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笑笑失蹤
櫻花百貨的促銷計劃徹底破産了。
當日一整天的到店客流加起來連五百人都沒有超過——這還是在摩登百貨沒有營業, 而時邁百貨放棄促銷活動的情況下。
遭殃的是周圍的一圈小商戶。
大馬路上除了這三大百貨公司外,還有小型的各種日用商店、南北貨商店、音樂唱片行、藥店,包括其他的中小型百貨商店。
這些商店可事先沒有預料到櫻花百貨的促銷是要拿他們開刀的, 而且這些小商店為了中秋的銷售旺季,也是做了不小幅度的降價, 有部分虧本清倉的商品真的比櫻花百貨裏的更便宜。
那些在時邁買不到低價貨的客人們, 紛紛湧入了這些小商店, 然後憑着發·票去櫻花百貨換購去了。
這些商家也是納悶了挺久, 後來才知道他們做了日本人百貨公司的“墊刀肉”。
好麽,你家做活動,拿別人家開涮啊?哪有這樣做生意的道理?
這些小商家沒有時邁和摩登那種“我就是不做生意,你拿我怎麽辦?”的硬抗氣勢。不得不咬着牙繼續營業,繼續促銷, 然後忍受櫻花對他們的無形盤剝。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老客戶,成為了櫻花的客戶,還要忍氣吞聲。
和加入“中華國貨推進會”的時邁、摩登百貨不同,這種小商店很多都是哪裏有便宜貨,哪裏有好貨就從哪裏進,對供貨商的國籍沒有那麽重視, 願意進口日本貨的店鋪有很多。
但是這次之後,他們其中的不少人也是恨上了這群日本人, 開始逐漸減少日本貨品的采購。
其中有不少人,甚至還向羅夏至打聽如何能加入到“中華國貨推進會”裏去。
本來經過上次的“假國貨”風波, 這個國貨推進會內部審查一番後, 很多“以洋充華”的商家被清退了出去,協會的士氣有些低落。但是被羅沐澤這麽一搞,居然加入了不少新鮮血液……
結合上一次的“泳裝表演”帶動的“天~乳運動”, 和新款內衣的銷售熱潮,羅夏至有時候真的懷疑,他這個二哥難道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不然怎麽每次搞事情,結果都是反過來推他一把?
一個星期後,前期在日本人之間搞得轟轟烈烈的櫻花百貨十月促銷,就在浮皮潦草中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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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最早那群真正得利的日本人,之後基本沒有在上海灘掀起什麽水花——口水倒是收到不少。
上海人嘛,全國皆知的“優點”就是特別愛計較。
買東西精确到“分”,吃馄饨精确到“個”,買雪花膏精确到“克”,是我們保持了一百多年的“優良傳統”。
被“王八蛋百貨”這麽涮了一回,那櫻花百貨在老板姓的口碑裏簡直就是一塌糊塗了。之前好不容易靠着“物美價廉”積攢起來的一些面子裏子都丢光了。
媒體也仗着自己的報社基本上都開在英法租界,不受日本人的騷擾,對這件事情大寫特寫,簡直就是把羅沐澤和他的岳父寫成了一對跳梁小醜。
氣的椿左衛門幹脆提前返回東京過年了——打了四年的歐洲戰争終于結束了,德國人在年底宣布投降。同樣作為戰勝國的日本,此時更要考慮的是如何在之後的和談中取得最大的利益。比如他們觊觎已久的,目前早就實際控制,但是法理上還不屬于日本國的——山東省。
大椿商社作為國家經濟的“重器”,勢必也要加入到這場談判中去,為日本争取更多的利益。
這邊,椿左兵衛回到了日本。另一邊,中國因為派遣了十四萬勞工前往歐洲戰場抗擊“同盟國”的勝利一方,也有資格參加到和談中去的消息也傳到了國內。
自從鴉片戰争以來,國朝積貧積弱,割地賠款,外交不振。甲午戰争後苦心經營了三十年的洋務運動宣告失敗,丢失了屬國朝鮮、臺灣琉球群島、外蒙地區,山東地區更是先後被德國和日本實際占領。
此次歐戰,中國作為戰勝方進入談判,國人衷心以為可以憑借戰勝國的身份,在國際輿論上獲得支持,将被列強占領的國土收複回來。因而勝利的消息一出,舉國歡騰。
《七十年屈辱從此雪洗!被占山東有望歸來!》
《歐戰告捷!美大總統威爾遜呼籲:民族自決、國家平等、公平公正》
一篇篇充滿了期待的報道見諸于全國各大報紙,從政界、商界,到底層百姓、學生、工人,都對這場戰争的勝利給予了無數的厚望。
就連顧翰林也經常在他們的約會中,大談特談對收複青島的看法,甚至覺得百年積弱可能從此清洗,中國可憑借接下去的和談找回失去多年的尊嚴。
羅夏至知道,這不過是空想而已。
巴黎凡爾賽,是一個傷心地。
但是他不能說出口……
“勝利!勝利!您好,先生,請拿一張傳單吧!”
