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二哥回國
“時邁春季時裝發布會”的效果好的驚人, 衍生出來的效果連羅夏至本人都沒有預料到。
非年非節,也不是周末,發布會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在門口排隊,就等着搶購那曾經因為滞銷而堆積如山的成衣。
賣的最好的女裝款式, 是“小飛燕”和“蝴蝶蘭”同款。不止衣服, 當天她們的手包,鞋子, 乃至配飾都銷售一空。
至于最暢銷的男裝, 當仁不讓是梁少龍穿的那件美國式樣的休閑夾克衫。據說在黑市上已經被炒到了一百塊一件。
那副進口墨鏡更加不提了, 當天在時邁眼鏡櫃臺就直接賣斷貨了。加上現在外國在打仗, 海航處在半停運狀态, 什麽時候會補貨只有天曉得,是真的有價無市。
在這個春天,如果你所居住的弄堂裏, 有位年輕的男子穿着翻領夾克,帶着美國墨鏡吹着口哨走過的話,那他無疑就是整條弄堂最靓的崽。要是他的女朋友同時穿了淡紫色的立領洋裝的話, 那他們這對情侶不但是最時髦的, 也“路道最粗(路子廣)”的一對了。讓人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贊嘆這哥們一聲:朋友, 模子(牛逼)!
最熱銷的幾款衣服在第三天就基本售罄了, 追加的預訂單使得梁少龍不得不放棄了每天穿着夾克衫逛遍上海灘大小馬路的計劃,回蘇州抓緊生産去了。
另一方面, 洶湧的人潮讓見慣了大場面的時邁百貨櫃員們都吓了一跳。
擁擠的人群在舉辦發布會的第二天擠塌了玻璃櫃臺,在商場打開大門的那一剎那,幾百個男男女女揮舞着鈔票跑到成衣櫃臺,搶奪他們之前在小冊子上就看中的衣服。唯恐落後一步就被人買走。
本來應該一對一貼身服務的售貨員陷入了迷茫的狀态, 在客人和收銀臺和倉庫之間疲于奔命。
而負責成衣櫃臺的收銀員們也被巨大的開單量弄蒙了,幾百個訂單一下子湧到窗口前,也不知道應該先處理哪個才好。
一貫冷清的成衣櫃臺如今情形之混亂,讓樓層經理不得不調集了別的櫃臺的人員過去幫忙處理。
因為試衣間和收款櫃臺過于嘈雜,甚至發生了不止一起小癟三、小混混借着去試穿為借口,最後沒付錢就溜之大吉的盜竊案發生。而售貨員直到晚上盤貨的時候,才發現貨物丢失的情況,最後只能自己賠款了事。
對于這樣的無序的情況,羅夏至敲破了腦袋,終于想到了過去在紀錄片裏看到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面對全國各地湧入的客流,上海南京路上老百貨的收銀方法——鋼絲收銀法。
他當晚就命人以加高了成衣櫃臺收銀臺的底座,把原來和地面水平的收銀臺直接擡高到了兩米以上。然後以收銀臺為中心點,在每個成衣櫃臺的上方拉好兩道鋼絲與收銀臺連接起來,每一根鋼絲上挂着三四個鐵夾子。
在客人确定要購買的産品後,售貨員手填好取貨單和收款單,将現金和單據夾在夾子上。接着,只需輕輕伸手一推,便能看到夾子“嗖”地一下朝高高的收銀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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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高的收銀臺裏的收銀員們取下夾子,根據單據上的價格收錢,找零,并且将開具好的發~票和零錢、提貨單夾到另一根“回程”鋼絲上,再推回到櫃臺。
這麽一來一回下,售貨員完全無需離開櫃臺,就能完成訂單。而收銀員按照到達順序一個一個夾子處理,也不會顧此失彼,極大地提高了收款提貨的效率。
幾天之後,來到時邁百貨購買成衣的市民們,無不是仰着腦袋,長大着嘴巴,驚奇地看着頭上那如同蛛網一般的鐵絲網。
“蜘蛛網”上,十幾個夾子沿着軌道來回飛舞,讓人眼花缭亂。
在聽到鐵夾子“到站”清脆的碰撞聲後,售貨員就微笑着将自己之前試穿好的衣服和找零遞了過來,甚至不需要他們親自跑去收銀臺付款——這簡直太神奇了!
