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會議室內,孫銘睿最先開始說道:“昨天我們把麒麟巷49號的所有新磚全部拿回來進行檢測,最後在其中三塊磚中提取到了少量的雙酯類生物堿,經過實驗分析,最終測定為乙酰苯甲酰阿康堿……”
龐廣龍:“大哥!說人話!”
“……俗稱附子精,又名烏頭堿。”
林歡疑惑道:“那是什麽東西?”
“一種存在于川烏和草烏中的元素。”蘇行解釋說,“很多人喝了用川烏泡的藥酒中毒,其實就是烏頭堿中毒。烏頭堿有劇毒,0.2毫克就已經達到中毒的量,2毫克以上就是致死量,但是我在第二次抽取張格心血進行化驗的時候發現他心血中殘存的烏頭堿含量達到了10.7mg/ml。”
喬晨問:“那第一次沒有檢測出來嗎?”
蘇行:“第一次我抽了心血,做了常規的毒物排查沒有結果,當時我就想到了非常規毒物,但是因為非常規毒物範圍太大,一時沒有頭緒,所以我并不敢貿然檢測。後來回家翻了一些書,又跟省鑒定中心的專家聊了聊,昨天早上把血樣送了過去,今早得到的結果和我的實驗結果一起證實了是烏頭堿中毒。”
喬晨:“這個量的烏頭堿竟然全身其他地方都沒有?連胃內容物都沒檢測到?”
蘇行點頭:“是。因為屍體死亡時間接近兩個月,而烏頭堿的特性之一就是其結構成分會因腐敗遭到破壞。新鮮屍體中提取到的烏頭堿如果處理不當都會導致檢驗呈陰性,再加上張格的這具屍體還有一個額外的因素,所以第一次确實是漏檢了。”
“什麽額外因素?”龐廣龍追問道。
“磚牆。”蘇行說道,“這堵牆是用傳統的紅磚和石灰砂漿砌成的,屍體表面也有殘存的石灰砂漿,石灰砂漿的PH值大于7,而烏頭堿在堿性物質中更容易被分解,再加上高溫也是促進烏頭堿分解的原因,現在是夏天,從六月到八月本市多雨水高溫,幾個因素湊在一起,導致屍體上殘存的烏頭堿被迅速分解破壞掉了,只有在屍體腳下屍水較多地方的三塊磚裏提取到少量的烏頭堿。”
“我去!”龐廣龍感嘆道,“這也太寸了!要是我們再發現晚一點,那豈不是什麽都檢不到了?”
蘇行:“按照我昨晚的實驗結果,如果我們再晚半個月的話,心血中的烏頭堿也會被分解掉,到時候就真的什麽都查不到了。”
“蘇啊!你真厲害!”龐廣龍向蘇行豎起了大拇指。
蘇行笑着搖了搖頭:“我其實沒做什麽,磚塊是睿哥和檢驗科的同事一起檢的,心血檢驗也是省鑒定中心出的結果,就連石灰漿都是晏隊提醒我的,我可不敢貪功。”
“就沖你在實驗室裏呆了一宿這個精神你也值得。”龐廣龍由衷地贊賞道,“你們搞技術的真的太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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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晏闌敲了敲桌子,“張格的屍檢報告可以先做出來了,接下來這段時間蘇行你的任務就是找到無名屍的致死工具。”
蘇行知道這件事還處于保密階段,所以順着晏闌的話回答道:“我知道,晏隊放心。”
晏闌繼續問道:“孫,昨天給你那個佛龛有什麽發現嗎?”
孫銘睿:“沒提取到陌生指紋。不過我在佛龛的後面發現了一個開口,在內部取到一個中指的指節印,推測是曾經有人在佛龛後面的暗格裏藏了東西,而在拿東西的時候中指指節印在了裏面。這個東西不像指紋,我們沒有資料庫進行對比,只能是你們抓到嫌疑人之後作為輔助證據。當然我已經排除了張格和李岳還有那個廢品回收員,确認這個指節印不是他們仨的。”
“也算是個線索。”晏闌道,“你跟檢驗科的都辛苦了,如果覺得累的話你們可以輪休把上周末給補回來,王老不在,你們自己商量着來。”
“沒問題!”
