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私生之子

因為靠近海岸的緣故, 有許多海鷗飛到郵輪附近。不少女士們将餐廳裏的面包帶到甲板上,引誘海鷗下來啄食。

羅夏至和黎葉也喂了一會兒海鷗。

這些海鷗膽子極大,盤旋他們的頭頂上。甚至連續幾個俯沖下來, 啄他們兩人的頭發。直到确認兩人手裏什麽都不剩了, 這才悻悻地離開。

“這日本人的鳥怎麽跟強盜似得?黃浦江上的江鷗可沒那麽大的膽子。”

黎葉拍了拍手掌,心有餘悸地走到了室內, 剛才他眼睜睜地看着一只海鷗,将一位正在給它同伴喂食的女士的絲巾給叼走了。

“十六鋪上的江鷗, 要是敢飛的那麽低, 還不直接被碼頭上的苦力直接拽下來烤了吃?”

“也是……”

兩人走回露臺坐下, 從這裏往下看去,便能看到熙熙攘攘的港口, 和碼頭上穿着各色和服的日本女性。

幾個年輕的姑娘可能是在送別親人的, 擡頭看到了正往下看的羅夏至和黎葉, 不由得羞紅了臉, 低着頭, 躲到了年長家人的身後。

“最是那一低頭的嬌羞,像一朵水仙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羅夏至轉過頭, 微微一笑,“徐志摩誠不欺我。”

“校長來了啊。”

黎葉看到顧翰林走了過來, 起身為他倒茶。

雖然已經畢業了那麽久,但是他還是習慣把顧翰林叫做“校長”, 就好像他永遠都是他的學生。

顧翰林自打上了船, 就把西服給脫了, 換回了棉布長袍。不但他自己方便,大家也覺得看的順眼。

西裝革履的顧校長,總讓羅夏至覺得是黃飛鴻穿西裝, 不倫不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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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表弟呢?”

今天天氣還不錯,梁少龍居然沒出來曬太陽,真是奇怪了。

這船上其實還有一個游泳池,梁少龍這騷包,可是一逮着機會,就去給各國女性們展現他的健美身姿的。

“被那個宮本俊已纏得煩了,幹脆不出門,在床上躺着呢。”

黎葉哭笑不得地說。

羅夏至心想,這腦殘粉的戰鬥力杠杠的啊,把日天日地的梁少龍都給弄怕了,不可不說是“奇觀”。

他們并沒有坐來時的“思凡特號”,這部新的郵輪要在橫濱港靠岸休整一天之後才會繼續出發。

不過不是直接開到上海,而是先去朝鮮的釜山,然後停在大連,最後才返回上海。

那個如今已經是日本海軍少佐的乃木宏,此次就是去朝鮮赴任的。

說到朝鮮,羅夏至就想到了孫家投資失敗的那個羅津港,想着說不定和這有關系。

不過他自然不會去問乃木宏,昨天晚上雖然只是在甲板上見了一面,但是感覺他身上那種偏執瘋狂的因子越來越明顯了,讓人下意識地想要避開。

乃木宏自然不會單獨赴任,他身邊還帶着兩個軍人。看軍銜并沒有他那麽高,一副對他唯命是從的樣子。

之前聽說乃木家世代從軍,父親和兄長如今分別在陸軍和海軍部任職,這兩個人可能是他的下屬。

不過按照日本人的尿性,也可能是家臣之類的,畢竟乃木家還算是貴族出身。

“要不我們下船走走?聽說這橫濱港也有中華街,叫做‘南京街’。裏面有華人開設的餐廳。梁少龍不是吵着鬧着要吃大米飯麽?”

如今正值春日,從船上往遠處看,都能看到一片片粉色的櫻花和綠色的小山,讓羅夏至不免動了游興。

“好呀,我這就叫他去。”

在海上飄了十多天,每天看的都是海景,不免有些枯燥。如今岸上一片桃紅柳綠,又有大和仕女們争奇鬥豔地穿着和服游弋。衆人也興沖沖地下了船,招了一部出租車,往南京街去了。

此時中日尚未交戰,那司機看到這中國人穿的鮮亮,也不敢怠慢。一邊開着車子,一邊向他們介紹橫濱的風土人情。

黎葉在兩邊翻譯着,也算是和樂融融。

“對了,我之前聽那個宮本俊已說,他的老家正好是橫濱。今天一早就沒見到他的人,這家夥不會回家探親了吧?”

