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年前一個夜晚,17歲的林歡像往常一樣放學回家,心裏還在想着晚自習時算不出來的那道數學題。在走過那個必經的漆黑又沒有路燈的胡同時,隐約聽到了幾聲“救命”。她連忙摘下耳機,确定了聲音的來源,她心中有些害怕,便拿出随身攜帶的甩棍以備不時之需。

就在她即将安全走過胡同的時候,從一旁沖出兩個膀大腰圓的男性,一下就堵在了林歡前面。

“小姑娘,回家呀?”

“喲,姑娘還有甩棍呢?會用嗎?我來教你怎麽用吧!”

“你認識裏面那娘們?想救她?”

林歡緊緊攥着甩棍說道:“別碰我!”

“深更半夜地往這胡同裏走的,能有什麽好人?裝什麽清高呢?”

“喲,還是實驗中學的啊!不錯不錯,哥哥還沒碰過高中生呢!”

林歡一邊往後退,一邊喊道:“你們別過來!我……我……我報警了啊!”

那兩人對林歡的話置若罔聞,一左一右扣住林歡,直接把她推到牆上。林歡的衣服領口被扯開了大半,露出了雪白的肌膚,這一下反倒刺激了那兩人。林歡見勢不好,慌亂之中擡腳踢到了其中一個人的要害,她趁機從兜裏掏出防狼電棒朝另外一個人電去。在兩個人都無暇顧及她的時候,林歡轉身就往胡同外跑,背後那個女人的呼救聲越來越遠,她心中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叫她快點跑,另一個叫她回去救那個女人。就在這倉皇之時,林歡撞到了一個人————晏闌。

晏闌那時剛從警校畢業,還是一名轄區民警。因為轄區內治安不太好,晚上他值班的時候就會出來溜達一圈,正巧碰到了衣衫不整的林歡。

林歡慌亂之中看到了晏闌胸前的警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哭喊道:“警察叔叔!救人!那邊的胡同裏!救人!”

晏闌一聽便知道是那條胡同,于是邁着大長腿就往胡同奔去,一邊跑還一邊用手臺求援。

晏闌和另一名片警跑到胡同裏,三下五除二地按住了三個人,不一會兒警車和救護車拉着警笛呼嘯趕來。

林歡呆呆地站在胡同口,看着女警和護士将那名受害人扶上救護車,那名受害人在路過林歡的時候,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盯着她看。那是林歡見過的最讓她難以釋懷的眼神————失望、怨怼、憤怒、委屈……

22歲的晏闌走到17歲的林歡身邊,輕聲問道:“小姑娘,你受傷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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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警燈的光亮,林歡看清了剛才救她的警察,她有些發愣地說:“警察叔……哥哥,那個姐姐她……”

晏闌:“我是在問,你有沒有受傷?”

林歡搖頭:“沒有。”

晏闌看了看林歡身上的校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林歡,今年十七。”

“還沒成年啊,我送你回家吧,我得跟你的監護人說才行。”晏闌說着就接過林歡的書包,示意林歡帶路。

往林歡家走去的路上,晏闌問:“那個甩棍和小電棒都是你的嗎?”

林歡點頭:“是。那是我爸給我防身用的。”

“那兩樣東西是證物,現在還不能還給你。”

林歡猛地搖頭:“我不要了!”

晏闌輕笑了一聲,說:“沒關系,改天我送你個更好用的。”

後來晏闌果然又送了林歡一個防狼電棒,林歡也因為這件事跟晏闌熟識了起來,晏闌就跟着林歡的家人一起叫她歡歡,甚至還在休假的時候給她補過課。

其實林歡在晏闌送她回家的當晚就從晏闌和母親的談話中知道了事情的結果。胡同裏的另外一名受害人已經遭到了侵害,如果當時林歡不是向外跑,而是回去用電棒電倒那名歹徒,那個受害人或許可以逃過一劫。林歡自己險些遭受傷害,而她覺得是自己的懦弱讓那個女人遭受到了更大的傷害。她一直忘不掉那個眼神,所以最後林歡放棄了自己堅持多年的舞蹈夢,報考了警察學院,又以專業成績第一的身份進入市局實習并成功留在了刑警隊。

那件事發生的半年之後晏闌就調離轄區,一直到林歡從警校畢業到刑警隊實習,再和晏闌見面已經是五年後的事情了。

晏闌說的沒錯,這些年經手的案子,凡是遇到強奸、猥亵和傷害婦女的事情,林歡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可到底在氣什麽,她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了。

晏闌敲了敲桌面,說道:“行了,去洗把臉冷靜一下,然後叫喬晨進來。”

林歡點點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喬晨進來,走到辦公桌前問:“你多久沒睡覺了?”