晏闌擺手道:“刑科所的任務完成了,剩下我們開個小會,你們倆歇着去吧。”
孫銘睿拉着蘇行走出了會議室,他怕蘇行不适應這種情況,還跟他解釋說:“沒事的,咱确實完成了任務,沒必要再跟着刑偵他們聽會。我估計是上邊給他們安排了什麽別的任務。你以後就習慣了,刑偵和緝毒他們經常這樣,有些部署保密級別很高,咱們這種二線文職是沒資格知道的。”
“我知道,睿哥,我沒多想。”蘇行笑着回應道。然而心裏真實的想法是:估計只有你不知道。
會議室內,衆人看晏闌把刑科所的人支走,就知道是有情況,于是都下意識地提起精神等着晏闌發話。
晏闌打開投影儀,把幾張對比照片投了上去,說道:“話不多說,接下來的事情出了這個會議室就不存在。”
衆人都點頭表示明白。
“這張照片是城中村無名屍的背部壓痕,經過對比篩查,我們确認了是海笙醫療器械公司生産的HS-AL102或HS-AL103這兩種型號的擔架所造成的。而今年初省廳給本市公安系統統一采購的全部是這兩種型號,我和喬晨這兩天排除了市面上所有的零售途徑,也就是說造成死者背部壓痕的擔架很有可能來自自己人。另外……”
晏闌調出第二組照片:“左邊是無名屍的顱骨骨折情況,右邊是昨晚做的實驗,實驗工具是咱們警車工具箱裏的千斤頂,已經确認致死工具就是千斤頂。”
“接下來這張照片,是8月1號淩晨2點24分,市政垃圾車在登來路垃圾場進行工作的時候,行車記錄儀拍下的視頻截圖。”
晏闌将照片放大,在兩輛車大燈交彙投射出的一片白光的邊緣,隐約可見來車是一輛白色依維柯。晏闌說道:“這輛車非常警覺,在發現有垃圾車之後立刻開啓遠光,并躲開了垃圾車行車記錄儀的拍攝範圍,這是它出現的唯一一個鏡頭。白色依維柯并不少見,車身上的藍色标識可能是某公司的logo,現在重點要查有藍色标識的白色依維柯,同時要查哪些公司随車工具箱裏的千斤頂和咱們警車用的是同一個品牌。我一向不做最壞推斷,但你們心裏都要有準備。”
————平潞市部分警用車也是白色依維柯。
晏闌看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接着問道:“林,你那兒有沒有什麽進展?”
林歡搖頭:“送餐公司沒什麽進展,除了孟建廣的那家送餐公司以外,別的公司後臺确認沒有被修改的痕跡,同時各家公司經常在西區送餐的送餐員也都說沒見過那個私房菜。”
“晏隊,青源那邊可能有線索。”龐廣龍拿着手機說,“7號院之前的一個租戶一直聯系不上,青源覺得不太對勁,想讓我跟他一起去看看。”
晏闌轉着筆思索片刻道:“胖兒,你帶着青源去确認,找屍塊的任務交給林和白。關于這輛依維柯的事情我和喬晨去盯。緝毒他們問什麽就說不知道,有事讓餘森直接來找我。你們私下關系好歸好,不該說的別瞎說。”
“明白!”
樓道裏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接着劉副局就推門而入:“愣着幹嘛呢?!趕緊換衣服去!部裏領導馬上就到了!”
“我去……!”
“我都忘了!”
“領導,現在跑來的及嗎?!”
“我八百年沒穿過制服了!”
“給你們五分鐘!”劉副局甩下這句話就離開了會議室。
五分鐘後,兩位身穿白色警服襯衫、身材板正的中年男子從警車上走了下來,肩章上都綴着一枚銀色橄榄枝和三枚四角星花。
“我的天!一監啊!比吳廳警銜還高……”
“廢話!那是部裏的領導!”
“跟吳廳一樣都是正廳級,只不過人家在部裏而已。”
“這兩位看着可都比吳廳年輕,估計還能升副總警監吧?”
“怎麽坐警車啊?四個圈它不舒服嗎?”
“後邊那位領導是誰?怎麽這次一下來了兩個局長?”
“前面的是二十一局局長,後面的應該是五局局長。”
“緝毒局長來是正常,給餘支授銜順便聽聽緝毒他們的工作彙報。這五局……”
“晏隊他們五天就抓住了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不值得表揚一下嗎?”
