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套路

裴景被人輕放在床上,卸冠寬袍,去鞋脫襪,被子的厚重感随之而來,放輕的腳步緩緩離去,門輕輕合上,裴景睜開眼睛,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撫上了自己的額頭,那人特有的熏香餘韻悠長,長袖方才不經意掃過這裏,似乎還留存着特殊的觸感。

他無聲輕笑,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告訴自己,這裏很安全,不用警戒,可以好好睡一覺。

他便難得在這份餘香中陷入安眠,黑暗無垠帶着些暖,卻很快冷了下來,些微的光點傳來,眼前似乎又亮了起來,好像是白天刺眼的陽光,又好像是黑夜裏唯一取暖的火苗,尖銳的刺啦聲和濃重狠戾的狼吼聲傳來,鼻尖仿佛萦上血腥味。

裴景呆呆地看着少年的自己葬身狼吻,見那無數雙發着綠光的眼睛看來,手腳都僵硬到了極致,完全想不出平時敏銳的戰鬥技巧,他猛地回頭,惶惑恐懼地往前跑着,身體被密林劃傷,眼前又出現了一片飛行器的殘骸,四處都是發着電光的火花,他卻莫名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他看見了裴晟,他的哥哥,那人清貴地笑着,走到自己面前,然後推了一把,身後追來的狼群随之把他的身體淹沒。

頸部似乎傳來灼燙的痛感,裴景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身體直直地往下墜去。

恍惚間仿佛傳來聲音,“裴家的人不争,留着幹什麽?”

他抽動着,拼命想擺脫身上的狼群,他覺得自己的血肉都被撕下,他無助極了,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音,沙啞又絕望,他用盡全身力氣想擡起手,他帶着哭腔無聲呢喃,“哥……救我……”

鼻尖再次萦氣香氣,他被人緊緊抱在懷裏,耳邊傳來人焦急的呼喊,“元琢?元琢?元琢醒醒!那是夢!”

荀彧方才剛剛寬衣解帶,剛準備就寝就聽到隐約的哭喊,他仔細辨認,發現那似乎是裴景的聲音,擔心極了立刻披衣趕來,見少年無助的陷在夢魇裏,臉色蒼白,額上全是冷汗,眼角似有淚意,渾身發抖卻醒不過來,快速到床邊試圖叫醒少年,他見裴景顫抖着艱難睜眼,眯着眼似乎努力辨認着眼前的模糊,死死握住他的手,模糊顫聲道,“哥?”

荀彧一頓,把他抱的緊了些,“元琢,我是文若,那是夢,別擔心,那都是夢!”

裴景吞咽了一下,鼻尖果然萦上熟悉的香氣,他放松下來,緊緊地抱住男人的腰,把臉埋在這人懷裏,“文若……你是文若……”

他現在在三國時期,在遠古的地球上,裴景閉了眼睛,他很少做夢,不懂為什麽第一次任務的危險再次入夢,難道是在提醒自己什麽嗎?

裴景按住頭,只記得自己見到了狼,還仿佛聽到了一句“裴家的人不争,留着幹什麽?”其他的……他皺眉,想不起來,頭反而更疼……

他心裏苦澀,嘴角的笑容卻毫不勉強地擴大,難道是因為自己想要愛?所以裴家骨子裏的詛咒便如蛆附骨地出來糾纏?

他笑得發抖,緊緊地握着荀彧的手,下定決心要掙脫裴氏的宿命,他都已經離開星際了,他明面上都已經死了!他要以自己的心意活着!

這一次,他的君子先生把自己從夢裏拉了出來,裴景眼裏染上暗,那就一直留下好嗎?普天之下,三百年來,他只想要這一個人!這個人必須是他的!他擡眸,故意顯露一絲脆弱,“文若,我害怕……你今晚可以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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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只是稍作猶豫,立刻便做出了選擇,他輕嘆一聲,“那元琢可以先放開我嗎?”

裴景眼裏多了防備,怕他立刻離開,但還是緩緩松了手,然後,男人起身往門口走去,他的眼裏攏了失望,果然……

荀彧關上了門,一步步朝他走來,坐在了床邊,安撫地笑着,“元琢可否給我留些位置?”

裴景呆呆點頭,往裏挪了挪,就被人按下躺平,被子随之覆上,之後身側便多了一個人,特有的香氣清晰起來,不再似有似無,那人擡手拍了拍他,“睡吧,我在!”

裴景眨了眨眼,不由詢問,“你怎麽會過來?”

荀彧露出些許無奈,“你方才大聲哭喊,我聽見,不放心你,就過來看看。”

哭喊?