“鋼絲收銀網”安裝好後,最初幾天來買衣服的客人們,都是“殺氣騰騰”地沖進來搶衣服,“一臉懵逼”地付錢,最後“懵懵懂懂”地接過購物袋離開。
客人們直到走出去的時候還是一路擡着腦袋,張大嘴巴看着頭上飛來飛去的夾子和鈔票,完完全全被眼前這一幕給震撼到了。
有些人甚至拿好了衣服都舍不得走,呆愣愣地站在那邊,一直看到脖子酸了,過足了眼瘾了才離開。
經過了一個星期的“試運行”,确定了這套設備行之有效,并且極大地提高了收款效率後,羅夏至幹脆将它推廣了所有的樓層櫃臺。
《申報》為此還專門跑到百貨公司裏做了一個專訪,說他們是“櫃臺高過典當鋪,漫天都在飛鈔票”。而這“鋼絲收銀網”則被上海市民賦予了一個形象的綽號——錢滿天。
在此後的很多年裏,都有外地游客陸陸續續地特意跑到時邁來,就是為了目睹這“漫天飛鈔票”的奇觀。
經此一役,不但成衣概念在上海得到推廣,每半年一次的“新品服裝發布會”也成了時邁百貨的保留項目。
不止“飛龍成衣廠”,其他品牌的國內外服裝公司也陸陸續續地加入到了這個隊伍中來。
之後的十幾年裏,國內的各大服裝廠,設計師們都以他們的服裝能夠進入時邁百貨,參加過時邁發布會作為賣點和榮耀。
有些財大氣粗的服裝廠,比如飛龍成衣廠、榮氏制衣廠,居然組建了專屬的服裝模特隊,在全國各個百貨公司的成衣櫃臺巡回走秀——這樣的飛速發展,連原本只是無心插柳的羅夏至都沒有想到。
不知不覺中,時邁百貨已經成了上海灘服裝潮流的發源地,它的“春夏”“秋冬”兩季發布會成為全國,乃至整個東北亞的流行指标。
在繼“巴黎”“米蘭”“紐約”之後,“上海時裝周”也登上了世界潮流的舞臺。中國設計,上海設計以獨特的風格,吸引了全球的目光,也帶動了國貨紡織業的發展。
在日本的“東洋布”,歐洲的“西洋布”的夾擊下,國貨紡織業居然以這樣奇特的形态硬是撕出了一條産業之路,着實讓人大跌眼鏡。
衣被天下的江南的紡織業占據了當時整個國家工業的半壁江山,說它是“國之根本”也不為過。這一說是無意,實則有心的舉動,也逐漸地推動了一次紡織業的“國貨運動”。
這邊時邁百貨借着成衣銷售大獲成功,那邊的摩登百貨卻因為海上貨運受阻而陷入了庫存不足的尴尬情況。
“小夏,幸好聽了你的話,我們及時調整了進出口政策,不然像對面摩登一樣無貨可賣,那簡直是太尴尬了。”
“李家也只是暫時的捉襟見肘。按照他們兄弟的精明,恐怕很快也會利用香港的路子,轉做出口貿易了。”
羅夏至坐在他的對面說道。
随着天氣一點點地轉暖,在衆人,尤其是顧翰林等人不遺餘力的“投喂”和“進補”下,他的身體也逐漸地好了起來。本來有些凹陷下去的小獸臉頰也逐漸豐韻起來,總算叫白鳳凰放下了懸着好久的一顆心。
坐在羅氏商行的總經理辦公室裏,羅雲澤看着時邁和羅氏商行第一季的財務報表,滿意地點頭。
早期的時邁百貨和摩登百貨一樣,都是以中高檔的進口貨品作為最大的賣點,所謂“環球大百貨”,采集的就是全球的商品,國貨不過是點綴而已。
而如今,時邁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貨物都是國産,包含了日用,服裝,化妝品,文具等各個領域。只有目前國內尚不能生産的一些高端産品,不得不依賴外國進口。
非但如此,一向以進口為主的羅氏商行也及時調整策略,從去年年底開始逐步加大了出口的份額。果然在物資匮乏的西方市場擭取了巨大的利益。
其他的商行和國內廠家們在看到這一轉變後,也紛紛加入到了國貨生産和出口的隊伍中來,但是第一桶金和最大的市場份額,無可争議地已經被羅家吃掉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兒子”超前的眼光和預判!果然是“虎父無犬子”,看到羅夏至如此有出息,羅雲澤心中的自豪感簡直溢于言表。
但是無論如何,他和羅夏至的“父子關系”是永遠都不能讓外人知道的秘密。他滿腔的父愛無處發洩,只能用最最質樸的行為代替了——
“這個,你拿去。”
羅雲澤打開抽屜,從裏面抽出一份文件袋,慎重地推到羅夏至的面前。
“房契?”
