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動心
初平四年秋,徐州十餘城已經徹底歸屬曹操,曹嵩有意啓程前來許昌,途中卻被陶謙派兵殺害,不出裴景所料,曹操接到情報悲痛萬分,他和荀彧到的時候,一衆謀臣和曹仁在外面心急如焚。
荀彧側耳聽着裏面的聲音,只聽曹操大叫,“啊——父親——我對不起你啊——啊——”
裴景忍不住笑意,他繃住眼睛,擡手遮住了自己的嘴,看起來倒是有些真切的憂慮。
曹仁倒是真切的在傷心,臉上還挂着淚,見荀彧過來好像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先生,先生你勸勸主公吧,他最聽你的話了!”
荀彧看了一眼似乎憂慮的裴景,擔憂他想到家人,擡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安撫,對着曹仁輕描淡寫道,“那就讓主公再哭一會吧!”
曹仁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看着荀彧遣散衆人,拉着裴景離開了,他還聽到了兩句溫聲安撫?
“……元琢不要憂心,主公沒事的!”
“……我為元琢要了兩斤葡萄……切莫因此感懷……”
不是,荀先生,該安撫的是主公!再不濟也是他啊!裴元琢?好吧,以裴景現在的性子,還是喪父這樣敏感的事情,的确是該安撫安撫,別再受刺激變成混帳了!
他憂心地挂着淚往裏屋瞅了瞅,主公也不要傷心太過啊!
說實話裴景現在都有些不理解荀彧的腦回路,他家的君子先生似乎把自己看成了一個瓷娃娃,雖然他樂見其成,畢竟被人關心寵愛的滋味還是很不錯的,但是……
他看着手裏的葡萄,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他怎麽就覺得那麽怪呢?
算在以往,不管是在哪一個世界,所有人都會拼命想利用他,不管他表現出來的模樣是天真還是殘忍,在那些人眼裏,天真等同于蠢,正好可以引導着借刀殺人,殘忍更好,不管他有沒有動手,都可以推到他頭上。
雖然這些人最後都被他反殺……
裴景擡頭看了眼荀彧,見他眼裏真切的關心,不由輕輕一笑,往嘴裏塞了顆葡萄,“多謝文若,我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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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君子先生當然是不同的不是嗎?
雖然似乎跟他想像中的不甚相同。
但那都有什麽關系呢!
很快曹操面容悲戚出現在了大堂裏,頭發散亂地坐在首座之上,一衆文臣武将圍着鬧哄哄的。
武将們義憤填膺,“主公!出兵吧!我為你攻打五鳳山,殺了那個張闿!為老太爺報仇!”
荀彧安撫地拍了拍裴景的手,出列阻止,“不,為何要攻剿五鳳山哪?殺害老太爺的雖然是賊人張闿,但罪魁禍首卻是徐州城裏的陶謙!”他看了眼裴景,擔心少年會認為他無情無義,這時候還要算計,轉身看了眼曹操,“主公遭此大難,已是肝腸寸斷,列位可否讓主公稍事休息?”
裴景一愣,見他溫和模樣心中不由無奈。
君子先生覺得自己太脆弱怎麽辦?
荀攸看了自家叔父一眼,已經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于是低聲邀裴景一起。裴景心下好笑,面色不變地微微颔首,跟着荀攸一起出去了。
一衆文臣武将都沒打算走,他們都是打心底裏被曹操折服,自然擔心無比,都在外堂稍待。謀臣們大多冷靜,武将們卻氣憤無比,來往嘆息怒罵之聲不絕于耳。
裴景看他們一眼,緩步走到次席端正跪坐,長長的袍袖籠着他,面料平滑刺繡精致,看在荀攸眼裏,竟有一分王者之氣。
荀攸一驚,搖了搖頭,把這危險的想法晃了出去,想起荀彧的囑托,提起袍角坐在他身側,詢問道,“元琢,曹老太爺無端遭禍,你切莫悲傷。”
裴景看向他,決心把他們眼裏的自己往正常方向上掰一掰,他露出些許驚訝,“公達何出此言?”
荀攸一頓,謹慎詢問道,“元琢的意思是?”