“咳!”江洧洋局長的一個眼刀讓身後竊竊私語的小警察們都閉了嘴。
無論是二十一局還是五局,都跟刑科所沒多大關系,這種場面上的事情蘇行一向能躲就躲,如今王軍不在,也不會有人拉着他去見各位領導,他原本是打算把解剖室的門一鎖,裝着在忙碌的樣子,躲過去就好了。沒成想孫銘睿這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非要拉着蘇行一起來湊熱鬧,原因是“想看林歡穿警服”。林歡因為從小學習舞蹈的緣故,身材修長挺拔,如果不是十年前那件事,她現在應該是某個舞蹈團裏的臺柱子了。而原本警局女警就少,身材好的更少,在一線的身材好的基本就跟熊貓一個等級。每次需要“形象工程”的時候,領導都會找林歡,但每一次都被拒絕。市局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林歡那句名言:“老娘當年PK掉一千多人考進刑偵不是來給你們當花瓶的。”
所以那些所謂“宣傳”,從來就沒有過林歡穿警服的身影,而且刑偵因為工作需要,除了特殊場合以外基本都是便裝,他們穿警服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如今難得能看到林歡穿警服,孫銘睿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蘇行站在最後面的角落裏,一眼望去就只能看見有身高優勢的晏闌,穿上皮鞋超過一米九的晏闌扔在人堆裏想躲都躲不掉,是真的“鶴立雞群”。其實蘇行也沒見過晏闌穿警服,此時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的他,他便放開自己的心思,直直地盯着晏闌。
蘇行一直覺得晏闌就是那高嶺之花,長得好、家世好、人又努力。有句話怎麽說得來着?富二代不可怕,可怕的是富二代還比你努力。晏闌就是這樣讓人害怕的富二代,以及官二代。蘇行到現在為止依舊認為自己高攀不上晏闌,就晏闌這個背景,得是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他?蘇行自忖了一下,除了自己的這張臉還算看的過去以外,就沒什麽值得晏闌喜歡的了。那他們最後能怎麽樣?是貪戀一刻的溫存還是幹脆就這樣繼續糊弄下去?蘇行其實更傾向于後者,反正現在誰也沒把話說得那麽清楚,繞開這個話題,做個晏闌口中的“朋友”就已經可以了。等時間一長,感覺淡了,這一頁翻過去也就算了,到時候他娶個門當戶對的,自己則繼續跟屍體打交道,或許之後還能坦然地調侃一句“當年我喜歡過你”。
蘇行正盯着晏闌的背影出神,卻沒想到晏闌突然轉身,他閃躲不及,直直對上了晏闌的眼睛。晏闌擡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在自己眼前點了一下,緊接着翻手指了一下蘇行的雙眼,蘇行尴尬地低下頭去,拉着孫銘睿鑽回了小灰樓裏。
等部裏領導離開已經是接近下班時間了。
“蘇,我下班了啊!”孫銘睿把頭探進法醫室,“你還不走?”
“我再待會兒,想再查點兒資料。”
“你別太晚,昨天熬了一宿,今天回家好好休息,你要是累趴下了王老得弄死我!”
“放心吧睿哥,我心裏有數。”
“走了!”
孫銘睿剛離開,法醫室的門就又被推開,蘇行調侃道:“腳印落下了?”
“誰?”
蘇行轉過頭看見晏闌站在門口,連忙站起來:“晏隊。我還以為是睿哥又回來了。”
“還不下班?”晏闌問。
蘇行連忙收拾東西道:“你不加班嗎?”
“我晚上有事,得回家換身衣服,正好送你回去。”晏闌看了一眼手表,“五分鐘夠嗎?”
“夠了。”蘇行加快了手中的動作。
“明天你自己開車吧。”晏闌對坐在副駕上的蘇行說道,“這個案子現在沒你們什麽事了,你每天還要等我,咱倆都不方便。”
“好。”蘇行點了點頭,“其實……”
“其實什麽?”
其實我不應該再這樣賴在你家了,蘇行想。
“沒什麽,那你今晚不在家吃飯了是嗎?”蘇行斟酌着用詞和語氣,卻始終沒能找到一個讓這句話顯得不那麽暧昧的方法。
晏闌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蘇行的局促,他像往常一樣回答道:“是,你要是懶得做飯就點外賣,或者你現在想要吃什麽,我讓人做好給你送到家裏。”
“不用麻煩了晏隊,我自己可以的。”
晏闌把手搭在方向盤上,随意地問道:“你今天下午的時候看我幹什麽?”
“我沒看你。”
“我不覺得吳廳和那兩位局長值得你用那種眼神去看,除非……”
“除非什麽?”
晏闌笑着說:“除非你喜歡叔叔。”
“才不是!”蘇行扭過頭去。
“來,我們聊聊,你是不是經常這麽偷看我?”
“晏隊,過度的自戀是一種病,我可以介紹幾個心理咨詢師和精神科醫生給你,自我認知障礙是需要治療的。”
“我覺得你這種在人家背後偷看的行為更需要治療。”
“都說了沒看你!”
“好吧。”晏闌笑着拍了一下蘇行的手,“不說了,小刺猬害羞了。”
“不是刺猬!”
“好。”晏闌把手放回到方向盤上,“我知道你剛才想說什麽,雖然這兩天确實沒人再跟着你,但依舊不能掉以輕心。而且你的車還沒修好,又是一個人住,現在回家不方便也不安全。等這個案子完了,我騰出時間查清楚之後你再搬回家也不遲。”
“謝謝晏隊。”
“你說過無數次謝謝了,別再說了。”
“……”蘇行又想起中午做的那個夢,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晏闌有些莫名其妙:“讓你別客氣你還不樂意了?”
蘇行:“沒有,我走神了。”
“累了吧?手涼成那樣,回家也別做飯了,我讓人做好了給你送來。”
“真的不用。”蘇行扭頭看向晏闌,“你再這樣我真的沒辦法在你家住下去了。”
“好吧。”晏闌挑了下眉,安靜地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