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晏闌在處理過幾處傷口,又挨過CT和MRI的雙重驗證之後,終于被确認內髒完好無損。雖然此刻他那件大幾千的襯衫已經髒的不成樣子,頭發上的發膠也已經固定不住亂飄的發絲,但畢竟他臉沒事,又戴着一個騷包的金框眼鏡,反而有幾分“美強慘”的韻味。他靠着這副模樣成功勾起了護士姑娘的憐愛,準許他去留觀室看望蘇行。
因為怕蘇行再次發作,護士把床調成了半卧位,蘇行此時正閉着眼靠在床上,臉扭向窗戶一側,左手背上還埋着留置針。
晏闌坐到蘇行身邊,拉過他的右手,輕聲問道:“還難受嗎?”
蘇行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好像已經睡着了一樣。
晏闌一點一點揉着蘇行的手指,繼續說:“我沒想到今晚會鬧成這樣,吓到了吧?這個喬晨也真是的,給你打電話幹什麽!”
蘇行依舊沒有動。
“我知道你沒睡,跟我說句話吧。”晏闌擡起手捋了一下蘇行的頭發。
蘇行閉着眼睛,半晌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把你這種從四層樓主動跳下來的行為叫做作死。”
晏闌嗤笑了一聲,揉着蘇行的頭發說:“好了,罵過了就把這篇翻過去好不好?”
蘇行把晏闌的手推開:“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晏闌沒有離開,反而得寸進尺地躺到了蘇行身邊。
蘇行猛然回過頭:“你幹什麽?”
“終于肯看我了?”晏闌攥着蘇行的手,“你要是再不睜眼,我就要親你了。”
“你下去!”
“我不。”晏闌反手把自己這一側的床擋拉上來,“要不是我提前把噴霧放到那輛車上,你今天就危險了知不知道?!把藥留我車上的時候說什麽來着?給我一個救你命的機會。說你是開過光的嘴你還不承認,這剛幾天就用上了?!蘇法醫,我現在明令禁止你再說這種帶有預言性質的話。”
蘇行往另一側挪了一下,說道:“我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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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晏闌把手臂搭在蘇行身上,“睡吧,睡醒了我們再說。”
“你這樣怎麽睡?!”
晏闌閉着眼睛低聲說:“我今天差點就見不到你了,小刺猬,別紮我了好不好?”
蘇行側頭看着晏闌的臉龐,心裏自責地想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麽!明明是他受了傷,為什麽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
“對不起。”蘇行喃喃地說。
晏闌輕輕拍了一下蘇行的胸口:“是我不好。乖,讓我摟着你睡一覺,醒來以後你想打想罵都可以。”
長久的沉默之後,蘇行吐出兩個字:“晚安。”
“嗯,晚安。”
兩個人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晏闌用手臂把蘇行環在懷裏,漸漸進入了夢鄉。對晏闌來說,前半夜過得太漫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一樣,而後半夜又短暫得仿佛只有一瞬,他覺得自己剛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被蘇行叫了起來。
蘇行把一個書包遞給晏闌,說道:“你家人給你送來的。”
晏闌半閉着眼接過那個書包,問:“誰來了?”
“不知道。”蘇行如實回答,“護士轉交的,我沒見到人。”
“唔……”晏闌勉強睜開眼睛,“現在幾點了?”
“六點半。”
“咱倆睡覺的時候都快四點了,這麽早起來幹什麽?再睡會兒……”晏闌又要倒下,就聽蘇行說道:“喬副發信息說江局已經在來醫院的路上,我估計還有十五分鐘他就該到了。”
晏闌終于清醒了過來,他抓了一下自己淩亂的頭發,問:“你覺得我要是不收拾自己,能不能從江局那裏博得一絲同情?”
“夠嗆。”蘇行指着晏闌身上的襯衫,“你現在看上去更像是玩兒了通宵的纨绔子弟,我覺得江局不太想見到這樣的你。”
晏闌拿着書包邊走邊說:“果然還是夢裏好,在夢裏你根本不會怼我。”
蘇行:“……”
十分鐘後,晏闌換上了一件黑色短袖帽衫,搭配牛仔褲和運動鞋,頭發已經整理利落,那副眼鏡也被收了起來。他現在看上去就跟平常上班沒什麽兩樣,除了手臂和脖子上的幾塊無菌敷料以外。
蘇行坐在床上懶懶地看向晏闌,問:“不近視為什麽要戴眼鏡?”