他?

裴景嘴角抽了抽,面色一派為難,“……我、都喊了什麽?”

荀彧一頓,道,“你喊了‘哥,救我!’方才我過來的時候,還叫我‘哥’……”他見裴景臉色逐漸難看下去,有些奇怪,“元琢是夢見兄長了嗎?就是那位教你很多的大哥?”

裴景側頰一抽,胡亂點了點頭,把臉埋在他懷裏,“文若,我們睡吧!”

荀彧見此,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不再言語。

裴景深深皺眉,他喊了什麽?

哥?

裴晟?

簡直荒唐!

他一個私生子,從來跟裴晟水火不容,怎麽可能會在下意識求救的時候喊對方?

還是“哥”這樣親密的稱謂?

他怕是睡糊塗了!

裴景頭有些疼,幹脆不去想,果然很快便好了很多,他感受着背上輕拍的安撫,拉着男人的衣襟沉入了睡眠。

第二天晚上,荀彧無奈的看着自己床上裹成一團的少年,偏偏那雙眼睛可憐極了,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無可奈何地同意了少年的請求,接下來……直到次年夏天,曹操出兵再征徐州時,都未曾改變,而少年的态度更多了幾絲親昵。

荀彧心頭一軟,不過是把他從夢魇裏叫醒,少年便如此依賴他,若是單獨放出去,這世道紛亂,被人騙走殺害可怎麽好?

裴景見他神色,知道自己成功地再次樹立了脆弱少年的形象,慢慢地得寸進尺,用荀彧的筆,看荀彧的書,吃荀彧的葡萄,身上因為長期和人呆在一塊都沾滿了那種獨特的熏香味道。

曹營裏的人眼睜睜地看着論武力值打敗幾個将軍的裴景軟軟地扯着荀彧的袖子,而他們龜毛嚴謹的荀先生還一副早已習慣不覺有錯的樣子,試探着犯了些錯,然後悲痛地發現,荀彧還是那個荀彧!

果然還是裴元琢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嗎?!

很快曹操再次征徐州,所過大肆殺戮,一路上雞犬亦盡,人聲斷絕,荀彧心驚不已,連發數道書信勸阻,卻還是行之晚矣。東郡守備陳宮因此對曹操不滿,于是與陳留太守張邈、張邈之弟張超、從事中郎許汜及王楷等同謀叛亂,迎呂布為兖州牧,情勢一時危急。

而與當年不同的是,荀彧還在許昌。

呂布想要名正言順地成為兖州牧,許昌是必取之地,裴景站在城牆上,看着下方烏壓壓一片的軍隊,眼瞳黑沉。

荀彧站在他身側,雙手按着城牆,眉眼淩然,“陳宮!曹公并未薄待于你,為何反叛!”

“荀彧,曹操征讨徐州,行為殘忍至極,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盡皆殺盡,如今徐州六郡的土地怕是都被血染紅了!”陳宮氣憤之極,“早知如此,我真後悔當初識人不明,竟然迎曹孟德入主兖州!”

荀彧也怒,“我主父被陶謙殺害,原只想取陶謙一人首級,然徐州老少皆抗,喪父之痛本已肝腸寸斷,主公方寸已亂,如何再去考量這些?!”

裴景不由側眸,眼裏含了些笑意,原來文若還會撒謊?還這樣理直氣壯,倒還蠻稀奇的!

陳宮皺眉搖頭,“罷了,我不與你争辯!你若開關放行,我等也不會與你為難!”

荀彧怒極,聲音都凝沉下來,“我若開關,與叛主何異!”他大喝,“陳宮,這許昌城有我在一天,你就別想據為己有!”

呂布耐心不夠了,“先生,別跟他廢話了,我們直接攻城就是!速戰速決也好!”

陳宮點點頭,“沒錯!此戰當速決!”

荀彧按着城牆的手緩緩握緊,不由緊張起來,許昌城內的士卒尚不足八千,何況精銳盡被曹操調走,如何能與呂布兩萬大軍相抗?

裴景看他一眼,從身後士卒手裏拿過弓箭,挽弓搭箭,凝眸瞄準,連續兩箭破空而去,一箭被呂布畫戟斬下,一件劃過他側頰,在上面留了一道血印。

身後的士卒立刻士氣激昂起來,鼓聲震天。

荀彧驚訝回頭看他,不由大笑,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我怎麽忘了元琢了呢!除了詩書,可沒有什麽難得住你!”

裴景無奈,沖下面道,“公臺先生,我也無意與你争辯。呂将軍,依你所見,這兩箭如何?”