“曹公居于兖州一隅,豈無擴張之意?徐州是中原重鎮,扼黃河而望泰山,得之可縱橫南北。”裴景波瀾不驚道,“此刻,曹公讨伐徐州,師出有名了。”
荀攸一愣,面色自然了很多,“元琢竟也有此想法,倒是我等小看你了。”
裴景看着他,微微一笑,“公達,我非瓷器,并不易碎。可否勞你轉告文若,他可以把我當作同伴,而不是需要護着的孩子。”
荀攸颔首,終于露出一絲笑意,“當然。”
曹營之中,自上而下同心同德,自然效率奇高,三軍缟素,日夜行軍不歇,以雷霆之勢進兵徐州,直擊得陶謙退守郯縣。
荀彧與裴景固守兖州,荀攸程昱戲志才随軍,分工合作輕車熟路,然而,兖州畢竟一隅,不久大軍便糧草将盡。曹操不甘心撤軍,猶豫再三,卻沒想到劉備那個僞君子帶着公孫瓒的兵馬橫插一腳,曹操咬死劉備的心都有了,卻也不得不撤圍回軍。
裴景看在眼裏,總算明白曹操為什麽要屠城,徐州分明已經在握,卻被劉備截胡,是個人都想殺人。
要是他搞死對家的時候被橫插一杠,他隐晦的磨了磨牙,跟對方同歸于盡的心都有。
荀彧看着他,好奇一笑,“元琢在想什麽?”
自從上次知曉少年也在考慮攻取徐州之事,他就發現了自己對少年的過度保護,以及對少年聰慧堅韌的忽略,這對于一個人才來說算不得好事,如今也是有意地多去詢問,或許能從其中注意到自己也忽略的地方。
裴景看着他,還是決定稍加提醒,拉着他的手下堂,“徐州本是探囊之物,曹公卻斷糧而歸,定是氣地發瘋,看這重新整軍備戰的情形,來年必定再度攻打徐州。我擔心,他會否過于氣憤,做出屠城之事……那可不利于他的名聲。”
荀彧一愣,心驚地握緊了他的手,片刻後又放松了下來,“主公多謀善斷,不會這樣的!”
裴景微笑,“大概是我多想了,新年又快到了,今年年節之禮,我可與文若一起準備嗎?”
“當然!”荀彧牽着他的手腕離開曹府,登上馬車,“去年黃巾之亂,兖州頗為動蕩,今歲沒有安排上元之夜,如今曹老太爺逝世,又要備戰,來年怕是也沒有節慶了,我本想帶元琢領會上元萬燈之美,可惜……”
夜色微涼,馬車內的昏黃燈光卻襯得荀彧很是溫柔,裴景的嗓子有些發幹,胸膛漲滿奇特的情緒,心跳快得讓他有些發慌,震耳欲聾。
“無妨。”他看着男人緩緩一笑,“總有一天太平安康,我們可以看到燈火璀璨。”
——那時我會在你身邊。
裴景湊過去靠在他肩上,露出一絲小小的傲嬌蹭了蹭,“文若,我好困,可以睡一會嗎?”
荀彧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少年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逐漸平穩,他猶豫片刻,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馬車颠簸,眼見裴景就要滑落下去,頭勢必會磕到車壁玉飾,他立刻擡手,在人滑下去的一剎把人穩穩撈住,準備把人放置在座位上,但是顯然,車廂地面并不适合卧睡,地面的震動會格外明顯,不然大軍行進夜眠時,兵士們也不會把耳朵貼到地面上睡覺警備敵情。
他嘆了口氣,把少年重新攏回自己肩頭,手臂撈着對方的腰,防止人再掉下去。
裴景呼吸平穩,仿佛已經睡着,卻幾不可察地輕輕勾了唇角。
直到馬車停穩,裴景好似睡得十分沉一般,怎麽叫都叫不醒,甚至還微微皺了眉。荀彧一嘆,身後的侍從上前詢問,“公子,不如我等把裴公子擡回房間?”
荀彧回頭審視他,搖了搖頭,“我抱他回去吧,左右他的房間在我隔壁,也方便些。”
裴景窩在男人懷裏,這位君子先生似乎從未這樣抱過別人,并不舒服,手臂有些勒人,但他心裏卻萦上不散的欣喜,這讓他不由暗嘆。
……他似乎對他的君子先生起了別的心思。
分明只是想留在這人身邊,卻被這人的溫柔俘獲。這要讓那些星際的人知道,豈不是一場笑話?
裴家人也會愛人?
真是一場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