晏闌擺了擺手:“沒事。我叫你來是想讓你把……”

喬晨走到晏闌身邊,拉着他就往休息室走,邊走邊說:“你當你自己還是二十歲呢?上個案子連軸轉了五天,回家就睡了仨小時,這又熬了一整天,你再這麽下去我可沒辦法跟你爸交代!”

晏闌掙脫了喬晨的手,冷冷地說:“我跟他沒關系。”

“好好好!”喬晨連忙說道,“那你就當想想我們行不行?這關口你可不能倒下,行行好吧我的老大,你去睡一會兒,有事我再叫你。”

其實晏闌不止連軸轉了五天,他從五月底到現在一天都沒休息。剛熬過六月的高度警戒,又出了兩起跨省搶劫殺人案,好不容易結案,回家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昨天淩晨就被龐廣龍一個電話拽到了箭海,然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合過眼,他确實是覺得有些累了。

喬晨剛一回到辦公區,龐廣龍就湊了上來,問道:“老大睡覺去了?”

“是啊,好說歹說才讓他去休息。”喬晨翻着手裏的資料說道,“沾枕頭就着了,還說自己不困,咱局裏真的找不出一個比他還嘴硬的。”

“你別說,真有。”龐廣龍指了指隔壁刑科所的方向,“我剛才去取報告,聽王老說那天夜班小蘇就老老實實的值班,一點都沒睡。晚上九點上夜班,熬到淩晨四點最困的時候出了現場,回來解剖屍體,還跟咱們開案情分析會,他那天下班的時候是下午一點。他前一天是休息,但你想想咱年輕的時候,晚上夜班你白天會睡覺嗎?我估摸着他也是熬了一天一夜,就這都不喊累不喊困,跟老大有一拼了。”

林歡這時也坐到兩人身邊,說:“小蘇寶貝還真有點兒老大當年的風範。”

喬晨伸手把林歡的腦袋推到一邊:“林歡同志,蘇行今年才24歲,你別想着吃嫩草了。”

“24怎麽了?”林歡拍了拍自己的臉,說道,“姐這張臉說18都有人信,再說了,女大三抱金磚,姐也并不老!”

“行,你不老!你永遠十八!”喬晨指着電腦屏幕說,“永遠十八歲的林歡女士,幹活吧!再不幹活老大真把你扔到掃黃組釣魚去了!”

“噫……”林歡打了個寒戰,立刻開始進行數據比對。

喬晨走到白澤身邊,問道:“有什麽發現嗎?”

白澤拖出一個視頻框,點下播放鍵,說道:“喬副你看,段卓的屍體像是從遠處漂來的。我們光有箭海的監控可能還不夠。”

“這可麻煩了。”喬晨想到白澤不是本地人,于是跟他解釋說,“箭海水域四通八達,有很大一部分在城市改造的時候轉為了地下水道,簡單來說就是在地底下都連着的。”

“屍體沒經過地下水域。”蘇行拿着一份報告走到辦公區,“屍體表面附着的水生植物培養結果出來了,全部都是箭海那片水域的植物。地下水域确實都通着,但是市政為了分區管轄,在水下加了許多分段關卡,箭海是歷史遺址,由轄區和市文保局雙重管轄,當初為了保護水域植物,特意加了防護網。屍體不可能經過地下水道漂到箭海,在那之前就一定會撞在防護網上。”

龐廣龍起身接過報告,驚訝地說:“這你都知道?!”

蘇行依舊挂着他那标準的微笑,說道:“小時候在箭海住過一段時間,所以了解的多一些。”

喬晨卻有些意外地問:“你在箭海住過?”

蘇行點點頭:“是,喬副您住在那附近嗎?”

喬晨揮了下手:“我可住不起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是晏闌,他在箭海那片長大的。”

蘇行低聲嘀咕着:“晏隊……也在箭海長大的?”

“什麽?”喬晨問。

蘇行搖搖頭:“沒事。”

喬晨倒也沒在意,接着剛才的話問蘇行:“你在箭海住哪兒啊?真沒準晏闌知道呢。”

蘇行:“我小學三年級就搬走了,那房子是我姥爺的,後來我舅舅他們在住,我就沒去過了。”

“查到了!”林歡的一句話打斷了他們的盤道。

龐廣龍連忙問:“查到什麽了?”