他倆走在馬路上,雖然寒風烈烈,也不能吹散喜悅的人群心中的熱火。一個中學生模樣的人看到他們兩人,微笑着遞過慶祝勝利的傳單,然後高舉着右手,不斷地揮舞紅色的紙片,“勝利!我們勝利了!”
顧翰林接了過來,道了聲謝。
看着上面大大的“捷報”二字,顧翰林也忍不住笑了,将傳單展示給羅夏至,說道,“你看大家多開心,這是多少年都沒有遇到過的好消息了。”
他看着顧翰林那興奮的神情,看着路上學生們期盼的笑容,聽着歡慶隊伍的鑼鼓聲,只能黯然地皺起眉頭,為自己所處的這個時代嘆息。
和平并沒有開啓,而是陷入更長的黑暗。
這幾天,他也是萬分糾結,是否要将自己“不是這個時代人的人”的真相告訴顧翰林。
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嗨,祖宗你好,我來自百年後的上海!
其實真正的“羅夏至”已經死了,我是一抹不巧進入這具身體的鬼魂?
怎麽聽都是像是在說胡話……
羅夏至郁悶不已。
“怎麽了?我看你這幾天都情緒不高的樣子。身體不舒服麽?”
顧翰林停下腳步,低頭看着悶悶不樂的戀人,然後将自己的額頭貼到了羅夏至的額頭上。
冰冷的觸感教羅夏至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到退了半步,一抹紅暈飛上了他潔白的臉頰。
好在路人們都沉浸在喜悅的鑼鼓點中,沒有人發現他倆大膽的行為。
“我……我只是覺得,我那個二哥,恐怕不會讓我們好好過年。”
他捂着額頭,被觸碰到的地方像是發燒了一樣。
怎麽辦,現在自己的臉一定紅的跟豬肝似得。
羅夏至幹脆把羊毛圍巾往上拉,遮住了自己的半個臉。
“你這個人……你以前跟過去的戀人,也是這麽……這麽……”
羅夏至害羞得欲言又止。
“跟過去的戀人怎麽?”
顧翰林滿眼笑意地反問。
自從兩人确定了戀愛關系後,他就把自己的“情史”托盤而出了。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情史’,滿打滿算也就兩場戀愛,第一次還是單戀……在國中的時候,喜歡上了同桌那個文靜白皙,有着簡單笑容的男孩子。
也是那個時候起,才驚覺自己原來喜歡的是男生。一開始顧翰林還很是困擾了一陣子,覺得自己是個不正常的人,是一個有着危險思想的人。
從頭到尾,那個同桌壓根都不知道他的心思。還沒畢業,那個纖細的男孩就因為得了肺結核過世了。青澀的初戀無疾而終。
第二個,就是在北平的師範大學求學時候的同學易盛了……上回在天津聽老同學賈金澤提了一句,這家夥都二婚了,不知道是不是走在三婚的路上。
對于自己的“老實交代”,羅夏至只是點了點頭,貌似也沒有放在心上。倒是顧翰林對于羅夏至明明那麽優秀,居然一個男女朋友都沒有,反而大為訝異——要知道這可是十六七歲就普遍結婚,十八歲可能都當爹的時代啊。
可惜他不了解,此“羅夏至”沒有戀愛經驗,不等于彼“羅夏至”沒有。
“那麽……什麽?”
顧翰林追問到。
“那麽……臭不要臉!”
羅夏至瞪了他一眼,快步跑開了。
呓~~這戀愛中人的“酸臭味”,他自己聞聞也受不了!
