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心
裴景其實沒有走遠,他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麽。曾經他兢兢業業為了活下去,能把裴晟扳倒更好,然而到了這麽一個世界,遇見了荀彧,他全部的想法就成了留在那人身邊,至于要做什麽,他真的沒有想過。
所以他的技能全都變成了被動技能,所以他無所謂曹操屠徐州,無所謂蝗災,可是他是真的在乎荀彧。
他真的在乎荀彧。
真是難以想象,這可真是太難看了。
他去酒肆買了酒,沒帶錢就用身上的玉佩去換,反正這些東西有沒有都一個樣。酒精好像燒着了他的腦子,裴景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酒味,他只是靜靜地喝着,也沒有發瘋,他在等,或許文若會來找他……
文若會來嗎?
要是那位願意來,他也願意認錯,也願意更乖巧一點。他可以努力藏好三百年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做一個君子。
日頭逐漸下沉,晚霞逐漸消散,空氣中的溫度一點一點冷下去,直到店家過來告訴他要打烊了,那個人都沒來。街上靜靜的,沒有找人的聲音。
裴景擡手按住桌子起身,走出酒肆茫然站定。這時候哪怕裴晟在也好啊,他還能一門心思地對付他,不用想自己該做什麽。
身後的店家見他可憐的樣子,過來勸說,“公子是跟家裏人鬧矛盾了?回家去吧,好好說一說,馬上要宵禁了,被當兵的抓住也不好!”裴景茫然回眸,店家一嘆,“公子要是不嫌棄,就先在我這酒肆睡一晚吧!”
“不用!”裴景下意識拒絕,半晌又開口,“謝謝。”他擡步離開,信步而行,又走回了荀府,無奈閉眼一嘆,幹脆爬上了荀府門外的那顆梧桐樹,坐在還沒掉光的葉子間,遙遙就能看見主卧的屋頂。
一般說來,裴景的淺色衣袍頗為顯眼,哪怕天色漸晚,也很容易就能發現,只是這片地方都是些達官貴族所居,平日都見不到幾個行人,更別說已經宵禁。他輕輕提了提嘴角,罷了,今晚将就一夜,明天再想其他。
夜半,裴景被馬車的聲音驚醒,垂眸看去,正見他的君子先生從車上下來,頓了一下才進府,他輕笑,果然是嫌棄了,連回府都要猶豫。然而不久,他卻見所有家丁魚貫而出尋他,緊接着處變不驚的君子帶了絲惶然要去曹府,他也只是想,哦,現在才想起要找,不愧是曹操的謀臣,忠心耿耿,他丢了報備一下,趕緊找到最好,萬一投奔了哪個諸侯回來報複可怎麽辦呢?
他的心沉沉鈍痛,面無表情地攥緊手指,指甲嵌入肉中帶來的疼痛喚回了他的理智,他垂眸看着自己出現幾個血色月牙的手心,低頭舔了舔,把自己往樹上縮了縮。
裴景委屈,他委屈死了。從午時到現在,将近六個時辰,荀文若才發現自己不見了。所以這是不是就是說,他其實一點也不重要?偏偏他以前還像個樹袋熊一樣挂在人家身上,人家早嫌煩了吧!
他一點都不在乎!裴景在心裏重複着這句話,他一點都不在乎!既然那人不在乎,他在乎這些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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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現在人都還沒回來。
裴景閉了眼睛靠在樹上,猛地錘了樹一拳,看着略微泛紅的手掌皺了眉,啧,真是嬌貴!
另一邊,曹操皺着眉地搓了搓手,走到荀彧身邊安撫,“文若,如今天色将晚,深秋夜涼,你我不妨去你府上等,也好等士兵的消息,又或許元琢就自己回去了呢?”
衆人殷殷看來,荀彧只好點頭。一路上大家都在安撫荀彧,慢慢到達荀府大門,郭嘉沉思着裴景可能會做的選擇,畢竟他家主公的憂慮不無到底,他擡頭打算看看星辰,卻直直地看見了靠在樹上居高臨下打量他們的裴景。
郭嘉:……
他扯了扯荀彧的袖子,“文若,你家小友在那!”衆人随之看去,都松了一口氣,他轉頭,正對上裴景黑漆漆毫無情緒的眼瞳,難得被吓到,默默地移到了荀彧身後。
看見裴景的那一瞬間,荀彧覺得那顆心好像又落到了肚子裏,随之而來的是濃烈的後怕和慌張,他控制不住地向前邁了一步,小心輕喚,“元琢?”少年面無表情,或許是因為居高臨下的關系,他竟然從中感受到了一種來自高位者的睥睨。
“元琢,下來,我們回府好嗎?”
