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孟建廣雙手抱住頭,近乎崩潰地喊道:“我不能說,我不能說,你別問了!警官你別問了!”

晏闌擡手揮退了屋內其他的警察,走到孟建廣身邊蹲下,低聲說道:“你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

孟建廣低着頭不說話,晏闌在他身邊繼續說道:“這裏是市局,市局是其他所有派出所和分局的領導,沒有人敢在這裏越過我對你做什麽。”

“你……你是領導?”

“我是。”

“我以為你這麽年輕就是個小警察,所以大領導反而年輕?”

晏闌掏出自己的警官證遞給孟建廣,指着自己的肩章說道:“看見了嗎?兩杠一星,你在派出所見到的年輕警察都只有一個杠,或者上面還是個拐,連星都沒有的,對不對?”

孟建廣點頭。

“以後記住,穿藍襯衫的警察,杠越多的級別越高。你看到了,我警官證上穿的是藍襯衫,肩上有兩個杠,我比你見到的那些警察級別都高。”晏闌給孟建廣倒了杯水,“你現在能不能跟我說,6月8號到底發生什麽了?”

孟建廣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說道:“6月7號那天晚上我接了一個訂單,飯店叫張氏私房菜,在麒麟巷49號,客人的地址是棗樹胡同。我一直在西區接單,不記得有這家張氏私房菜,還以為是新開的餐廳,等我到了之後發現就是一個特別小的門臉,還是那種在自家臨街的牆上私開窗戶的違規房,裏面根本沒有坐的地方。不過我當時也沒多想,拿了東西就送到了棗樹胡同。然後到第二天,就是8號的白天,我送外賣路過麒麟巷的時候,發現那個張氏私房菜不見了,不僅招牌沒了,牆上那個窗戶也不見了。我問過同事,他們都說那裏根本沒有什麽私房菜,還笑我是想接單想瘋了。我非常确定我接了那單,當時在系統裏也能查到那一單,但是那家店就是不見了。我以為自己撞鬼了,把手上的訂單送給客人之後就跑去最近的派出所想報警,我在派出所門口猶豫了好久才終于下定決心,當時有個警察給我做了記錄,但我知道他們肯定是以為我瘋了,其實我自己都覺得是被什麽髒東西給沾上了。後來我回家想跟馬哥說,可是馬哥跟我說他接下來幾天會很忙,我又怕影響他工作,就跟他提了一句想搬家。”

晏闌問:“所以你8號跟馬有才說你想搬家,只是覺得自己被髒東西沾上了?”

孟建廣點頭:“是。我小時候村裏的大神說我命格軟,容易招鬼,再加上這件事跟撞鬼似的,我就有點害怕。”

“那之後呢?之後你為什麽又去別的派出所?”

“9號晚上我又接了張氏私房菜的單。”孟建廣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要哭了,他強忍着自己的恐懼哽噎着說道,“這次是送到南花路附近,我送完之後立刻就跑去南花路派出所了,但是我在派出所等着的時候看到了張氏私房菜的老板,我不知道他看沒看見我,反正我是認出他來了,我直接就跑了,都沒敢報警。”

“看了兩次你就記住了?”

孟建廣說道:“他鼻子旁邊有一個黑色的痣,很大一個,上面還帶毛,我記得特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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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右邊?”

“左……右邊!是右邊!”

“他還有什麽特征?”

“文身!他左手臂有個特別吓人的文身,我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圖案,應該是個動物,看着像鱷魚但比鱷魚還惡心。”

“你記得那個文身的細節嗎?”

“我不敢仔細看,但是如果再看到的話應該能認出來。”

“好。”晏闌放過了這個問題,繼續詢問道,“那10號和11號都發生了什麽?”

孟建廣:“10號白天那個店又不見了,每次我都是晚上接的這家店的訂單,所以我真的特別害怕,但是我又覺得我說出來會被笑話,所以猶豫半天最後還是沒進去。11號下午我碰見了那個老板和……和一個穿藍襯衫的警察在胡同裏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幹什麽,我實在是怕得厲害,下午就直接回了家,到家附近的派出所想報警,但是走到門口我就又不敢去了……”

“你怕那個老板和警察有什麽問題,然後報複你?”

孟建廣:“是。我在第一次報警的時候留了家庭住址,我之前跟馬哥去辦身份證的時候聽說你們現在都什麽……聯網?就是我在一個地方留的信息別的地方也能看到,我想起這個就害怕,就想着換個住址,再換一個送餐區域,這樣應該就找不到我了。”

“後來呢?有人找到你嗎?”

