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澤擡起手看了看手表,說道:“歡姐,我去……上個廁所。”
林歡“嗯”了一聲,繼續翻着聊天記錄,剛才技偵那邊又送來了第二個受害人羅平文的通信記錄,林歡正在進行交叉比對,根本沒時間搭理他。
白澤其實是想去看一眼晏闌。他悄悄地走進休息室,見晏闌還在睡着,便把空調的風向調了一下,拉了拉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走出了休息室,結果一出門就迎面撞上了喬晨。
白澤有些心虛地喊了一聲:“喬副。”
喬晨點了點頭,問:“你幹嘛來了?”
“我……”白澤指了指屋裏,“我來拿東西,我回去繼續看監控了。”
喬晨盯着白澤的背影,不知怎麽看出來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他“啧”了一聲,推開了休息室的門。
“晏闌?醒醒?”
“有話說!”晏闌背對着喬晨說了這句話。
喬晨推了他肩膀一下,道:“醒了不坐起來?幹嘛呢?!人家小朋友給你蓋被子弄空調,你就裝睡?玩欲擒故縱?”
“不是他。”晏闌翻身坐起來,搓了搓臉。
“你怎麽回事?!”喬晨翻了個白眼,“我剛在門口都看見他了,不是他是鬼啊?跟我還藏着?”
晏闌擡起頭看向喬晨:“沒正經的了是吧?”
“有!我的晏支隊長!”喬晨指了指晏闌的衣服,晏闌把領子往前拽了一下,又理了理身後的帽子。
喬晨見他醒得差不多了,開始說道:“我跟胖兒去了趟科大,發現羅平文,就是第二名死者,那個副教授,在學生中間風評不好。”
“說重點。”晏闌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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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晨跟在他身後說道:“個人作風問題。學校裏都傳他跟女學生不清不楚的。我靠……大哥你突然停住幹什麽?!”
“段卓騷擾女同事,張明志猥亵自己女兒,羅平文跟女學生有染。”晏闌回頭拍了一下喬晨,“喬晨同志,你的職業敏感度哪裏去了?!兇手這是有意識在挑選受害者。”
晏闌快步走到辦公區,說道:“林!白!你倆再去趟科大,找留校的數學系女生聊聊。”
“得嘞!”林歡把頭發後面的筆摘下來,飛快地抓了個高馬尾,然後在抽屜裏扒拉了幾下翻出一副框架眼鏡,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從櫃子裏拿出幾本書抱在胸前,轉頭問喬晨:“喬警官,我像不像大學生?”
“妖孽啊!”龐廣龍在旁邊說道,“你不當演員真可惜了!”
林歡擡起手佯裝要打龐廣龍,龐廣龍連忙躲到一旁,林歡瞪了他一眼,然後招呼着白澤:“白白!走了!”
“啊……?”白澤問道,“我不用準備什麽嗎?”
林歡笑道:“你這樣就很像學生了,走吧,路上我再跟你細說。”
龐廣龍靠在椅子上說:“老大,我餓了……”
喬晨翻了個白眼:“四點你就餓?你真打算照着這‘胖胖’的趨勢發展下去是嗎?”
晏闌掏出手機調出了點餐軟件遞給龐廣龍,說:“自己點,免密支付。”
“謝謝老大!”龐廣龍飛快地接過手機,還特意把手機從喬晨面前晃過,一臉得瑟地說道,“喬副你吃不吃呀?”
晏闌擡頭看了一眼表,說:“等餐送到也差不多了,多買點兒擱着吧,誰餓了誰吃。”
就在龐廣龍和喬晨紮在一起點餐的時候,羅平文的妻子陳佳麗帶着女兒羅雪涵來認屍了。
晏闌示意龐廣龍和喬晨繼續,自己走到她們母女倆身邊,帶着她們去了停屍間。
蘇行将羅平文的屍體擺放好之後就離開了停屍間,晏闌依舊像上午那樣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面無表情地盯着屋裏面的母女倆,蘇行從停屍間出來之後便安靜地站在了晏闌身邊。
晏闌從兜裏掏出煙盒,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輕輕一磕,一支煙就彈了出來,這是老煙槍才能練出來的精準力度。
蘇行輕聲說道:“晏隊,樓裏禁煙。”
“我就聞聞。”晏闌左手把煙盒放回兜裏,右手将那支香煙放到了鼻下,輕輕地聞了一會兒,接着又将香煙拿在手中轉了幾圈,說,“你還挺冷靜的。”
“嗯?”
