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晏曜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晏闌,說道:“死的那個叫李雷磊,是瑞達生物的市場部總監,詳細資料都在裏面,包括坊間的消息。”

晏闌飛快地接過文件袋打開來看,晏曜在一旁幽幽地說:“就不說句該說的嗎?”

“謝了。”晏闌毫無情緒地說了兩個字,然後看起資料來。

晏曜輕哼一聲:“白眼狼啊!養了你那麽多年,還得靠給你提供線索才能見你一面,晏隊長譜真大。”

“嗯。”晏闌收起資料說,“沒事我走了。”

晏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晏闌帽衫後面的帽子,晏闌整個人都彈了起來,大喊道:“別動!”

晏曜趁勢直接用手臂鎖住了晏闌的頸部:“熊孩子我還治不了你了是嗎?”

晏闌掙紮了幾下,然後像是回過神來一樣安靜下來,說道:“放開我。”

晏曜沒松手,在晏闌耳邊說:“你四個月沒回家看老爺子了,我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你,你得給我個準話,什麽時候回去?”

晏闌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拍着晏曜的手臂勉強說道:“這個案子完了就回!你放開我!勒死了!你怎麽還這麽大勁!”

晏曜松了手,舉着手機笑意盈盈地看向晏闌,說:“我錄音了啊!這個案子完了就回家!”

晏闌:“……”

晏曜伸手給晏闌整理好衣服,說:“跟我面前裝大人?老子當兵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你這叫為老不尊!”

“我這叫教育孩子!滾吧臭小子!記得回家!”

晏闌再下車的時候,警戒線外圍觀群衆都散了,雖然如此,他還是準備繞一圈再回到現場。在走到西側大樓下面的時候,他隐約覺得遠處角落裏蹲着的人有些眼熟,等準備走近再看的時候,那人卻已經離開了。晏闌也沒放在心上,徑直回到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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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晨見到他立刻迎了上來,關切道:“沒事吧?”

“沒事。”晏闌把文件夾遞給喬晨,“找人按照這個捋一遍。”

喬晨打開掃了一眼,感嘆道:“還是娘家人靠譜啊!”

“是靠譜!差點沒勒死我!”晏闌拽了拽衣領。

喬晨:“我什麽時候能有幸領教一下?”

晏闌擡了擡手說:“你連我都打不過,碰上他你扛不過3秒就得倒下。”

喬晨縮了縮脖子,說道:“那還是算了,這邊差不多了,回局裏吧。”

“嗯。”晏闌看了一眼周圍,問道,“王老呢?”

喬晨:“帶着小蘇先回去了,怎麽了?”

“那回去吧。”晏闌快步走回到車上。

回到警局,晏闌把手中的事情交給喬晨之後便敲開了解剖室的門。

“王老,我來看看。”

“嗯,來吧。”王軍正在做解剖準備,“今天蘇行主檢,可能會慢一些,你要有事就随意。”

晏闌搖頭:“他們有事會叫我的。”

蘇行說道:“師父,我準備好了。”

“那就開始吧。”王軍給蘇行讓出了解剖臺,晏闌也退到了旁邊不礙事的地方。

“屍表檢驗。死者,男性,屍長184cm,發育無異常,營養良好,屍僵已緩解,背部可見紅色屍斑……”

晏闌站在一旁看着蘇行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屍檢流程,突然就覺得這個場景有哪裏不太對勁。他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發現問題出在蘇行身上。此時蘇行的語氣神态與平常說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格外的鄭重。晏闌見過王老解剖,也看過法醫室其他法醫屍檢,大家都很認真地對待屍體,但沒有誰像蘇行一樣這麽鄭重。晏闌看得出來,這種鄭重不是因為蘇行年輕,也不是因為自己和王老兩個人都在,事實上蘇行此時幾乎忽略了解剖室裏的其他人,沉浸在一個只有他和屍體的世界中。仿佛只有在這種時刻,蘇行才是他自己。

這孩子還真有點意思,晏闌想。

“……頭發黑,長度5厘米,頭皮有破損,可觸及顱骨凹陷性骨折,頭皮破損處……”蘇行愣了愣,擡起頭看向王軍,“頭皮破損處無生活反應。”

王軍點頭,示意他繼續。

聽到這裏,晏闌心裏有些期待。無生活反應,那就證明死者被敲擊頭顱的時候已經死了。王軍說的對,這具屍體或許真的會成為整個案子的關鍵,他掐滅了自己對蘇行本人的探究,仔細地看屍檢了。

體表檢查之後就是內部檢查,蘇行十分熟練地用“T型弧線切開法”切開了胸腹腔,開始檢查內髒。

只見蘇行用工具将屍體胸腔積液盛到量杯中,測量後說道:“雙側胸腔均可見不凝血性液體,左側370ml、右側340ml。”

王軍看了一眼,說:“繼續。”

蘇行将屍體的肺部取出稱重解剖分析道:“左肺重1200g,右肺重1200g。兩肺肺門處可見出血,切面和表面都為暗紅色,且有泡沫樣血性液體溢出。”

王軍提問道:“說明什麽?”