孟建廣搖頭:“沒有。但是我怕啊,其實我跟馬哥兩個人的工資早就可以在城裏租房了,我也實在不想再在那破地方住下去了,所以這段時間就老催着馬哥換地方,可是他一直不同意,我就有點急了,31號那天我們倆吵了一架,馬哥一賭氣走了,那院子裏就剩我一個人,我更害怕了,也趕緊跑到同事家去住了。”

“你記得那個警察的樣子嗎?”

“我沒見到他的臉,只記得他是個寸頭,比那個私房菜的老板高,但是肯定沒有你高。”

标準身高、統一着裝、基本發型。這樣的民警全市少說也得有上千人,還不算上輔警協警和城管之類的相關部門。

晏闌繼續問道:“那除了馬有才和你自己,還有誰有你家的鑰匙?”

“房東,還有……應該沒有了吧。”

“你現在房子的鎖是房東配的對吧?”

“是。我和馬哥家裏都沒什麽貴重的東西,銀行卡和錢都随身帶着,也就沒想着自己換鎖。”

晏闌點點頭,說道:“行,那就先這樣,一會兒我同事會來讓你描述一下那個老板的樣貌,畫張圖讓你來看像不像。另外你得做一個尿檢。”

“領導!”孟建廣叫住晏闌,“那……那我怎麽辦?我用不用躲?”

“這個事情一會兒我再跟你說,你再喝口水歇一下,我這就讓同事把馬有才叫過來,你們可以說話,但是我同事要在現場聽着。”

每一次案件在和刑偵碰頭之前,刑科所內部都會有一次自己的會議,攝像、痕檢、檢驗和法醫一起交流情況、整合信息,最後再由王軍代表刑科所和刑偵一起開會。由于王軍被請到外地去協助破案,此時刑科所只剩下幾個年輕人,在蘇行來之前,孫銘睿是王軍的重點培養對象,跟着參加過幾次刑偵的會議,這一次孫銘睿和蘇行一起代表刑科所上會。

因為痕檢是進入現場的第一人,所以孫銘睿最先開口介紹情況:“現場除了報案人的指紋掌紋和足跡以外沒有發現任何其他有效的足跡和指紋,很明顯兇手将現場徹底打掃過。我們在入戶門處發現了少量潛血,已經确認為死者的血,均為滴落狀,按照滴落形态分為兩種,一種推測高度是在170cm左右,另外一種滴落高度推測是在70cm左右。屋內床上的血量并不多,但是床頭的牆上發現的血跡有些多,因為人體颌面部的動脈不算特別不豐富,按道理來說死者的血跡并不會噴濺到很高的地方,但我們在距離地面兩米多的地方發現了抛甩狀潛血……”

龐廣龍打斷道:“大哥,你說點兒我們能聽懂的。”

“這樣還聽不懂嗎?”孫銘睿求助地看向蘇行。蘇行笑了一下,說道:“我來說吧。睿哥的意思是,兇手很有可能是在一進門的地方就砸了死者一下,在進門處兩個不同高度滴落的血跡,一部分是從死者的頭部直接滴到了地上,還有一部分有可能是先滴到了兇手身上再滴落到地上,或者是死者受傷失去意識之後身體失控前傾留下的。而在死者床頭牆壁上發現的血跡位置很高,又是抛甩狀,很有可能是兇手把死者挪到床上之後反複用鈍器擊打死者顏面部時兇器帶起來的血。”

“懂了!”龐廣龍點頭道,“這麽說我就懂了,就是說兇手應該是先把死者砸暈,然後挪到床上再反複擊打致死,對不對?”

孫銘睿點頭。

蘇行接着說:“接下來是屍檢,死者,男性,年齡在40到45歲之間,屍長177cm。”

“等會兒,”龐廣龍又提問道,“剛才不是說滴落血跡在170cm左右嗎?”

晏闌敲了敲桌子:“你被砸完之後能直挺挺地站着嗎?”

龐廣龍縮了下脖子,示意蘇行繼續。

蘇行:“推測死亡時間為31號晚上十點到1號淩晨兩點之間,胃內容物尚未未完全排空,死者死前最後一頓飯吃的是西紅柿炒雞蛋還有炒白菜,周六晚上還吃的這麽素,如果不是刻意節食減肥,那麽很有可能死者的經濟狀況不太好。死亡原因是顱骨粉碎性骨折導致的腦損傷。根據對骨折線的分析,死者一共被擊打過十次,其中有九次造成了對沖傷,也就是說死者有一次被砸的時候腦後沒有支撐,其他九次都是在腦後有支撐的情況下砸的,這也符合剛才睿哥的推斷,死者是被砸暈之後挪到床上反複擊打致死的。死者是死後被分屍,分為頭部、右上臂、右下臂、右手、左臂、左手、軀幹、左側大腿、左側小腿及足部、右側大腿、右側小腿及足部共11個部分,目前已有其中九個部分,缺少左右手。屍體顏面部已無法辨認樣貌,沒有手,所以也沒有辦法提取指紋,體表沒有任何可以辨認身份的特征。死者左臂肘正中靜脈附近有皮下出血和針孔,血液檢測發現體內有芬太尼成分。”

喬晨皺眉道:“死者吸毒?”