羅夏至突然提到宮本俊已,把本來興致勃勃的梁少龍聽得眉頭一皺,“提那個家夥幹嘛?他還真的以為我要和鄒璇兒拍電影呢,追前追後地向我打聽,到底是什麽樣的片子,還有誰會參加拍攝,喻美惠會不會來客串……煩死人了,我哪裏知道這些!”

“小葉,你問問司機,知不知道宮本家,他們家應該是此地的名門望族吧。”

顧翰林倒是樂見梁少龍吃癟,對羅夏至口中這個“腦殘粉”也不由得起了好奇心。

黎葉點了點頭,向司機問了。

然後面容有些古怪地轉過頭來說道,“這司機說了,橫濱沒有姓宮本的大姓,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

“怎麽會呢……說起來,還是椿櫻子的表親呢。應該是她娘家親戚吧。”

羅夏至詫異道。

黎葉轉過頭去,又是嘀哩咕嚕一番,又回國頭來,很是堅定地搖了搖頭腦袋,“司機說,知道大椿商社,也知道東京的椿家,東京銀座現在最大的百貨公司之一就是他們家的産業。但是從來沒有聽說椿家在橫濱有親戚。”

“他說他在橫濱住了一輩子。原來是拉人力車的,有錢了買了出租車專門拉碼頭上的客人。但是從來沒有聽說什麽宮本家。”

黎葉聽了一會兒,補充說道。

“哎,有意思啊。”

梁少龍眼睛一亮,腰板直了起來。

“我聽說宮本那個腦殘,隔三差五地往那個英國大使家裏跑,對外都說他們是親戚。再說了,要不是椿櫻子的親戚,就他一個腦殘,怎麽做得了‘新時代映畫’的副社長呢。小子毛都沒長齊呢吧!”

顧翰林和羅夏至聞言,雙雙皺起眉頭。

梁少龍這話雖然聽着粗糙,道理卻是對的。

他們一直覺得宮本俊已是個纨绔富二代,依仗着椿家,尤其是椿櫻子的勢力,才能在上海灘搞出一堆事情來,結果鬧半天……宮本家和椿家根本不是親戚?

車內頓時陷入了沉默,本來還想要再說些什麽的司機眼看情形有點不對,也讪讪地閉上了嘴。

車子到了南京街,梁少龍一馬當先跳下車,精神抖擻地開始找心儀的餐廳。又想吃廣東菜,又想吃四川菜,不過最後繞了一圈,還是找了一家上海館子。

在包間裏點了菜,衆人正在喝茶,黎葉從外頭走了進來,面色有些凝重。

“剛才我給司機小費的時候,他告訴我……雖然這裏沒有什麽名門望族的宮本家。但是确實有一戶人家跟東京的椿家有些關系。”

梁少龍給他倒了茶,又拉他坐下來說話。

“大家都知道,椿家是賣魚蟲發家的。橫濱這裏也有一個小販,專賣魚蟲花鳥,老板經常吹噓,曾經給東京的椿家供過貨。現在他們賣魚蟲的攤子還在,就在商店街的一個角落裏。”

“那家姓宮本?”

“他倒是沒說,不過商店街距離南京街不遠,司機說我們既然有興趣,可以走過去看看。”

他們原來打算吃了飯,去附近的山上賞櫻。但是這種異國八卦,可比花花草草有看頭多了。

于是衆人潦草地用了餐,就邊打聽,邊往不遠處的商業街去了。

此時的日本,果然比歐洲顯得更蕭條些,商店街的店鋪倒閉了一半,開着的店鋪主人們,看到這群衣着鮮亮的達官貴人,自然好一陣的殷勤招呼。

衆人七拐八拐地走到了唯一一個賣魚蟲的角落。

如今不是售賣鳴蟲的季節,店鋪的門口很順放着幾個大魚缸,裏面有各種鮮亮的金魚在活潑地游來游去。店裏還有水草和玻璃魚缸出售。不過店鋪裏沒人看守,老板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衆人站在這店門口進退兩難的時候,一旁擺攤子賣和果子的婆婆,很是熱情地上來搭讪,告訴他們這家人家的兒子最近回來了,他們應該在店裏面說話。如果羅夏至他們想要買東西,她可以幫忙把他們叫出來。

