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二天一早,蘇行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而且他似乎還把這個人當做了枕頭,此時正躺在那人的臂彎裏。蘇行大腦空白了足足有五分鐘才終于認清了這個事實,他又僵着身子聽了一會兒,被他當作枕頭的那人此刻心跳平穩呼吸綿長,應該是還在睡着。蘇行試探着稍稍動了一下,晏闌并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從晏闌懷裏爬起來,卻在擡起頭的那一刻發現晏闌正滿臉笑意地看向他。
蘇行:“……”
晏闌揉着被壓了一晚上的手臂說道:“蘇法醫,我覺得你得給我做個傷情鑒定,我現在左胳膊幾乎都失去知覺了。”
“你……你怎麽在我床上?”
“首先得确定一件事,嚴格來說,這張床也是我的床。”晏闌擡起手摸了一下蘇行的頭發,“當然現在暫時可以算是你的床。至于我為什麽在你床上,小刺猬,你昨天晚上咳嗽得都要暈過去了,別跟我說你不記得了。”
蘇行尴尬地把頭埋在膝蓋裏,哼哼唧唧地說道:“晏隊你先出去吧,我……我一會兒給你做早飯。”
“不用,你只要不咳嗽了就行,我去給你做早飯。”晏闌從床上下來走到門邊,又回過身來在蘇行耳邊低聲說道,“我認證過了,你确實不說夢話。”
蘇行把頭埋得更深了。
“牛油果能不能吃?”
“可以。”
“面包要全麥的還是普通的?”
“都行。”
“芝士想不想吃?”
“不太想。”
一分鐘後,蘇行的盤子裏多了一個三明治————全麥面包夾着切好的牛油果片、火腿片、西紅柿和生菜。
晏闌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到桌上:“這是金槍魚罐頭,你要是能吃就吃,過敏的話就別吃了。杯子裏是豆奶,咖啡機裏有咖啡,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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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行。”蘇行低着頭說道。
晏闌笑着坐下來,說:“你是不打算擡頭看我了嗎?”
“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沒說你是故意的。”晏闌喝了一口咖啡,“跟我說說,這次又是為什麽?回屋裏自己生悶氣來着?”
“不是。”蘇行搖頭道,“我昨天特別困,回去洗漱完就睡了。”
“我昨晚也沒抽煙,那你是晚上吃什麽了嗎?”
“我沒吃晚……”蘇行意識到自己說漏了,連忙把最後一個字咽了回去。
“你果然就是餓着自己來着。”晏闌撇了撇嘴,“還嘴硬說又餓了?!我要不帶吃的回來你就打算餓着肚子睡覺了吧?!”
“晏隊,你拿回來的蛋糕……”蘇行後知後覺地說道,“好像有一個蛋糕裏面有榛子。”
晏闌把杯子放到桌上:“你是傻嗎?!吃到榛子不會吐出來啊?!”
“就……被你那個幾百萬的胸針吓到了,直接吞進去了……”
“所以還是賴我呗。”晏闌輕聲嘆氣,“應該不去應酬,在家跟你吃頓飯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不是的晏隊。”蘇行連忙解釋道,“我沒這個意思。”
“逗你的!”晏闌擡了一下左臂,“小刺猬還挺沉,我這胳膊跟搬了一宿磚似的。你說你什麽毛病?咳嗽成那樣還能睡得着?萬一出事了怎麽辦?”
蘇行到現在都沒想起來昨晚具體發生了什麽,他只記得自己半夜覺得有些難受,後來不知道怎麽就舒服了,然後再一睜眼就是早上了。
如果他真的記起來的話,現在恐怕能找個地縫直接鑽進去————昨晚他把趕來幫他用藥的晏闌當成了抱枕,抱着就不撒手了。
晏闌伸出手擡了一下蘇行的下巴,道:“我昨天說錯話惹你生氣,你晚上拿我當了一宿的枕頭,咱倆這樣能不能算扯平了?讓我把昨天沒說完的話說完行嗎?”
蘇行一時間沒想明白,昨晚明明是自己把晏闌罵了,又枕着他睡了一宿,這事怎麽看怎麽都是晏闌受委屈,為什麽就能扯平了?
“不說話就當你默認了。”晏闌自顧自地說道,“我舅舅不會無緣無故把我拉去那種無聊的酒會,他昨天讓我必須出席一定是有原因的。昨晚在酒會上看到周桐薇跟瑞達生物市場部和研發部的人在一起,我才突然想起來,瑞達生物幾乎是由紅升醫藥一手扶持起來的。雖然外界看上去他們并沒有什麽關聯,但實際上瑞達生物最開始的一批元老全部都是紅升醫藥的人。”
蘇行皺着眉思索道:“瑞達生物?怎麽這麽耳熟?”
晏闌:“李雷磊生前是瑞達生物市場部的負責人。”
“李雷磊?哦對,謝瑤的老公。”蘇行道,“既然是有這層關系,那他們在一起應該是正常的吧?”