羅夏至打開文件,就看到上頭碩大的兩個字。
羅雲澤居然送了一套位于海格路上的一整個花園給他!
“這裏……天……”
海格路就是日後鼎鼎有名的華山路,毗鄰的武康路是外地旅客到上海一定要打卡的老上海知名景觀區之一。
羅夏至看着那花園的地址,按照“上輩子”的記憶一對照——這不是上海赫赫有名的“十大老洋房”之一嘛!
這個花園在歷史上可是和一連串讓人眼花缭亂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而如今,他哥就那麽輕描淡寫地送給了他!
“傭人,車子都已經買好了。你想住随時都可以住過去。不過你媽肯定還是想你住在‘羅公館’的。随便吧,反正房子送給你了,你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羅雲澤擺擺手,不在意地說道。
一套崇明島上的別墅,一套華山路上的花園洋房——不愧是父子,看來羅家的男人都喜歡用送房子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抱着房契,羅夏至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這兩套房子要是放到202X年,不知道幾個億才能買下來……
“大老爺,三爺。”
尹文敲了敲門走了進來,“二爺從東京拍了電報過來,寫着是‘急電’。”
“呵,難得啊,老-二居然想起我們了。”
羅雲澤嘲諷地笑了笑,拿起電報紙,“‘急電’?有什麽‘急’的?我看啊,十有八~九又是要錢。”
對于這個至今沒有碰過面的二哥,羅夏至也頗有些無語。
這位理論上在東京帝國大學留學的二哥羅沐澤,早在五年前就應該畢業回國了。
誰知道這家夥畢業了之後,既沒有選擇繼續深造,也不回國幫忙家裏的生意,而是在日本各地到處游歷起來,做起了閑來無事的浪蕩公子哥。就連羅振華死了,他都沒有回來奔喪,只是發了封電報致哀。羅雲澤氣的當場就把電報紙給撕了。
前年有段時間要錢要的特別兇狠,讓羅家的人一度以為他在日本染上了尋花問柳或者賭~博的惡習。還是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人在日本玩膩了,幹脆跑到歐洲去做了一個長途旅行。
和他比起來,曾經的纨绔子弟,現在的實業家梁少龍簡直是感動中國的好兒子。
“喲,大新聞啊。”
羅雲澤抖了抖電報紙,“猜猜,這上面說什麽——你二哥,我們羅家最‘尊貴’的‘二老爺’,本月月底,要從日本回來了!”
“二哥要回國了?”
羅夏至感慨地說道,“說起來,二哥長什麽樣子我都忘了(不知道)呢。”
“他離開家的時候,你不過十多歲。別說你了,恐怕他現在站在我面前,我都認不出他!”
