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曹操
裴景本意是想跟着荀彧去打獵的,但是自己這身衣服實在不方便,只好拖着衣擺跟郭嘉一起坐在院子裏等着,反正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文若什麽樣子他都能見到!
郭嘉看人總是很準,裴景也很快發現他們天性中的共同之處——心高氣傲,負譏背俗,不容于世,卻什麽都不在意,只是想讓自己暢快而已。
兩人對視一眼,仰天長笑,痛快極了。
郭嘉斜靠在椅背上,忍不住詢問,“元琢覺得這天下之勢何如?”
裴景笑着搖搖頭,暢所欲言,所有對荀文若不敢講的話在郭嘉面前毫無顧忌,“像這種時代啊,就是看皇帝有沒有能力壓住臣下,是否賢明,如今的天子顯然無能,所以四處諸侯蜂起,這些人看着似乎是匡扶漢室,心裏有小算盤的也不少。他們不肯放兵權,正好借勤王的名頭養兵,吞并諸侯,或許某天漢室倒的時候,他們就是下一任的天子。”他伸了個懶腰,“統治重心在北方,冀青幽并徐荊六州一得,天下就已半定,之後休養生息,一舉掃平南方,統一又有何難?需要的不過是時間而已。”
郭嘉一頓,驚于他的新思路,忍不住朝他傾了傾身,“那如今這情形,元琢覺得誰更有希望?”
裴景看他一眼,笑意漸濃,“我不管誰希望更大,文若去哪我就去哪!”
郭嘉抓耳撓腮,“你就說說!”
“奉孝自己心裏也有數,為何一定要我說?”裴景拎開他的手,“當下情形,有帝王之氣的一個都沒有!袁紹寡斷,劉表懦弱,孫堅徒勇猛,傻的抱着塊石頭當寶貝,曹操嘛……如今尚且歷練不足,這大概是你不願出山的原因,不過有勇有謀,知人善任,文若很有眼光!”
郭嘉默默收回了身子,“元琢三句不離荀文若,就這樣被他一件衣服收買了?”
裴景把手縮在袖子裏笑得開心,“奉孝知我。”
“你就沒有些別的打算?”
裴景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還是期望可以歸隐山林,随心所欲,誰死誰活誰執掌天下我才懶得管……但這不是遇見文若了嗎?我想跟着他。”
郭嘉輕笑,拿手肘撞了撞他,“元琢……是真的不懂君子六藝?”
裴景笑着看晚霞不答話。
郭嘉便笑着搖了搖頭,端起碗飲了一口,贊道,“好酒!”
Advertisement
“野味還沒到,奉孝怎麽已經先飲了?”荀彧帶着些許笑意的聲音傳來,兩人笑着擡眸,見人正卸下箭筒,身後侍從手裏拎着兩只十分肥大的兔子。
“哇,”裴景很給面子地跳過去,侍從把手臂擡得高了些方便他觀察,他笑,“文若打回了兩只大兔子,”他轉身,“那就由我來為你們烤肉吧!”
“元琢還會做野味?”荀彧訝然側眸。
裴景笑着提起了兔子耳朵,“生存技能。”
接下來,他猝不及防地從荀彧侍從腰間取出匕首插進了兔子腹中,放血剝皮挖出內髒,幹脆利落,甚至還帶着一絲美感,他吐出一口氣,把刀遞還給對方,笑着道謝,轉身詢問郭嘉調料在哪裏。
郭嘉還呆呆地捧着手裏的酒杯,聞言手抖了一下,他趕緊把酒護住,指了指身後的廚房。侍從很快反應過來,把刀遞給身後一位護衛讓他去清理,自己快步前去廚房找調料。
郭嘉看着正利落把兔子穿在幹淨木棍上的裴景,不由得輕輕抽了口氣,看向荀彧,“荀文若,你到底從哪撿到這麽一個小怪物的?”
荀彧反應過來看着他,遲疑地坐下,“元琢長于山野,或熟練此道……”
郭嘉默默擡起了酒杯咽了一口,半晌道,“你看他的手,修長白皙,不像是常做這些的人,行動更是有章法,不然你也不會把他認為是哪家的小公子。”
荀彧沉默片刻,擡起了袖子給自己倒了杯酒,“不妨事,元琢心底不壞,秉性單純……而且見解頗為獨到……終究是可以慢慢養的。”
郭嘉不知想到什麽,驀地輕笑一聲,“這倒是,這小友是真的挺看重你的。”他晃了晃酒杯,“只這手法來看,做出來的兔肉總也不會難吃,看來你我有口福了!”
荀彧無奈一哂,規整地端起酒杯朝他看去,眉目帶了些傷感,“此次一別,你我不知還能否再見,還望珍重。”
郭嘉笑着沖他擡了擡酒杯,“會見的。”
兩人對視一眼,飲盡杯中酒,再次斟滿,荀彧嘆了口氣,“別的不說,單說這酒,奉孝還是少飲為好。”
郭嘉輕笑,“酒有何妨?可比戰禍?”
荀彧一愣,搖頭嘆息。
“文若不要嘆氣,”少年的聲音響起,荀彧擡眼看去,見少年穿着他的寬大袍子,笑得十分乖巧可愛,兩手抓着烤兔肉的木棍兩端,身後跟着的侍從手裏還有一只,“兔肉來啦!都開心起來,不然可對不起這被我們吃掉的兔子!”
侍從跟在他身後拿來的盤碟和刀具,為他們分着烤肉。郭嘉抽了抽鼻子,食指大動,“好香啊!先讓我來嘗嘗!”他夾了塊兔肉叼進嘴裏,被燙的連出了兩口氣,卻不由得發出享受的聲音,沖裴景豎起大拇指,“不錯!真不錯!不如元琢跟我留在這山野好了!文若你也快嘗嘗!”