“你問這婆婆,這家的兒子是不是叫‘宮本俊已’。”

羅夏至說道。

半個多小時候,衆人拎着一打紅紅綠綠的,裝着和果子的點心盒子,從商店街出來。

一個個神情都頗為古怪,既有吃了“瓜”之後的滿足,又因為這瓜太大了,感覺有點難以下咽。

“是啊,這家的兒子是叫做宮本俊已。不過很早之前就被接到東京去念書啦。據說之後又去了中國。剛才他回來的時候,還同我問好。那一身的珠光寶氣,也不知道在那邊發了什麽財。”

“我跟你們說,這家的兒子,不是這家的老婆生的。是店主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之後,抱回來養的。這女主人只生了一個女兒,前幾年嫁人了。也沒有嫁的很好啦,我的女兒都嫁的比她好呢!”

“椿家的親戚?怎麽可能呢,哦呵呵呵呵……不過當年椿家的獨生女,确實經常跟着她的父親來這裏進貨,他們那時候還沒有發家呢,都是走街串巷的小販而已。”

“這個團子很好吃的,配上濃濃的綠茶味道一級棒!要十個?要十盒?不是十個?好的,好的。”

“說真的,椿家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那個椿櫻子聽說現在做了外國貴族的太太了?哎,她十多歲的時候,還不是和賣魚的混在一起的……是啊,其實我們都在猜測,那個從外面抱進來養的兒子,就是大椿商社女兒生的。不過她那個時候才十多歲,還沒有結婚呢……真是丢臉啊……”

“這個羊肝羹也要麽?好的好的,你們真是慷慨,歡迎下次光臨!”

這位熱情又八卦的婆婆,只收了一百多日幣,就把宮本家的隐私和盤托出。末了還很熱情地把羅夏至一行人送到了商店街的門口。看着他們上了車之後,依然頻頻鞠躬,熱情歡送。

“原來……是這樣的‘表姑母’啊……”

回到船上,衆人面色複雜地圍坐在一起。

黎葉特意沖了買來的日本抹茶,招呼大家一起吃團子。

“太甜了,我的媽,無錫點心都不敢做的那麽甜……”

咬了一口包了紅豆餡的果子,梁少龍就将剩下的大半個扔到了桌上。

顧翰林和羅夏至等人也好奇地,各拿起一個團子嘗試地咬了一小口,然後開始猛灌茶水。

好家夥,上海人都接受不了的甜度,這是要甜死誰啊!

黎葉無奈将剩下的果子都打了包,打算一會兒去甲板上喂那些強盜海鷗。

剛打開門,就看到一臉興奮的宮本俊已站在門口。

“三爺,顧局長,‘飛龍’先生!”

他心情看上去很好,走進了房間,朝衆人一一鞠躬。

“我剛才去老家,探望了一下我的父親。這是我們隔壁一家果子店的特産,是一位婆婆親手做的,非常好吃,我特意買了帶來!”

“要不要,一起喝茶?”

他拿起點心盒子,朝着衆人一通展示,看的衆人一陣牙疼。

羅夏至當場表示了拒絕,并且請他出去,他們正在讨論新電影的劇本,“外人”不方便參與。

聽到“電影劇本”四個字,宮本俊已心動不已,但又不好意思開口表示想要旁聽,畢竟他們雖然是“親戚”,但是好歹也算是屬于兩家敵對的公司。

于是很是長籲短嘆了一番,自己抱着點心盒子出去了。

“所以他是椿櫻子的私生子……椿櫻子兩次嫁人,都沒有生孩子。其實她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了。”

羅夏至眯起眼,算算宮本俊已現在的年紀,又算了算椿櫻子的歲數。

好嘛,跟白鳳凰十六歲那年生了他也沒差多少。

看來真的是在椿家發達之前,還是個無知少女的椿櫻子,情窦初開的産物。

看宮本俊已的容貌,那位讓椿櫻子曾經心動過的男子,年輕時候的相貌也差不到哪裏去。

想必椿家那時候已經開始有了興旺發達的跡象,椿左衛門看不上至今還在賣魚蟲的宮本家。

而且作為他唯一獨生女兒的椿櫻子,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他不可能讓她只是作一個小商販的妻子。