蘇行:“死者生前肺部出現高度水腫。”

王軍看了一眼晏闌,晏闌回以感謝的眼神。王軍剛才的提問是讓蘇行說些晏闌聽得懂的。

王軍走到解剖臺前,說:“你繼續,我做切片,一會兒直接上鏡檢。”

蘇行點點頭,繼續解剖心髒:“心包膜光滑,心包腔無積液,左心房近二尖瓣處靠近心包膜位置有暗紅色點狀出血,室間隔近心尖部也有暗紅色出血區……”

蘇行停住了手,看向王軍:“師父,死者的心髒……這……死者不是被砸死的,他這更像是多器官衰竭而死。”

王軍不置可否,只是說道:“沒解剖完不要下結論。”

蘇行繼續将死者的肝、腎等其他器官全部解剖分析,最後站在一旁等待王軍,王軍将切片放到顯微鏡下,然後指着與顯微鏡相連的屏幕,對蘇行說:“結合鏡檢分析,先看肺泡。”

蘇行對着屏幕回答道:“肺泡腔內充滿水腫液,可見中性粒細胞浸潤,肺泡壁毛細血管擴張淤血。”

“很好,繼續看。”王軍換了一張玻片。

蘇行:“肝小葉……肝細胞變性壞死,壞死區內有單核細胞及中性粒細胞浸潤,這壞死幾乎累及全小葉,周邊只有很少量的肝細胞了。”

“好。”王軍把另外一個玻片放到載玻臺上,“看心肌細胞。”

蘇行:“心肌細胞凝固性壞死。”

“這是左心室和室間隔,還有竈性出血。”王軍将玻片稍稍挪動了一下,對蘇行說,“再看這部分。”

“部分肌細胞竈性溶解壞死,可見竈性中性粒細胞浸潤……部分肌細胞腫脹變性……橫紋……橫紋不清?”說到最後,蘇行有些驚訝地看向王軍。

王軍:“你的結論是?”

蘇行猶豫着說道:“橫紋肌溶解症?可是他腎髒并沒有出現對應症狀啊?”

晏闌其實什麽都沒聽懂,但是他看王軍和蘇行一來一回地說話,又不好打擾,只能站在一旁等着王軍給他解釋。

王軍滿意地說:“差不多了,确實橫紋肌溶解,但是什麽誘發了他的橫紋肌溶解?”

蘇行想了半天,最後搖了搖頭。

“是惡性高熱。”王軍說道。

“惡性高熱?”蘇行和晏闌異口同聲地問道。

晏闌是因為太多不懂的名詞,聽到王軍下了結論,忍不住開了口,而蘇行則是因為不明白這個惡性高熱指的是什麽。

王軍說道:“惡性高熱是一種發病率五萬分之一到十萬分之一的罕見遺傳病,你不知道很正常,我也是早年間親自解剖過一例才有所了解。所謂惡性高熱,就是人體在揮發性麻醉劑的作用下出現骨骼肌強直收縮,體溫急劇升高的情況。”

“麻醉劑?”晏闌抓住了重點。

王軍:“對。而且是吸入性麻醉,比如七氟醚。”

晏闌:“那也就是說,兇手給李雷磊使用了麻醉劑,但沒想到他有這種遺傳病,所以後面割掉他生殖器的時候其實他已經處于瀕死狀态,到砸腦袋的時候其實他已經死了。”

“是的。”王軍解釋道,“所以我說突破會在李雷磊身上。再等一下血液分析結果,如果我們夠幸運,或許能知道用的是哪種麻醉劑。剩下的事情就是你們刑偵的工作了。”

晏闌點點頭:“我明白,多謝王老!”

王軍轉過頭來看向蘇行,說:“幹得不錯。”

蘇行卻搖頭道:“是師父您斷出來的。”

“好了。”王軍說道,“我跟屍體打交道的時候你連胚胎都還不是呢,慢慢來,你這兩年已經學得不錯了。經驗是要一點一點積累的。”

蘇行:“我知道的,師父。”

王軍用手背拍了拍蘇行以示鼓勵,接着又說:“對了,你師娘讓你周末回家吃飯。”

“啊……周末不行!”蘇行慌忙拒絕道,“那個……周末,周末晏隊讓我加班,我們在羅平文家發現了新的東西……”

晏闌接過話說:“對,我們明天要複勘現場,正想跟您借人呢。”

王軍說:“行吧。那等案子結束了再說。”

蘇行長出了一口氣,趁着王軍背對着他的工夫,偷偷給晏闌遞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晏闌面色如常地說:“王老,我先忙去了,一會兒讓蘇行把報告給我送來,您該下班就下班,不用跟我們一起熬着。”

半個小時後,蘇行拿着屍檢報告敲開了晏闌辦公室的門。

蘇行:“晏隊,我來給您送報告。”

“嗯。”晏闌接過報告翻看了一下,見蘇行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于是問道,“還有什麽事?”