林歡:“聊天記錄!段卓死前的最後一條消息是發給一個叫做‘春逝’的微信好友。內容是……‘我到了,你在哪?’然後兩個人有一段40多秒的語音通話,再之後就沒有了。”

喬晨精神一振,說道:“繼續查,這個‘春逝’很有可能是最後一個見過段卓的人。”

“放心,這我拿手!”林歡拿起桌上的一支筆,飛快地把長發挽在了腦後,然後一頭紮在電腦前不再說話。

“咱家大小姐這是清醒了。”喬晨轉過頭來看着蘇行,“行了小蘇,這邊沒什麽事了,你去歇着吧。”

蘇行點了點頭,說:“那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事再叫我。”

“去吧!”喬晨揮了揮手,又走到龐廣龍身邊,倆人一對眼神,龐廣龍立刻跟着喬晨往外走去。

白澤此時正好起來接水,看着倆人離開的背影,有些茫然地問:“歡姐,喬副和胖哥幹什麽去了?”

林歡對着電腦連頭都沒回,就說了一句:“科大走訪。”

“哦。”白澤接完水又走回到電腦前,小聲嘟囔着,“我什麽時候能跟大家這麽有默契啊……”

“不用着急。”林歡繼續對着電腦,“你完整地跟下幾個案子就差不多了。別想了先幹活吧,你那監控要是看不完就找視偵幫忙,咱得學會合理利用資源。”

白澤調出監控繼續看:“我還好。歡姐你那聊天記錄不也可以交給技偵嗎?”

“一幫大老爺們看不出來。”林歡又補了一句,“而且沒我快,我速讀一分鐘三千字。”

白澤驚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正常人一分鐘可以讀300-500字,熟練的編輯可以達到一分鐘1500字左右的速度,一分鐘3000字……這是真的“一目十行”了。白澤在心中暗暗感嘆,隊裏真的是藏龍卧虎。

另一邊,蘇行回到法醫室就開始到處翻找,王軍見狀問道:“你找什麽呢?”

“藥。”蘇行手中未停,“我記得我帶藥了。”

王軍皺着眉看了會兒他,說道:“是不是放休息室了?”

蘇行站直了身子,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還真是!謝謝師父!”

“你可真成!”王軍說道,“趕緊拿去,別一會兒讓人給你當垃圾扔了。”

刑科所的小灰樓裏全都是現代化的設備,又因為他們是技術類的,平常沒案子的時候不會像其他支隊那樣24小時不空崗,再加上跟支隊連署辦公,所以他們都是蹭支隊的休息室用。刑科所的法醫室在一層,主樓這邊刑偵支隊也在一層,所以法醫室和刑偵支隊剛好共用一個休息室。

支隊的休息室基本24小時都有人在睡覺,刑警們作息不規律,抓着點時間就眯一覺,所以大家進休息室都輕手輕腳的。蘇行悄悄推開門,果然找到了自己的藥,他拿着藥轉身準備走,一眼就瞟到了縮在床上的晏闌。

晏闌彎着一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側躺在床上,面朝着牆,腳還耷拉在床邊上。晏闌上衣的領子被帽子墜得有些靠後,露出了十分完美的後頸線,因為他蜷縮的姿勢,蘇行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他的頸椎椎體。蘇行笑了一下自己,随手拿起搭在一旁的空調被給晏闌蓋上。

蓋被子的時候,蘇行的眼神順着晏闌的後頸往下滑,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陰影,看上去……像是傷疤。那一片“陰影”恰到好處地藏在衣服裏,看不真切,蘇行怕自己打擾了晏闌,沒敢深究,轉身離開了休息室。

蘇行回到法醫室,王軍問:“找到了?”

蘇行晃了晃手中的藥。王軍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啊!成天糊裏糊塗的!到時候在外面犯病不帶藥,我看你怎麽辦!”

“沒那麽容易犯病的,我每天都吃了藥才出門的。”蘇行坐回到椅子上,盯着電腦裏的屍體照片研究起來。在看到張明志屍體背部照片的時候,眼前浮現的卻是晏闌的後頸,他随意地問道:“師父,晏隊受過傷嗎?”

王軍:“刑警哪有不受傷的。他大大小小受過十來次傷了,要不然怎麽這麽年輕就正處級了。”

“那他後背受過傷?”蘇行追問。

王軍回憶了片刻,說:“應該沒有。他左腿腓骨骨裂過,之前那幾次受傷也都是胸腹和手臂,後背……我不記得有。怎麽了?”

“哦。”蘇行敷衍了一句,“随便問問,出現場的時候聽他們聊天好像說受傷什麽的。”

大概是看錯了吧,或許只是帽衫的陰影。蘇行這樣想着,便把這件事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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