事實證明椿左衛門的算盤打得确實不錯。椿櫻子通過兩次婚姻,已經将椿家帶到了就目前而言的一個無上高度。

販夫走卒家的女兒成為了領事夫人,并且是有爵位的伯爵夫人。

據說也是因為她如今身份特殊,大椿商社在日本的幾家老牌財閥面前,也有了抖擻的資本。甚至面對華族,都不再一味退縮。而是拉攏了一衆新興財閥,借着女兒的地位,開始和貴族們,和貴族院們開始讨價還價。

那個位于中朝俄交界處的羅津港,到底是被軍部吞下,還是被大椿商社作為商業港口,如今還真不好說呢……

顧翰林看着各有所思的衆人,又想起昨天乃木宏舉槍對着宮本俊已前,對他和羅夏至的言語無狀,微微皺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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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船在停泊了一天一夜後,終于在夜裏駛出了港口,往朝鮮方向開去。

因為剛剛得到了補給,而且兩天之後就能到達大陸,英國籍的船長決定在今晚舉辦一個盛大的晚宴,邀請所有一等艙的客人出席。

當然了,二等艙和三等艙的客人們,今晚也将得到富有日本島國風味的美食和美酒加餐,作為不能參與宴會的補償。

“我是真不想參加。”

看着黎葉忙前忙後地往羅夏至身上披挂各種裝飾,顧翰林頭大地擺了擺手,“憑什麽赴宴一定要穿禮服?我的禮服和西裝早就打包起來了,我不想拆開那幾個箱子。”

和羅夏至這種貴公子,每次出門都無異于一次搬家。不但要準備日常的衣服,還要準備上幾套專門赴宴用的西式禮服和全套的飾品。

過去阿樂在的時候,都是阿樂負責。如今這擔子早就轉移到了黎葉的身上。

除了羅夏至,他還要負責梁少龍的禮服行頭。不然這家夥混賬起來,敢穿着皮夾克、皮靴子赴宴,丢起人來不是一點兩點。畢竟這家夥一貫奉行——“只要我不覺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的準則。

顧翰林這次赴歐洲考察之前,終于在時邁百貨裏定做了一套普通西裝,一套西裝禮服,專門在演講和赴宴的時候穿。

他大哥顧杏林看他過于窮酸,除了手上的一個戒指,那是一點裝飾都沒有。出了國,簡直是為國抹黑。

于是把自己結婚時候買的袖扣貢獻出來,讓他在歐洲出席晚宴的時候帶上。

羅夏至倒是想直接送給他幾套的飾品,讓自己也體驗體驗做霸總的快樂。

不過他的眼光太時髦了,選的都是最貴最新的款式,和顧翰林的老派風格的衣服格格不入。顧翰林看上的幾套,他覺得都應該丢進博物館,無法妥協的結果就是只能作罷。

顧翰林本以為從歐洲登上船,就不會有機會穿那些個硬邦邦的西服了,沒想到這船長沒事搞什麽宴會,還要求正裝出席,這不是為難他麽!

“我不去,你們且去跳舞吧,我就到下層的甲板上‘與民同樂’去了。”

到了晚宴的時間,顧翰林果然沒有去宴會廳,也沒有去舉辦冷餐會的一等艙甲板,而是拿了一把泡了茶的茶壺,一路晃悠到了樓下。

這裏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帶着一顆發財夢,想去上海掘金的歐洲人。也有準備去朝鮮“開拓團”的普通日本人。還有不少回國的朝鮮人。