“工具。”晏闌解釋道,“碎鏡片可以防身,眼鏡腿裏藏了根針,可以撬鎖,半框下緣的圈絲是魚線,可以割斷東西。我昨天一個人沒有後援,身上總得帶點兒能防身的東西。”
“你早知道有危險?”
“只是以防萬一,我喬裝暗查的時候都戴着眼鏡,以前不懂事遇到過危險,後來就長記性了。”晏闌笑了一下,“是覺得我戴眼鏡更帥了嗎?”
“真自戀。”蘇行皺着眉問道,“昨晚到底怎麽回事?魏屹然怎麽會突然瘋成那樣?”
“老窩被端了,他是得瘋。”晏闌把手伸到蘇行的臉旁,“是不是沒睡好?我給你揉揉。”
“病床設計成這樣就不是讓兩個人睡的。”蘇行躲了一下,“外邊能看見。”
“我擋着呢。”晏闌輕輕給蘇行揉着太陽穴,“放心吧,我手法好得很,保證你一會兒就精神了。”
蘇行沒再拒絕,閉着眼把頭抵在晏闌的腹部,任由他按起來。晏闌似乎真的很有經驗,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蘇行覺得剛才那種因為睡眠不足導致的不清明的感覺逐漸消失了。他笑了一下,調侃道:“閻王竟然還會按摩。”
“能被我按的人可不多,小刺猬,你這是殿堂級的待遇。”
“我就當是真的。”
“本來就是真的。”
江局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看到蘇行和晏闌一坐一站不知道在幹什麽,這些年局裏的傳言江局多多少少聽到過一些,晏闌“愛好小衆”也不是秘密,只不過這位跟得上潮流的老局長一直誤以為晏闌的愛好是喬晨,現在他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又回想起昨晚的場景,一時有些發懵,難道自己之前想錯了?
“咳……”他出聲提醒了兩人。
“江局。”蘇行立刻站起來,“你們聊,我出去了。”
江洧洋伸出手在空中向下壓了壓,說道:“坐,別緊張,你身體怎麽樣?”
蘇行有些受寵若驚:“讓江局擔心了,我沒事的。”
“小行,別這麽客氣,我……嗐,我跟你爸是朋友。”江洧洋瞟了一眼晏闌,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晏闌知趣地站了起來:“我去洗把臉,你們先說着。”
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晏闌透過玻璃窗看到了蘇行眼底的驚訝,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些慶幸————蘇行果然什麽都不知道。關于他的父親,關于當年語焉不詳的“意外”,蘇行應該都不知情。這些長輩把他保護得很好,讓他平安地長大成人,還把他調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難怪之前申請保護的時候江局想也不想就直接答應了,或許那輛一直在暗中保護蘇行的車也是江局派的。
屋內,蘇行有些不知所措地說:“對不起江局,小時候的事情我很多都記不清了。”
“沒事。”江洧洋難得露出幾分慈愛,“你小時候應該也沒見過我,那個時候我們都忙,你也看到了,在一線工作就是這樣,一來案子就沒工夫回家。”
蘇行點頭:“我知道。江局放心,我沒怨過我爸。”
“我們當警察的啊,最對不起的就是家人。”江洧洋嘆了口氣,“當初我們決定讓王軍把你帶在身邊,也是因為跟我們相比他工作時間相對穩定,也更安全。後來聽說你學了法醫,我們心裏多少松了口氣,你在系統裏,我們這些老家夥總有辦法照顧到你,只是沒想到這次你還是遇到了危險。”
“江局。這次嫌疑人的目标是晏隊,我只是一不小心被卷進來的,我平常也沒得罪誰……”
“這事先不說了。”江洧洋打斷道,“你現在是住在晏闌家嗎?”
蘇行點頭:“是。因為之前懷疑我被人跟蹤,晏隊為了安全起見讓我暫時借住在他家。江局您別誤會,我跟晏隊不是……”
“我可不管你們小年輕那些事,不影響工作就行。”
江洧洋給蘇行一個和藹的微笑,轉而就沖着門外喊道:“晏闌!你是到護城河洗臉去了嗎?!給我滾進來!”
晏闌推門進入病房,直接坐在了蘇行身邊,對江洧洋說:“護城河水髒,還不如不洗。”
江洧洋瞪了一眼晏闌:“別貧了。你給我交代清楚,昨晚到底怎麽回事?”
