經營的,倒是‘入鄉随俗’了。”

走出店門,羅夏至擡頭看了看已經布滿彩霞的天空,頓時生出滿腔豪情。

他想,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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