中國人在這艘船上,卻算是少數了。顧翰林看他們的衣着打扮,像是讀書人。畢竟現在日本還有不少中國的留學生。

他在二等艙的甲板上轉了一圈,這裏比起樓上确實樸素些,不過環境尚可,時不時有人溜到甲板上吹風。

随着日落西山,海風逐漸大了起來,刮得臉上有些疼。

正好手裏的茶也涼了,顧翰林轉身就往樓梯那邊走,想着宴會應該還沒結束,不如先去船艙裏看會兒書。

這次從歐洲回來,最大的收獲倒不是什麽治學理論得到了提高,而是在各地買了不少原文書。有英文的,也有法文的,意大利文的。

雖然對于後兩種文字沒有太大研究,但是借着字典還是能看懂個七七八八,準備回船艙去自學一番。真的等到回了上海,又有一堆的公務和應酬等着他,哪裏能安安靜靜看書呢。

這邊剛靠近樓梯,顧翰林就聽到上面傳來了男人的吵架聲。

吵架的應該是兩個日本男人,聲音聽着有些耳熟。這時,他們剛好站在樓梯拐角處,在顧翰林的角度正好是逆光。故而他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乃木宏和宮本俊已。

顧翰林下意識地往樓梯後面縮了縮,靠到了牆邊。

遮着月亮的雲朵漸漸散開,月光照射在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倒是比靠着牆壁上的小盞燈火讓人看得更加真切些。

他們兩人似乎是在争執些什麽,宮本俊已整個人都處在非常暴怒的狀态。而乃木宏則不屑地擡起下巴,似乎是不斷地用語言刺-激他。

在顧翰林看來,眼前這一幕,就像是一只驕傲狡猾的狐貍,正在逗弄一只暴跳如雷的小兔子,滑稽的很。

終于,宮本俊已被激怒了,他咆哮着……掏出了一把/槍。

這小子居然也帶了槍?

顧翰林吃了一驚。

應該是他媽椿櫻子給他防身的。昨天晚上乃木宏登船的時候,他沒有帶在身邊。不然,按照這小子半點都沒有城府的性格,應該早就掏出來了。

面對黝黑的槍/口,乃木宏的表情淡然,甚至眼神裏不屑的意味越發濃厚了。

他不停地用言語挑釁對面盛怒的年輕人,吃定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外強中幹,虛有其表的憤怒而已。

就在宮本俊已大罵“八嘎”的頻率越發頻繁,握着槍的右手也幾次拿起放下,最終忍不住雙手握槍,紅着眼眶真的眼看要開/槍的時候——

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兩個身穿白色海軍制服的日本人,一人快速奪下了手/槍,另一個直接把宮本俊已按到在了甲板上,摔了個狗啃泥。

正是之前跟在宮本俊已身後的兩個低級軍官。

乃木宏從手下的手裏接過繳獲的手/槍,微笑着低下頭,用槍指着宮本俊已的腦袋,後者死犟地梗着脖子,依然罵罵咧咧不停。

可惜了,不懂日語,聽不明白。

顧翰林萬分遺憾地想着。

“你看,日本人狗咬狗了。”

就在顧翰林捧着茶壺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要不是他說的是中文,顧翰林差點下意識地一腳飛踢過去。

借着月光,顧翰林看清楚了同樣縮在牆角看熱鬧的人的容貌。

穿着一身西裝,帶着黑框眼鏡,差不多四十多歲,和顧翰林差不多的年紀。

雖然衣服料子不錯,不過看着已經是很久之前流行的款式了。

現在上海的西服,腰收的更加攏些。像是梁少龍這樣孔雀一樣愛美的男人,還會特意讓裁縫把最後一粒扣子往高處釘一些,顯得更加腰細腿長。

“這衣服還是我二十多年前去日本留學的時候,離家前,家母去‘鴻翔’西服店,請紅幫裁縫定制的。這麽多年了,上海怕是見不到這種樣子的衣服了。”

顧翰林在看他,他同樣也在看顧翰林。這人很是敏銳,見顧翰林多看了兩眼他的衣服,于是就順口接話,說的還是一口滬語。

“失禮失禮,原來是老留學生了。”

顧翰林抱着茶壺連連拱手。

二十年前赴日留學,那應該和顧翰林的同學們是同一批的留學生。

最初到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都是清廷公派去的,學習日本的體制和先進文化。後來逐步開放,留學生裏有些是公派的,有些是自費的。想必這位就是第二批留學生裏的一員。

顧翰林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然後突然想到什麽似得。再回頭一看,樓梯那邊已經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侬放心,我就是看到他們走了,才同你打招呼的。顧局長。”