晏闌:“之前王老帶的實習生,看到來認屍的家屬都會難受好一陣,你一天見了兩撥,看起來倒沒怎麽受影響。”
“我會幫他們找到兇手的。”蘇行這話沒頭沒尾的,感覺在回答晏闌,但似乎又跟晏闌說的事沒多大關系。
晏闌心裏突然冒出一絲古怪的感覺,他覺得蘇行身上應該有很多故事。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想,陳佳麗母女便走出了房間。晏闌把手中的煙放回兜裏,走到陳佳麗母女面前,說:“陳女士,還得麻煩您和您女兒留一下,我們的技術人員需要采集您二位的指紋和毛發,另外還需要跟您了解一些情況。”
陳佳麗點了點頭,說:“我們配合警方辦案,只是我女兒還未成年,你們問話時我得在場。”
“那是自然。”晏闌說道,“您二位先去休息一下,一會兒我們再聊。”
女警陪着陳佳麗母女往詢問室走去,晏闌轉身對蘇行說:“你來采集樣本吧。”
“好,我收拾完這邊就拿東西過去。”
十分鐘後,晏闌走進了詢問室。
陳佳麗是個頗為體面的女人,在“悲痛的妻子”和“堅強的母親”這兩個角色之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這也讓詢問進行地非常順利。她一邊安撫自己的女兒,一邊盡量平靜地講述着羅平文。
在陳佳麗的講述中,羅平文是個很好的丈夫,最起碼比一般的同齡男性要稱職的多。他給女兒換過尿布喂過奶,女兒生命中的每一個關鍵時刻都沒有缺席。他細心到能記住女兒和妻子的生理期,會提前給她們準備好衛生巾和止痛藥。他記得住每一個重要的紀念日,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頗有儀式感。一年一次全家旅行,每年在結婚紀念日和女兒生日的時候都會拍全家福,除了紀念日和生日,每年的大大小小的節日妻子和女兒也都會收到他的禮物。
若非晏闌手中有龐廣龍和喬晨帶回來的消息,他恐怕也會認為羅平文是個好人。
晏闌并沒有打斷陳佳麗,只是在她講完了她跟羅平文的事情之後問道:“您了解您丈夫在學校師生之間的口碑嗎?”
“平文他……是個好人。”陳佳麗低着頭又重複了一句,“好人。”
當一個人刻意重複某一件事時,大抵有兩種情況:一是這件事很重要。二是他要掩蓋另外一件事,而被掩蓋的事往往與所說之事相反。
陳佳麗下意識地重複“好人”,恰恰證明了羅平文并不像她所說的那樣完美,陳佳麗在掩蓋一個真實的羅平文。
晏闌見過太多陳佳麗這樣的人,她們秉持着“家醜不可外揚”、“死者為大”等所謂的傳統觀念,潛意識裏會去自動美化已經過世的人,甚至會為那些人掩蓋他們生前的惡行。這倒不是說“陳佳麗們”認同那些人生前的行為,只是她們不自覺地被困在“生前身後名”中,無法再做出中立的判斷。
晏闌跟身旁的女警耳語了幾句,那女警起身帶着羅雪涵離開了詢問室。
“我讓同事帶您女兒先離開了。”晏闌雙手插于胸前,直視着陳佳麗,“還有什麽不能讓您女兒知道的,現在可以說了。”
陳佳麗沉默了大概有五分鐘,然後搖了搖頭:“沒有。我丈夫是個好人,希望你們能盡快抓到兇手。”
晏闌把後背靠在椅背上,拿着一根筆在手中來回轉着,看似随意地拉起了家常:“羅雪涵開學就高二了吧?再過一年就要高考了,有想過上哪所大學嗎?”
陳佳麗的雙手攥在了一起,但表情卻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回答道:“她想上哪所學校都可以,只要能考得上就行。我們對她沒有要求,只希望她開心。”
晏闌“嗯”了一聲,說道:“希望她以後遇到的都是好老師吧。”
陳佳麗突然激動地說了一句:“我丈夫他就是個好老師!”
晏闌卻仿若沒有感受到陳佳麗的情緒波動,他站起身來拉開詢問室的門,說道:“謝謝您的配合,簽個字就可以離開了,有其他事情我們會再跟您聯系。另外,您近期先不要回家,我們暫時還不能排除您家作為第一現場的可能。”
陳佳麗有些木然地站起身來,走到桌前簽完字之後就離開了詢問室。
晏闌拿着問詢筆錄回到辦公區,正好碰到蘇行,蘇行見到他便說道:“晏隊,從羅平文家中提取的幾組指紋中已經比對出羅雪涵和陳佳麗的。其他還有十組指紋沒有匹配,要用數據庫比對嗎?”
晏闌想了想,問:“其他家屬有采集信息嗎?”