裴景不搭理他,只眼神晶亮地看着身側的荀彧。
荀彧被他們兩個的樣子搞得無奈,起著嘗了一口,動作行雲流水好看極了,看得裴景不由得捧住了側臉,啧,他的文若吃飯都這麽好看!
他笑眯眯地詢問,“如何?文若喜歡嗎?”
荀彧帶着笑意點了點頭,“确實是難得的美味!”
裴景這才自己開吃,聽郭嘉捶胸頓足地詢問,“元琢,你都往這裏面放了什麽?看看這肉,肥而不膩,瘦而不柴,外酥裏嫩,齒頰留香,”他點頭,“冀州這地方的兔子能做成這樣實在不容易!”
裴景笑盈盈地跟他分享烤肉的訣竅,很快建立了更深刻的吃貨情意,看得荀彧連連搖頭,卻又止不住笑意。
當晚郭嘉幹掉的所有的酒,一身酒氣,眼神卻很清醒通透,他看着夜空,又看向已經半撐着頭淺眠的荀彧和好友旁邊的裴景,輕輕笑了一聲,一字一頓道,“裴元琢?”
裴景順他話音擡眸,“奉孝?”
郭嘉輕笑,“你這個人實在奇怪,荀文若這個死板的君子要和一個陌生人一道同行,我本不應放心,但卻覺得你是個例外。”他靠在了椅背上,“閣下對荀文若似乎異常在意,我雖不知緣由,但是,”他一頓,“你不會害他的,是吧?”
裴景唇角勾着淺淺的笑意,哪怕對方直中紅心,他看着對面的男人,又看了看身側的荀彧,道,“奉孝知我。”
郭嘉擺手,“你我相像卻又不同,我也無意觸你逆鱗,在這亂世之中,相安無事便好。”
裴景垂了眸子,輕聲叫醒了荀彧,“文若,我們回屋睡吧?山間風大,容易着涼。”
荀彧醒轉,回神之後把郭嘉也拉回了屋子,三人抵足而眠,半晌後,裴景實在受不了這種三人同塌帶來的不适感和不安全感,起來在屋子中間窩了半夜。
第二日辰時初,兩人告辭,裴景在一旁聽荀彧和郭嘉話別,轉身之時兩人視線一錯,俱是一笑。
初平二年九月初,曹操和家族子弟剛回到東郡,從諸侯會盟追擊董卓中咽了一肚子氣,哪怕已經過去半月有餘,他還是氣地發瘋,“匹夫豎子!不足與謀!”
曹仁是跟他一起去的,聞言十分感同身受地看着他,帶了些無奈勸說着。
他正拍着桌子,就間一個士兵進門禀報,“主公,有兩人前來拜見。”
“嗯?”曹操端着杯子回頭,“誰?”
士兵拱手,“其中一人自稱是颍川荀氏,荀彧荀文若,另一位自稱是隐士,裴景裴元琢。”
曹操和曹仁俱是一愣,滿面喜色地撲過來抓住士兵,“誰?你說誰?!”
士兵猶豫道,“颍川荀氏,荀彧……”
話音未落,曹操就狂笑出聲,“快請進來!不,我親自去接他!”
裴景穿着合身的衣袍端坐在荀彧下首,心裏奇怪曹操怎麽還不來,剛準備開口就聽見一個暢快至極的笑聲,見一人闊步走來,來人身長七尺,細眼長髯,頗有豪俠之風,見到荀彧如獲至寶,還沒站定就行禮,“荀文若!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荀彧端正起身回禮,“見過曹公,久聞曹公大名,特來相投,望明公勿棄。”
“嗯嗯?”曹操的眼睛幾乎放出了亮光,“不嫌棄,不嫌棄,怎麽會嫌棄!文若有王佐之才,我得文若,猶如漢之子房!”
裴景早就跟着荀彧起身,此刻被完全忽視也一點都沒有惱怒,反而頗為好奇地打量着曹操,唔,這般得一人欣喜若狂的模樣,別說是久遠時期的文若,便是他也不由得想投效麾下啊!所謂士為知己者死,難怪文若那樣忠誠。
曹仁随後而來,頗為奇怪地打量着他,這人想必就是跟着荀彧的那個隐士,眼見自家大哥把人完全抛之腦後,這人竟然也絲毫不見冒犯,還似乎很高興?他不由得清了清嗓子,過去向荀彧見禮,然後故作茫然指着裴景道,“這位是……?”
曹操這才反應過來,看着裴景頓了一下。
裴景十分貼心道,“在下裴景,裴元琢。”
“哦!”曹操露出一個有些親切的笑意,“元琢,你是跟文若一起來的?”
裴景輕笑,“素聞曹公美名,也信文若眼光,故而跟來。”
荀彧在一旁道,“元琢眼光獨到,确有特殊之處。”
裴景笑着掃過曹操緊握着荀彧手腕的手,“不過曹公初見文若,想必有許多話想說,不妨兩位移步書房,我就在這裏稍待!”
荀彧有些不解地看着裴景,見他沖自己甜甜一笑,也便無可奈何,他怎麽會感覺不出,這位小公子只是想跟着自己呢?
曹操莫名感覺自己的手腕有些涼,他未放在心上,只是心裏對這個小隐士的上道頗為滿意,當即同意,拉着荀彧往外走去,一口一個文若叫的十分親切。
裴景偏頭,看着一邊的曹仁,露出一個乖覺的笑意,“不知将軍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