聖誕假期很快就要來臨了,不過羅家沒有一個人是信洋教的。
大哥羅雲澤是年初五雷打不動請財神爺的“誰保佑我發財我就信誰”份子;羅夏至本來是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不過在經歷了重生後有“一些微”動搖的科學主義支持者;而母親白鳳凰雖然不唱戲二十多年了,逢年過節還是會拜拜梨園祖師爺,偶然也會跟着其他太太們去廟裏給佛祖上香的戲曲界人士。
至于笑笑——她信她三叔。
總之這家子雖然信仰亂七八糟,但是并不妨礙他們每年聖誕都要過節。在羅公館的暖爐前擺放好聖誕樹,并且互贈禮物是羅家自從羅振華發達之後的傳統——他做這一切僅僅處于對于“洋氣生活”的追求而已。
顧翰林知道之後曾經嘲笑過他們家的“假模假樣”。自豪地說顧家除了中國傳統節日和杏林祖師爺的生日外一個都不過。
什麽神佛菩薩?能救人命的只有大夫!
而羅夏至則翻着白眼,忍住沒告訴他,百年後莫名其妙的節日更多。中國人不但過情人節、聖誕節,萬聖節這些洋節,還有雙十一、雙十二這種“人工節日”呢!
“管家,侬這個聖誕樹最上面的金星,先不要放上去哦。每年都是笑笑自己爬、梯、子挂上去的。侬要是挂了,她回家看到了會不開心的。”
12月22日,白鳳凰已經招呼着家裏上上下下開始布置起來。聖誕樹上挂滿了彩帶,小襪子。聖誕樹下也擺好了一圈的禮物,大的小的,都是羅夏至和白鳳凰精心為家人們準備的。
不止如此,因為今年羅家和時邁遇到太多風波,白鳳凰還為所有的傭人們也準備了禮物,好“沖沖喜”,讓全家上下都開心不已。
就在不久前,羅公館裝好了供暖設備,不止客廳和主人房、客房,就連傭人房、門房也有了暖氣。準備從十二月一直燒到來年開春前,在即将到來的冬季為羅家上下抵禦寒冷。
“阿彌陀佛,做了一輩子下人,都沒見過那麽菩薩心腸的東家。我們這日子啊,比一般小門小戶的人家過得還好呢。”
李嬸感慨地說道。
哎,說到這些,就讓他們不由得想起了阿樂。
本來老老實實跟在三爺身邊多好,等三爺結了婚出去住,說不定就能直接從貼身小厮升做管事的了。三爺心善,見識又廣,跟在他身邊不知道能見多少世面。
現在可好了,據說被父母接回崇明島之後,阿樂整個人都頹喪下來了。三爺本來也想讓他去“瀛洲小築”繼續做司機的,但是他知道三爺現在基本幾年都不去一回島上,真的去了別墅那就是白拿工資了。
于是跟着他爹一起做回了漁民,過起了風裏來雨裏去,在海上讨生活的日子。據說他們家還給他說了一門親事,相看了一個島上的姑娘,等春節的時候就要完婚了。
好不容易巴望着把兒子送到城裏,做了城裏人,結果一下就被打回原形……哎,再轉頭看看人家黎葉,如今大學也念出來了,還跟着三爺在百貨公司做事,行事作風越來越像個城裏的“革履”了。
兩相對比,真的讓人唏噓。
李嬸和林嬸對着挂在客廳裏的“洋人女菩薩”——聖母瑪利亞的小像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祈禱,“菩薩在上,保佑羅家上上下下平平安安,東家們身體健康,事業順利。保佑笑笑小姐平安歸來。”
“阿彌陀佛,保佑保佑。”
“噗……”
羅夏至捧着一束鮮花站在她們身後,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三爺回來了啊。哦呦,這個季節買鮮花可不便宜。”
林嬸轉過身子,接過羅夏至手裏的花,驚喜地說道,“這是小姐最喜歡的白百合。我去找個好看點的花瓶來。”
“不用不用,就放在笑笑以前在學校裏上陶土課捏的那個醜八怪瓶子裏,讓她好好欣賞欣賞。”
羅夏至擺擺手。
“三爺真是的,那麽大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拿小姐尋開心呢。”
李嬸從廚房兜了一圈,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巴黎珍珠奶茶”。
恩,一碗……
這個“巴黎珍珠奶茶”作為西餐館和咖啡館的秋冬新品,已經在時邁百貨內部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據說有不少“留過洋”的年輕人帶着女朋友來吃法國菜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跟女朋友吹噓,這個是“正宗法國飲料”。以前在香榭麗舍大道旁的咖啡廳裏,他們是經常享用的。如今回了國,沒想到還能喝到熟悉的味道,真是讓人感動……
但是在羅公館裏,李嬸還是堅定不移地認為這玩意是洋人的“寧波湯圓”,一煮就是一鍋,放在大碗裏給家裏人飲用。
“三爺,小姐是今天下午的火車麽?大概幾點到呀?我和林嬸要提前準備好小姐喜歡吃的點心和小菜,等着她回來呢。”
羅夏至用瓷調羹舀着碗裏的“珍珠”,一邊說道,“電報上說,笑笑大概下午三點半就到上海站了。我今天下午有一個會,不能親自去。不過已經安排了小葉去接她。從火車站到家,開車也就半個小時。”
“好的好的,我曉得了,那阿拉現在就去做點心。”
李嬸點點頭,轉身去廚房忙了。
羅夏至喝完了奶茶,到樓上書房去拿了文件,便叫車去往時邁開會了。年底實在有一堆忙不完的事情,下個月又要開始準備元旦促銷。如果不是實在抽不開身,他是絕對要親自去火車站接笑笑的。
說起來,這還是笑笑第一次離家那麽久呢。
“三爺……我沒有在火車站接到小姐。”
會議開到一半,鄭傑森秘書在羅夏至說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神色慌張地走了進來,請他回辦公室接電話。
沒想到才拿起聽筒,就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黎葉焦急的聲音。
“怎麽會……火車站人多,你們會不會沒遇上?”