“這也是我要說的。”蘇行接着說,“從體內芬太尼含量和體表針孔以及皮下出血的狀态來分析,死者剛注射完就死了。而且根據我對屍體手臂的檢查發現,死者很有可能是個左利手,也就是大家常說的左撇子。因為現在手部缺失,我沒辦法确認他是不是慣用左手。死者的年齡推測在40到45歲之間,根據我國的情況,死者這個年齡的左利手大多會被家長和老師逼着改用右手寫字,所以這個年齡的人很多是寫字用右手,但是拿東西、負重、做工還是會習慣性使用左手。你們在做死者畫像的時候要注意這一點。”

喬晨點點頭。

蘇行繼續說道:“這還牽扯到一個問題,就是死者左臂的針孔和皮下出血。我剛才查了一下資料,在被糾正過寫字用手的左利者中,有近七成的人在做精細工作的時候還是會用左手,也就是說大部分左撇子,他們的右手除了寫字之外依舊不太好用。所以,如果死者是大多數情況,那麽他做不到用右手給左臂紮針,但還有三成幾率他的右手和左手同樣靈活,那麽這個針就有可能是他自己紮的。”

晏闌問:“你的傾向是什麽?”

蘇行回答道:“從他體內毒素測定結果來看,我傾向于死者是在瀕死期被注射的芬太尼。當然這不絕對,也有可能是他因為某些原因一段時間沒有吸毒,體內的毒素完全代謝掉,然後在1號淩晨突然來了瘾,給自己紮了一針,結果剛紮上針就被人殺了。”

龐廣龍笑了一下,說道:“蘇啊,你說的這種情況,可能性幾乎為零。”

晏闌沒有接茬,只是看向蘇行道:“你們刑科所有沒有什麽指向性的證據?”

孫銘睿:“除了在門口發現的那兩個鞋尖以外,我在床邊的地上也發現了血跡露白,這一次比較大,可以分析出大概鞋碼是43碼,但也僅此而已,再沒有別的可用線索了。”

蘇行:“我這裏也沒有。”

晏闌點頭:“好,那你們先撤吧,繼續分析痕跡和屍體,盡快找出致死工具。”

等蘇行和孫銘睿離開之後,白澤說道:“我把馬有才和孟建廣的筆錄都整理了出來,他們兩個人确實沒有說謊,案發時間人證物證和監控都能證明他們不在場。再加上他們都不吸毒,是不是就可以排除他們作案的可能了?”

喬晨:“理論上可以。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在于他們的安全。筆錄你們都看了,孟建廣所交代的行動軌跡和劉青源找來的監控相符合,從老大詢問他時候他的表現來看應該是沒有撒謊,那麽孟建廣無意間撞破那個神出鬼沒的張氏私房菜以及和老板私下見面的警察很有可能是這次案件的關鍵。”

晏闌說道:“我們現在需要多線并行。林,你跟技偵一起查那個張氏私房菜的情況,盡可能多地摸清楚情況,但是注意隐蔽。胖兒一會兒去西區分局把劉青源的手續辦好,然後帶着他一起排查,找案發地最近的可用監控進行延展追蹤,看能不能找到可疑人物。白,去給馬有才和孟建廣辦一個證人保護,然後跟三組他們一起想辦法确認死者身份。你們哪裏需要幫手就跟我和喬晨說,我幫你們協調,跟緝毒溝通的事情也由我們來負責。”

“OK!”

“好!”

“是!”

“明白!”

晏闌站起來說道:“都去忙吧,喬晨跟我去趟樓上。”

晏闌說的這個“樓上”就是三層的緝毒支隊。因為隔壁刑科所的三層歸檢驗科所有,可以做各種理化、毒化檢測,所以為了方便辦公,跟他們相連的這邊主樓三層就歸緝毒支隊。就像法醫室在一層,所以經常偵辦命案的刑偵就在一層一樣,這樣的布局能盡可能地方便大家配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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