“一邊是市場部經理和研發部的一個小主任,另一邊是實際掌權人,中間隔着好幾個副總和總監,這是什麽對接方式?”
“……不太懂。”
晏闌思考了一下,說道:“如果你看到我在沒有江局和吳廳在場的情況下直接跟市長站在一起說話,是什麽感覺?”
“市長……是你爸?”
“去你的!”
蘇行連忙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們之間的這種感覺不太像是正常的商業合作關系,你覺得他們還有別的聯系,對不對?”
“對。”晏闌微微點頭,“而且結合現在的案子,就更覺得不太對勁了。紅升醫藥全資擁有一家子公司,叫做海笙醫療器械有限公司,而瑞達生物是我省唯一一家獲準生産芬太尼的醫藥企業。”
“所以……?”
“你不是一直覺得謝瑤的死不是意外嗎?”晏闌說,“謝瑤屍檢的血液報告中顯示她體內有殘存的氟哌利多和芬太尼成分,王老說這兩種藥搭配是用來鎮定鎮痛的,她體內的藥物餘量符合半衰期,和處方也對得上。但是如果把這些事情都連在一起,你覺得還正常嗎?”
“氟哌利多和芬太尼配伍确實是用來鎮定鎮痛的,但是謝瑤的傷……用不到這種強效鎮痛藥!”蘇行難掩驚訝地看向晏闌,“你是想說趙之啓給謝瑤的處方是故意的?目的是掩蓋謝瑤長期使用芬太尼的事實?”
晏闌:“我在酒會上用陸卉梓來試探趙之啓,他有一瞬間露出了嫌疑人對警察的恐懼,而不僅僅是怕自己的私生活曝光。趙之啓為什麽會這樣?之前他在警局配合調查的時候都沒怕,怎麽昨晚反而會害怕以私人身份出席酒會的我?又為什麽是在我提到陸卉梓的時候他才那麽害怕?會不會是陸卉梓知道什麽?甚至是直接參與了什麽?所以我才會回來問你陸卉梓和趙之啓的事情。就算你小時候就跟陸卉梓認識,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現在對陸卉梓能有多少了解?對趙之啓又了解多少?小刺猬,下次乍刺之前好歹先聽人把話說話。”
“……會不會是巧合?”蘇行問。
“不是。”晏闌斬釘截鐵地說道,“從陵園回來跟蹤你的車,最開始是跟着陸卉梓的,而且是在她第一次到市局配合調查之後就出現了。你昨晚提到的陸卉梓母親的事情,就讓這件事變得更複雜了。如果她母親當年的車禍真的不是意外,那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懷疑有人害怕陸卉梓把她母親當年的事情跟警方說所以才跟蹤的?這也正好可以解釋為什麽後來那些人轉而跟蹤竊聽你,因為他們想知道陸卉梓是不是已經跟你說了。至于趙之啓,他的恐懼是因為發現了陸卉梓的意圖?還是因為謝瑤的那個處方?或者兩者都有?”
蘇行低聲說:“我怎麽覺得……你有點陰謀論了。”
“全省那麽多家醫療器械公司,省廳偏偏采購了海笙公司的擔架,是因為下邊的人溜須拍馬照顧周建興女兒的生意?還是他在這裏面真的扮演了什麽角色?另外,瑞達生物已經連續五年霸占本市龍頭企業的位置了,這年頭能搞得過互聯網企業的藥企可不多,那些跨國和本土的老牌都沒這水平,是誰給瑞達生物這麽大的資源傾斜,讓它的市值幾年之內翻了好幾番?在管控如此嚴格的情況之下,當年只有不到500名員工,還算是中小企業的瑞達生物到底是怎麽拿到全省唯一一份芬太尼生産批文的?還有上一個案子裏,是誰那麽急不可耐地打電話暗示劉副局放人?又是誰能把手伸到市政直接篡改監控?以及最近一段時間,誰敢在知道你是個警察的情況下還明目張膽地跟蹤竊聽?”
“…………”蘇行意識到這不是陰謀論,而是他們現在被卷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他原本以為晏闌之前把他帶回家是過于敏感,甚至是有私心,但現在想想,或許那是他作為刑警對于危險的本能警惕。
晏闌長籲了一口氣,道:“讓你別跟陸卉梓走太近,弄得好像我是什麽不講理的人一樣。萬一陸卉梓真有什麽事把你拉下水,你怎麽辦?你讓王老怎麽辦?”
“我以為你只是吃醋……”
“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我分的清楚!”晏闌把最後一口雞蛋放到嘴裏,“再說了,我什麽時候吃過醋?”
“那天從陵園出來你都開到一百六了!”
晏闌把盤子挪到一旁,上身越過大理石臺面把臉靠近蘇行,低聲說道:“所以你從來就沒有叫過她‘卉卉’是不是?你就是故意叫給我聽的是不是?所以,你那天是在試探我,是、不、是?”