羅夏至掏出懷表看了下時間說道。
已經是四點了,照理說笑笑都應該到家了。
“我兩點不到就來到火車站,就在小姐下車的那節車廂等她。結果車子來了之後,并沒有看到小姐。”
電話裏黎葉的聲音明顯慌亂了。
“後來我上車去找,從車頭找到車尾也沒有看到她。車子休息一個小時加煤、加水後,要繼續北上。我不得不下車,在火車站又讓廣播找人,結果還是沒有找到。”
“……你去問問列車長和車員,最後一次看到笑笑是什麽時候。”
羅夏至也是心亂如麻,他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慌亂。
黎葉應該是在車站辦公室借的電話,不一會兒就聽到他跑過來的腳步聲。
“車員說最後一次看到小姐是在嘉興站。因為小姐是獨自一個女孩兒上路,坐的又是頭等車廂,所以他一路上都很關注小姐。發現她還沒有到達上海就下車了。”
“嘉興?笑笑怎麽會在嘉興下車?她是一個人下車的麽?”
羅夏至追問道。
“他說……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到車站接人。笑笑小姐在車上聽到有人叫她名字後就下去了。那個女人對她很是親熱,還帶了兩個男仆,把小姐的行李也一起搬走了。”
“他确定笑笑不是被劫持帶走的?是自願下的車?”
“這個他沒有看到……但是确認在嘉興站之後,就沒有見到過小姐了,”
羅夏至無論如何也不覺得笑笑是那種容易被拐騙的孩子,到底是什麽人會讓她放下戒備心。
“大哥知道了麽?”
他無法想象羅雲澤要是發現掌上明珠失蹤後,将會是怎樣的勃然大怒。全家恐怕都要陷入惶惶不可終日之中。
“我還沒有告訴大爺……怎麽辦,三爺?小姐,小姐他……”
黎葉自責無比,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又有了落淚的沖動。
即便是跟在梁少龍身邊最艱難的日子,那些在刀光劍影裏讨生活的日子,都沒有讓他這樣慌張過。
要是小姐真的不見了,三爺該怎麽看自己……
好不容易走到三爺身邊,得到了他的信任。
會不會直接也不要他了,他就像那個阿樂一樣,被重新扔到崇明島上,要麽面朝黃土背朝天種地,要麽風裏雨裏去捕魚……
“你先回百貨大樓來。就算是真的被綁架了,綁匪也會來消息的的。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羅夏至吩咐完,就挂上了電話。
他看着懷表上的時間。
已經快要五點了……母親,還有家裏的下人們,都在等着自己帶着笑笑回去吧。
這孩子到底去了哪裏,她不是早就脫胎換骨了麽,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孩子啊!
“叮鈴鈴~”
尖銳的電話聲再一次響起,羅夏至緊緊地盯着電話機看着。直到電話響過了七八聲後,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起電話。
“喂……”
“喂,小叔子麽?”
電話那頭是帶着奇妙音調的女聲,“我和外子在嘉興西塘,這裏的景色特別好。不知道小叔子有沒有興趣,過來和我們,還有笑笑一起……”
電話裏傳來隐隐約約女孩子的哭聲,聽得羅夏至心髒一緊。
“過來一起喝杯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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