蘇行:“他父親去世,哥哥帶着母親在老家生活,近一年都沒有來過本市。陳佳麗的父母家人也都不在本市,之前采集的他同事朋友的指紋都沒有匹配成功。”
“入庫吧。”晏闌又補充了一句,“你那邊先入庫比對,等白他們回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進展。”
“好。”蘇行轉身就要回法醫室,晏闌把他叫住,說道:“胖兒他們點餐了,你拿點兒回法醫室,給王老他們分一下。”
“哦……好。多謝晏隊。”
蘇行走到那一大堆外賣袋子前面,喬晨見他過來,直接拿起六個袋子堆到他懷裏,說:“老大請客,盡情吃,不夠再來拿!”
晏闌瞥了一眼,說道:“你們倆搗鼓了半天就點了這一堆快餐?”
喬晨拍了一下正在埋頭吃漢堡的龐廣龍,說道:“你看!我就說了吧,你點快餐肯定會被嫌棄的。”
龐廣龍嘴裏嚼着漢堡,含糊不清地說:“這不是……快餐方便嘛!再說了,我給老大省點錢!”
“他用得着你省錢嗎?”喬晨嘟囔了一句,又往蘇行手裏塞了兩瓶冰可樂,“王老的最愛,快拿回去吧。”
“謝謝晏隊,謝謝喬副。”蘇行抱着那一堆吃的回了法醫室。
晏闌并不是很餓,于是随便拿了一杯冰咖啡走回了辦公室。喬晨已經把他的手機放回到了辦公桌上,他拿起手機點開微信,發現有一個新的好友請求。
【蘇幕遮】:晏隊,我是蘇行。
蘇幕遮?年輕人還挺文藝。晏闌通過了他的好友請求,緊接着就收到了100塊錢的轉賬。
【?】晏闌一下沒反應過來蘇行什麽意思。
蘇行:【晚餐錢[咧嘴笑]】
晏闌沒有點,只是打了字回去:【我請客】
蘇行:【不好意思讓領導破費,晏隊收了吧~】
晏闌的手在那轉賬界面晃了晃,最後點了退回,他打了一行字回去【就當給你迎新了】
蘇行整整輸入了一分鐘,最後才發過來一條【謝謝晏隊!】
年輕人啊,發個微信都能自帶語氣。
晏闌随手點開蘇行的頭像,頭像是一個Q版的法醫造型————警服襯衫外面套着白大褂,戴着警帽和口罩,右手舉着一把手術刀。
晏闌接着劃了幾下他的朋友圈,蘇行朋友圈的內容十分簡單,幾個月才發一條,而且都是文字或者轉發公衆號。最近的一張照片還是穿着學士服手拿畢業證在學校門口的照片,配的文字也只有簡單的“畢業了”三個字。晏闌沒再往下翻,把手機放到一邊繼續工作了。
兩天,三名死者,一大堆的社會關系,看不完的監控和筆錄。下午睡了四個小時,他就得把這四個小時的工作補回來。
晚上七點多,林歡和白澤回到了警局。
“餓死了餓死了!有沒有吃的!什麽都行!”林歡一進辦公室就開始四處翻吃的。
喬晨笑道:“你倆趕緊去洗個手,吃的在你們桌子上,要是涼了就去茶水間用微波爐轉一下。”
林歡飛快地沖進衛生間洗了個手,然後撲到桌子上拿出漢堡就猛咬了一口。龐廣龍在一旁說道:“你這吃相能吓死一群人,好歹是個姑娘,能不能注意點!”
林歡瞪了龐廣龍一眼,說:“幹活的時候把我們當男人,吃飯的時候又讓我們當女人,沒那麽好的事!看不慣別看!”
“得!”龐廣龍站起身來,“大小姐這是又受刺激了。查到什麽了?”
“保研之路。”林歡說完這四個字,又狠狠地咬了一口漢堡,龐廣龍在一旁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覺得林歡大概是把那個漢堡當成仇人了。
喬晨皺着眉說道:“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有這事?”
“跟年代有關系嗎?”林歡指着喬晨和龐廣龍說道,“你們男人啊!”
龐廣龍連退三步,說道:“大小姐!咱能別無差別掃射嗎?我可不是那種人。”
林歡風卷殘雲地吃完了一個漢堡,又猛地灌了一口可樂,說道:“胖兒,別跑!我包裏有采集的指紋和毛發,幫我送到王老那兒去。”
林歡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幹起活來卻是絕對的無可挑剔。她帶着白澤到科大轉了一圈,靠着她那頗具親和力的臉打聽到了一些消息,然後到值班領導那裏亮明身份,要求配合。不過四個小時的時間,筆錄、指紋、毛發樣本全部拿到。就連放假回家的學生也表示會盡快回到學校來配合調查。
林歡這邊進展神速,但監控方面卻依舊停滞不前。箭海地區的監控已經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可那屍體就是突然之間出現在了監控裏。而科大校園內部的監控缺失,屍體發現的地方根本沒有監控。至于南護河附近的監控,更是什麽有效信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