這人推了推眼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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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晚宴結束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月亮都沉了下去,海上一片黑暗。只有船窗裏透出點點的昏黃色燈光,才讓這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有一點閃爍的熒光。

羅夏至和黎葉,一左一右扶着喝的醉醺醺的梁少龍進了豪華包間,便看到顧翰林正坐在小桌邊,一臉陰沉地看着外頭。

桌上放着的是早就涼透了的茶壺。

“我剛才,去了二等艙。遇到了一些留學生,和朝鮮人……”

他轉過頭來,看着羅夏至。

“他們說,這幫準備去朝鮮‘開拓’的日本人,還有乃木宏他們應該是同行的。”

“但是最終的目的地,不只是釜山。而是……”

顧翰林擡起頭,目光灼灼,仿佛兩道閃電,和窗外的夜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乃木宏此行,應該是借道釜山,坐小船,水路到達羅津港。”

将爛醉如泥的梁少龍扔到床上,羅夏至示意黎葉去門口把風,自己則坐到了顧翰林的對面。

“你怎麽知道?”

剛才在二等艙,他和那位之前在倫敦聽過他演講的留學生,還有那個會說簡單英文和日文的朝鮮人湊在一起,讨論了半天才半蒙半猜地拼出這個結論。

哪曾想羅夏至才聽了一句話,就什麽都猜出來了。

那個朝鮮人的隔壁,住的就是日本開拓團的人。他們今晚加了菜,又喝了酒,所以開始亂叫亂跳,甚至跑到朝鮮人的房間裏大喊大叫,用各種語言侮辱他和他的夥伴。

正式從他們的只言片語裏,他們才猜到了這些日本人此行的最終目的。

“之前大哥拿着地圖給我分析過一次……我本來以為,大椿他們家會繼續努力和軍部扯皮,好讓這個港口不落到海軍手裏。沒想到,乃木家他們根本沒想要和那些商人代表談判,直接帶人跑去搶港口了。”

顧翰林聽了,也是咋舌,不由得佩服羅雲澤的眼光毒辣和老謀深算。

“你知道羅津港的位置麽?”

羅夏至擡起頭,用他那雙同樣清澈的眼睛,望向顧翰林,“日本人的最終目的,怎麽可能只是小小的朝鮮?”

畢竟現在整個朝鮮都已經在日本人的控制下,雖然民族鬥争此起彼伏,十多年前在哈爾濱,還發生了朝鮮義士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的事件。他們甚至在上海成立了所謂“臨時政-府”,選舉了總統。

不過饒是如此,也無法撼動日本對朝鮮目前的絕對控制權。

所以日本軍部此時想要在羅津建立軍用港口,那無疑是想以朝鮮為跳板,往北可以遏制俄羅斯,南下則可以長驅直入東三省!

這才是日本人真正的目的!

聽完羅夏至的分析,顧翰林低下頭,很長時間內都沉默不語。

“不能讓乃木宏就這麽順利地到達釜山。”

羅夏至拉着他的手,堅定地說道。

“日本人,自從甲午戰争開始,就觊觎我中華領土。之後又強占青島多年不還,擺明了想要一口口吃掉中國。”

作為一個從未來來的人,羅夏至對之後發生的十四年戰争,又是熟悉,又是痛心。

“雖然‘大勢’不能改變,但是我今天既然知道了乃木宏他們的計劃,又正好和他坐在一艘船上。那我絕對沒有,就那樣放任他順利去朝鮮的道理。”

羅夏至感到顧翰林的手,也在微微地顫抖。

兩個人的手指都是一樣的冰涼,但是掌心卻是火熱的。

“我有一個計劃……”

顧翰林的右手反握住他的手掌,帶着戒指的左手也附了上來。

羅夏至和他四只手交握着。

因為過于興奮,兩人的臉頰此時都紅通通的,仿佛都喝了酒一樣。

“你們兩個幹嘛呢?這裏好像是我的房間吧,要親熱回你們自己房間去啊。”

就在兩人無聲地達成一致的時候,梁少龍揉着眼睛,醉眼朦胧地坐了起來,一邊打着酒嗝一邊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本來以為今天可以把乃木宏給寫死,然後我就可以準備收尾完結了。

誰知道又讓他多活了一天!我摔!

不行!明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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