呂布頗有些不服氣地看着他,卻又無話可說。

裴景輕笑,“不如這樣,你我單挑,我輸了,讓出許昌城,你輸了,退軍。”

荀彧有些擔心地回眸,“元琢,呂布之武勇可不是開玩笑!”

“文若勿憂。”裴景握住他的手,“我能贏!”

荀彧見他如此确定,還是懸着心,萬一元琢只是在詐對方呢!

呂布怒而出戟,“你是何方小兒!膽敢如此跟我說話?!”

陳宮按住他,“奉先,這便是曹營中設計兵甲之人,裴景裴元琢。曹營戲言,天下除了詩書,沒什麽難得住裴元琢。”

裴景讀懂陳宮唇語,嘴角不由一抽,身體往荀彧那邊側了側,“文若,他說我不會背詩書!”

荀彧忍笑,“某種意義上,這也沒錯。”

裴景默默收回了手,片刻後抗議,“我會的!”

那便陳宮還在與呂布低聲說話,“……此刻,不妨先撤軍……”

呂布怒了,他本是天下第一武将,憑什麽被一個名聲不顯的小孩震懾!

他扯了扯馬頭離遠陳宮,舉戟指着裴景,“裴景!你敢不敢下來與我一戰?!”

裴景回敬道,“只要你別後悔!”他轉身欲下城牆,被荀彧焦急攔住,“元琢,沒有必要。這太危險了!我已派出信使,你我只要固守十天,十天便可!主公必定回援!呂布骁勇,天下皆知,你……”

“文若,”裴景看着他,突然湊過去抱住了他,“信我!”

荀彧拉着他,“好歹披甲!拿支趁手的武器!”

裴景笑着抽出他身側的劍,“文若的劍不錯,就它了!”

“哎!”荀彧一個沒拉住,少年已經快速下了城樓,他往下一看,少年連甲都沒披就策馬出了城門,不禁更憂心地皺着眉,兵器之類,縱他所涉不多,也知一寸長一寸強之理,元琢劍法高超,但是與長戟對上,終究不占上風……

這正當,呂布已經策馬而來,裴景提着長劍,後傾一瞬避過他的戟,手中的劍快如殘影,卻不顧對方攻勢,直接往他□□的赤兔駒而去。呂布一驚,忙調轉馬頭,避過那一次,馬脖子卻也被劃了一道殷長的血痕。

呂布心疼極了,同時也更怒。

他聽着赤兔馬的長嘶,執戟怒道,“裴景小兒,敢不敢下馬一戰!”

裴景輕笑,與他同時翻身下馬,兩人你來我往劍鋒交錯,看得荀彧出了一身冷汗。裴景其實并沒有荀彧想的那樣費力,他只是避着長戟,偶爾挑劍而去,因為劍勢極快繞出殘影,看起來驚心動魄而已,而那邊,陳宮顯然與荀彧所想一致,見呂布長久不決,遙遙催促。

呂布被裴景困住脫不開身,氣急不已,不由質問,“既有這等武功,為何濟濟無名?”

裴景側身避過他的攻勢,劍花一绾劃過他的鐵護腕,在上面留下一道深痕,淡然道,“志不在此。”他笑,“呂将軍撐不住了?”

呂布不答,他也不在意,提議道,“将軍不妨聽我一言,帶着大軍去別的地方,只要你不傷荀文若,做什麽便都與我無關!”

長戟攻勢一頓,呂布難以置信地收回兵器,見他果然不再動作,震驚道,“你不是曹操的謀臣嗎?”

裴景偏頭,“閑暇出兩個注意,算不上謀臣。”

呂布猶豫着看了眼許昌城樓,沖他拱手一禮,“那便多謝了!”

裴景見他牽過赤兔往大軍走去,收了長劍,上馬回城。許昌城樓士氣大振,喊聲鼓聲震耳欲聾,荀彧見他歸來,快步過去把劍一奪扔在一邊,又氣又擔憂,“你便就這樣下去了?沒有護甲!草率行事!那呂奉先武功天下第一,你有沒有受傷?”

裴景微微笑,“沒有受傷!”他側眸,“大家不是都說,除了詩書,沒有什麽難得住我嗎?”

荀彧不贊同地看他一眼,“那又怎能親身涉險!聖人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反正我贏了!”裴景往城樓外瞥了一眼,見呂布大軍退讓,笑道,“對方也撤兵了呀!”

荀彧無奈看着他,長嘆一聲,“元琢真是吓壞我了!”

裴景拉着他撒嬌,“我要吃葡萄!”

荀彧側眸看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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