“不是的晏隊你想多了我吃好了先上班去了晏隊再見!”蘇行抓起門口玄關處的車鑰匙就跑出了家門。
晏闌笑着喝完了咖啡,把盤子杯子一股腦地塞進洗碗機裏,然後開着大G上班去了。
晏闌一到市局就直接去了三樓,拉着餘森道:“說說情況。”
“你能不能別老用跟嫌疑人說話的語氣跟我說話?”餘森把晏闌帶進了辦公室。
晏闌微微一笑,說道:“餘支,您這裏有什麽情報可以跟我共享的嗎?”
“真吓人。”餘森打了個冷顫,把筆錄遞給晏闌,“張格最後一次跟人聯系是在6月15號下午,當時他跟自己的一個朋友說晚上談生意,談成了就是好幾百萬。張格一向說話沒譜,那個朋友壓根沒信。這是那人的口供。”
餘森繼續說道:“按照約定,16號張格應該聯系上家,但是卻一直沒有動靜,因為他付了錢沒拿貨,上家給他壓了三天貨,之後就出給了別人,他這一條線上所有人都在上次行動中被我們按住了,所以筆錄口供都很全,你如果還需要問什麽直接去問就行。”
晏闌粗略地翻了一下口供,問道:“你們就沒查到麒麟巷49號?”
“沒有。”餘森搖頭,“這條線上所有人都是通過不見面的方式交易的,如果不是因為張格失蹤,下邊的人在外面找新貨撞到了我們手裏,這條線也抓不到。”
“通過快遞?”晏闌問。
“快遞、同城配送、跑腿服務、還有網約車。”餘森指着那一摞口供說道,“狡兔三窟,他們收貨地址和發貨地址都不一樣,這條線斷在了張格這裏,我們只查到了他的收貨地址,他是通過網約車從上家那裏拿貨,網約車公司提供的地址顯示他大概是在科技園附近活動,我們把科技園周圍十公裏翻了個遍,找到了他的暫住地,之後線索就斷了。找他拿貨的人說跟他是通過同城配送進行交易,配送公司提供的數據顯示每一次地址都不一樣,而且都是在什麽商務樓門口、餐廳附近之類的,沒有固定地址。這家夥狡猾到全市亂跑,地址根本就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現在看來張格還有別的下家。”晏闌說道,“麒麟巷49號在他死之前至少營業了兩次,是通過送餐公司送貨的,下家還沒查到,我一會兒把資料轉給你。”
“真夠狡猾的。”餘森敲着桌子說道,“在禁毒先進社區販毒,給我們玩燈下黑呢!”
晏闌:“對了,你剛才說他最後一次跟別人聯系是15號,16號就消失了,這跟我們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相符合。所以他15號晚上談的那筆上百萬的大生意是關鍵。你這邊再幫我盯一下,如果知道‘大生意’是什麽那就好辦了。”
“明白。”餘森點頭道,“張格這條線我們也一直在追,現在有了麒麟巷這個地址,再進行延展追蹤,肯定能發現線索。你那邊怎麽樣?死者身份确認了嗎?”
晏闌長籲了口氣,道:“沒有啊,能查的都查了,你看看我們隊裏一個個的都累成什麽樣了,連我們家大小姐都不笑了。”
“別人倒是挺累的,可你這滿臉春色是怎麽回事?”
“你他媽才春色呢!”晏闌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這黑眼圈,再找不到線索就真的要死喽!昨天你是風光了,我被五局局長親自接待,告訴我要是破不了案我就脫衣服滾蛋,風水輪流轉啊餘支,你得幫我!”
餘森翻了個白眼:“歇菜吧!你要是脫了這身皮就回家當你的大少爺去了,有什麽舍不得的?再說了,五局局長那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他能讓你脫衣服滾蛋?這話肯定是劉副局說的!”
“你怎麽就知道五局局長脾氣好了?他平常可都不下來,怎麽?有交情啊?”
“對!有交情!他是我爹!行了吧?”
“切!人家姓蘭,你姓餘,他是你爹?你家老餘同志同意嗎?”
“就不許我跟你一樣随媽姓嗎?!”餘森把晏闌從椅子上拽起來,“趕緊轱辘回樓下去,沒工夫招待你,有消息再說!”
晏闌剛走到樓下,喬晨就送上了一摞資料:“走吧老大,上半年售出過川烏、草烏、附子和其他含烏頭堿成分中藥材的藥房、診所、醫院,你手裏這些是剩下沒人認領的。我把白澤也叫過來幫忙,非常時期,倆人一組是不可能了。”
“知道,幹活吧。”
“嗯?”喬晨驀然擡起頭看向晏闌,疑惑着說道,“你……不對勁啊?”
“今天不查完不許下班。”晏闌甩下這句話就走出了市局大樓。
“是我幻覺了嗎?”喬晨自我懷疑地看着晏闌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樓梯口,“樓上撞鬼了?”
“撞你大爺!還不幹活?!”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