蘇行:“剛才謝謝晏隊沒給我拆臺。”

晏闌整理着手頭的材料說:“你師父師娘對你不錯,法醫不好找對象,趁着年輕抓緊機會,相親也沒什麽不好的。”

蘇行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晏隊是怎麽猜到的?”

晏闌随意地擡手指了一下門外:“林歡每次躲相親都說加班。”

蘇行說道:“還是要多謝晏隊。那我明天就來加班好了。”

晏闌笑了一下,說:“不用,你該幹什麽幹什麽,不用這麽認真。”

“晏隊誤會了。”蘇行解釋說,“每周末師娘都會到我家去替我收拾房間,我要是在家呆着就露餡了。”

晏闌随口問道:“你自己住?那周末還不回家看父母?”

“我爸媽都不在了。”

晏闌愣了一下,連忙擡起頭來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蘇行卻依舊挂着微笑,“很多年了,這種事情沒什麽好宣揚的,沒人問過,我也就沒提。”

晏闌站起來,直視着蘇行說:“實在抱歉,确實是我疏忽了。”

蘇行:“真的沒事。晏隊,您先忙吧,有什麽問題随時找我就行。”

晏闌看着蘇行離開的背影,心裏有些發酸。蘇行如今不過二十出頭,從他嘴裏說出“很多年”,那想必是在小時候就……

晏闌靠在椅子上思索片刻,從內網上調出了蘇行的檔案。第一頁是基本信息和簡單的工作履歷,最下面一欄“緊急聯絡人”處是王軍的名字和電話。晏闌正準備翻到後一頁看他的家庭信息,喬晨卻在此時推門而入。

晏闌快速地關了頁面,說:“能不能敲門?”

喬晨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身後,又莫名其妙地看着晏闌:“你在屋裏幹什麽呢?還不能讓我知道?”

晏闌:“什麽事?”

“開會啊老大!”喬晨說,“你不是說等屍檢報告出來之後開會嗎?”

晏闌站起來說:“哦,那走吧。”

“……”喬晨看着晏闌走出辦公室,低聲嘀咕道,“累傻了不成?”

“開會!”

“哦……”

晏闌把屍檢報告的內容大概的複述了一遍,在場的人都有些振奮,畢竟這算得上很大的突破了。

晏闌問道:“林,四名死者的社會關系有交叉嗎?”

林歡搖頭:“暫時沒查到。李雷磊的手機也找不到了,不過我從他辦公室的電腦裏找到了聊天記錄備份,直接查到了可疑聊天內容,已經向軟件方申請配合,應該很快就有消息,我覺得還是同一個人。”

“證據。”晏闌說,“我知道你的直覺很準,但是結案報告上可不能寫直覺。”

“我明白。”林歡說道,“我在找了,需要時間。”

龐廣龍說道:“我這邊有發現。有一輛車牌號為‘霁A·54781’的黑色标致車在四個抛屍現場附近和畢竟路段都出現過不止一次。但是開車的司機很謹慎,帶着帽子口罩捂了個嚴嚴實實,什麽都看不見,只能通過體态分析是女性。至于車牌號,交管局那邊說是套牌,已經把車輛的照片下發全市各交通隊,一旦發現就會立刻通知我們。”

喬晨:“對了,李雷磊的妻子暫時不能來認屍。”

“怎麽回事?”晏闌問。

喬晨:“她說是生病住院了,但是沒說什麽病。除了這一點以外倒是挺配合的,問什麽答什麽。”

“在哪家醫院?”

“醫大二院。”喬晨補充道,“西區那個舊院區。”

晏闌:“知道了。”

這時蘇行拿着另外一份報告敲門進入了會議室,說道:“李雷磊血液中殘留的麻醉劑是異氟醚,很多醫院都有。”

喬晨問:“蘇,這次你能不能再給劃個範圍?”

蘇行搖了搖頭:“這種麻醉劑很常見,二甲以上醫院幾乎全都有,雖然現在藥品管理嚴格,但要是有心也不是拿不出來,所以我也沒辦法确定範圍。”

晏闌接話道:“之前你說過,這兇手極有可能是慣常用刀的人,如果加上麻醉藥這一條,醫生的可能性很大。”

蘇行:“是的。醫生、護士、醫院病理科和醫科大學相關人員都有可能。”

龐廣龍:“切割工具呢?你不是說是鋸嗎?”

“醫院也有鋸啊。”蘇行又補充道,“而且現在很多人喜歡做手工,家裏有臺鉗和電鋸也并不稀奇。”

晏闌想了想,說道:“現在把排查重點放在那些知道死者在男女關系混亂的人,并且着重調查和醫院有關的。再找死者的家屬朋友去聊,看他們都跟誰說過死者的這些事情。林,你繼續查聊天記錄,找細節。胖兒盯着交管局和網警那邊,喬晨你帶着白再去跟陳佳麗聊聊。”

“沒問題!”

“得嘞!”

“是!”

“蘇行!”晏闌叫住了剛要轉身的蘇行,“跟我去見見李雷磊的妻子。”

“好的晏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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