“啪”地一聲,羅雲澤重重地将電報拍在辦公桌上,恨鐵不成鋼地嘆息道。
出了羅氏商行,羅雲澤坐坐上車,準備回時邁百貨開下午的經理會議。車子開到大馬路上沒多久,就聽到遠處傳來人群的喧嘩聲,車流也漸漸停止,喇叭聲此起彼伏,不知道前頭是不是出了車禍。
幾分鐘後,轎車徹底趴窩,阿樂很是機靈地下車去前頭打探情況。不一會兒,他一頭霧水地走了過來,趴到了車窗邊,敲了敲車玻璃。
“少爺,下車吧。侬叫一部黃包車自己回去吧,前頭開不過去了。我等□□的隊伍走了後再把車子開回去。”
“什麽?他們在做什麽?”
正好剛才有報童路過車旁,羅夏至等的無聊就買了一份報紙,這還沒打開呢,阿樂就回來了。
“什麽反對袁總統簽署的十一,還是二十一……我也沒聽明白。反正就是反對北邊的那個總統的□□。”
阿樂摸了摸後腦勺,不确定地說道。
“二十一條……”
羅夏至倒吸了一口涼氣,下一秒,他猛地想到了什麽似得打開報紙。
果然,報紙的頭版用最大的字體,清清楚楚地寫着《反對賣國袁賊簽署喪權辱國<二十一條>,出賣中國利益者不得好死!》
羅夏至的握着報紙的手問問顫抖,他一直擔心的,避無可避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二哥這個時候回國,還真是‘巧’的很啊。”
放下報紙,羅夏至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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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黃浦江畔江風習習,鷗鳥在一片璀璨的外國建築群間穿梭飛舞。在汽笛長長的鳴叫聲中,巨大的郵輪靠向岸邊。
羅雲澤帶着全體家眷,看着從船舷上慢慢走下來的羅沐澤。
“小姆媽,大哥,阿弟……”
逆着陽光,一身英式西服,拎着行李箱,身材消瘦的男人走到了他們面前,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出乎羅夏至的預料,這位在他的腦海中已經全然是個“花-花-公-子”形象的二哥,如今看來,卻是個完全擔得起“翩翩公子”四個字的俊美男人。
算起來這位二哥如今也是三十五歲的人了,可能因為面容白皙的緣故,倒半點看不出已經是年過而立的男人。
他的長相與羅雲澤和羅夏至完全不同,那一雙細長的柳眉和同樣狹長的眼睛,讓他長得仿佛像是日本浮世繪上走下來的人物。可能是為了掩飾這份過于女性化的樣貌,他也帶上了一副圓框的玳瑁眼睛,多少緩和了些柔弱的氣質。
纖細的長相配上瘦到纖細的身材,這位二哥從背後看過去簡直比羅夏至還像個少年。不知道是天生如此,還是去了日本,東瀛米吃多了才長成這個樣子。
反正和羅夏至心裏設想的長相猥瑣的纨绔子弟完全是南轅北轍就是了。
“阿弟,你的‘時邁百貨’可是赫赫有名的,我在日本也經常聽人提起呢。”
他們兄弟三人共乘一部車子回家。才坐上車沒多久,羅沐澤就對着羅夏至恭維起來,“我離開家的時候,你不過一個才上國中的學生,還沒有我肩膀高。如今居然成了中國的百貨公司大王了。真的讓人難以置信。”
他說話的腔調也是慢慢的,糯糯的。
上海話的口音配上日本人才有的那種口吻,讓人覺得新鮮又怪異。和那位同樣是日本留學回來,但說話依然保持着一口爽脆鄉音的天津人樊東籬完全不同。
“大哥,阿弟,不如我們先不要回家。你們先帶我去百貨公司開開眼界怎麽樣?”
羅沐澤緩慢地,卻又不容拒絕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鋼絲收銀法,在我很小的時候見過,那時候八成還在幼兒園或者剛上小學把。以前每次去南京路百貨公司,都要看很久鈔票飛來飛去的盛況才會回家。據說是上海特産,不知道外地的百貨公司會不會也有。
預告一下下一章《陰謀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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