裴景移開了眼睛,完全沒有下樹的打算。
“元琢……”荀彧無力地垂下了手,千言萬語如鲠在喉,傾吐不出,又退不下去,他半晌只道,“你要走嗎?”
曹操緊張起來,手不由得伸向自己的佩劍。
裴景卻笑了,他垂眸看着那人的眼睛,“怎麽?你擔心我投袁紹,對曹公不利?真要是那樣的話,趁現在一箭穿心還來得及,”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最好把那份感情一并殺死!”
荀彧難以置信,“元琢怎會這樣想?”
“我為什麽不能這樣想?”裴景偏頭,“這才是我的正常思維,人生在世,全都是利益糾葛。你是我唯一全心信任的人,可是……”他輕笑,“你現在大概覺得我很蠢?又或者惡心?”
“沒有!”荀彧心痛道。
“無所謂了。”裴景看着他,“你知道嗎?我讨厭我對你的感情!在沒有遇見你之前,我冷靜、理智、思維缜密,遇見你之後,我多次失态,甚至丢了心,一切好像都混亂無序了起來,我的情緒、我的理智全部被你攪亂……而你仍然可以這樣清醒。”
“我讨厭你!”他道,“如果你不能回饋我同樣的東西,荀彧,那我也不需要你!我自己也活得下去!”
“元琢……”
“我明天就離開,不會再煩你了。”
荀彧心痛又心急,無可奈何又焦灼無措,偏偏又顧慮身後衆人說不出話來。
郭嘉深吸一口氣,從好友背後轉出來,無可奈何道,“元琢誤會了,文若也心悅你!方才沒找見你,他都快急死了!我可從未見過他那副模樣!”
曹操和在場其他謀士不由一僵,又幽幽嘆氣,雖然……但是……好吧,原來是小兩口吵架!早說嘛!荀攸面色無波,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裴景一頓,不禁看向他,又看向他身邊的荀彧,見君子先生眼裏是全然的肯定,心不由一跳,嗓子發幹,“他說什麽?”
荀彧立刻回答,“他說的是真的。”
“什麽是真的?”裴景追問。
荀彧深吸一口氣,顧不得當衆剖白心意的尴尬和羞澀,“……我心悅你。”
裴景抿唇,“什麽時候?”
“……我等回到許昌城當晚。”
眼見裴景還是一副不敢信的樣子,荀攸嘆了口氣,為了自家叔父的幸福開口道,“元琢,确實如此,翌日叔父就對我承認了。”
裴景輕輕眨了眨眼睛,胸腔裏都是莫名其妙的情緒,好像一窩蜂把他三百年沒有賦予過別人的真情炸了出來。
眼見他身上的冷漠消失,衆人都松了口氣,曹操擺了擺手,“好了都散了!人家小兩口的事情,別在這看熱鬧了!明天還要去處理蝗災呢,正好試試元琢的辦法有沒有用!”
郭嘉和荀攸對視一眼,各自搖頭離開。
他們都散去,只有荀彧還站在樹下,一旁的大門口站着一個執燈的家丁,沒有主公同僚在側,荀彧眼裏的愛慕也沒再掩飾,他伸出手,“元琢,回家了!”
裴景坐直,擡手輕輕按住樹幹,“你……”
他說不出來話了,昏黃燈光下,他的君子先生眉眼溫柔要帶他回家,他默默從樹上滑了下來,小心帶着試探靠近,垂眸看着那只伸出的手,“你會把它收回去嗎?”他擡眸,“愛是很鋒利的武器,你随時都能傷害我。”
荀彧看着他,勾出一個笑,包容又誠懇,堅定又溫柔,一字一頓仿佛承諾,“不會!”
裴景緩緩擡起手,小心謹慎地停了半晌,還是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我不信,但我願意賭一次。如果你再把我扔掉……”
荀彧心疼一嘆,為他暖着手,“我不會!元琢,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好了,我們回府吧,秋夜寒涼,你又在外面待了這麽久,小心生病。”
裴景看他一會,默默撲到了他懷裏勾住他的脖子,低聲撒嬌,“文若抱~”
荀彧無奈偏頭,彎腰把人抱了起來,回到他們的主卧,把人輕輕放在床上,半晌洗漱熄燈,一個略略冰涼的身體小心翼翼地貼過來,鑽進了他的臂彎,他輕輕勾起唇角,拍了拍縮成一團的少年。
晚安,元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