晏闌把手臂架在床尾的小桌板上,看着跟還沒睡醒似的:“我閑來無事去夜店玩,結果碰上了不法交易,被人追殺,蘇行開車路過救了我。”
江洧洋聽了這一番胡扯竟然也不生氣,反而笑眯眯地說道:“行啊,那我就給上面打報告,說你作為公職人員出入娛樂場所、持槍、械鬥、飙車,順便再查查你一晚上刷了五萬塊錢這種與你工資不相符的事情背後是不是有別的什麽問題。”
晏闌:“……”
蘇行:“……”
晏闌摸了一下鼻子,說道:“我是去見線人。昨天我收到線報,說丹卓斯裏面可能存在不法交易。我的線人已經被人盯上了,私下跟我見面會有危險,所以我就直接到了丹卓斯點他陪酒。他告訴我丹卓斯每月逢九的日子都有大批毒品交易,而昨天恰好是9號。”
“喬晨怎麽回事?為什麽從現場走了?”
“我跟喬晨有暗號,如果我線人帶着車鑰匙出去,他得先确保我線人的安全。我算着時間差不多才讓他們離開的。”
江洧洋哼了一聲,問道:“為什麽不提前叫後援支持?”
晏闌:“市局的治安支隊調不出人來,事發在西區,曾誠不太可能支援我,跨區行動要提前報備,那就等于告訴人家我要去丹卓斯了,我原本沒打算打草驚蛇,只是想去見一下我的線人。但是我一進去就發現有人盯着我,所以才刷卡開了最貴的包廂,之後前臺一個小姑娘給我塞了張紙條,上面寫着三層緊急出口的位置,再加上他們送了幾個帶着竊聽器的陪酒女給我,我就确定丹卓斯裏面肯定有事,趕緊給您發了消息。喬晨估計是怕市局的人來不及,所以才給蘇行打了電話。”
江洧洋轉而問蘇行:“喬晨怎麽跟你說的?”
“喬副當時車上應該是有人,沒有直接說。”蘇行解釋道,“他說晏隊要把車開到丁義的修理廠。丁義是城中村那具屍體的真實身份,我們确認之後一直保密,目前除了刑偵和檢驗科的同事以外沒有人知道。喬副說晏隊要去見丁義,那就是暗示我他有危險,于是我按照喬副的指示開着晏隊那輛……防彈車去丹卓斯接他。到現場之後我拉了一下警笛,告訴晏隊有人來接他,接着我就看見他從四層窗戶直接跳下來。”
江洧洋瞪着晏闌說道:“你是不是跳樓有瘾啊?!又是四層!上次摔的不疼是不是?!”
晏闌笑着說:“好了江局,我當時被魏屹然那傻X堵到了屋裏,不跳出來那就是被打死,而且我心裏有數,那外邊有管道有窗戶,摔不死我。”
“然後呢?”
“然後就上了蘇行的車。”晏闌說,“車上有行車記錄儀,您看了就知道。右後側車窗上有個彈痕,現場應該可以提取到彈殼做分析。”
“不用你教我怎麽幹活!”江洧洋沒好氣地說道,“魏屹然和手底下的人都抓了,曾誠停職查看,你的線人在市局很安全,我親自找人看着。包廂裏有八個被打懵了的小孩兒,你幹的吧?”
“是。”晏闌點頭。
江洧洋繼續說道:“都是未成年,滿14未滿18,拘也拘不了幾天,有幾個情節輕的已經被監護人領走了。沒有抓到交易現場,但是帶着毒的人被按住了,搜出了75克芬太尼和5g卡芬太尼。”
“卡芬太尼?”
蘇行解釋說:“芬太尼衍生物,比芬太尼藥效更強,20mg就能致死。”
“對。”江洧洋點了點頭,“現在我們的換算比是1g芬太尼等于40g海洛因,這個人相當于攜帶了三千多克海洛因,七年起步。如果找到他販毒的證據,十五年跑不了了。你小子這次又立功了。”
晏闌感慨道:“我要是緝毒的就好了,今年指标超額完成啊!可惜我手頭兩具屍體一點進展都沒有。”
江洧洋站起來說:“你都摸到了丹卓斯,還叫一點進展都沒有?沒準這次你要雙案并破了。”
“哦對了,”晏闌補充道,“丹卓斯可能還存在用毒品控制失足婦女的情況。有一個叫做付琳琳的姑娘,花名好像是Lily,她手肘內側有皮下淤血,是不當注射造成的,這個也得查。”
“行,我知道了。我還得去省廳彙報情況,你要沒事就趕緊回局裏,蘇行可以再休息兩天,你們倆都注意安全。”
“我送您。”晏闌跟着站了起來,又轉頭對蘇行說:“我馬上就回來,你再躺會兒。”
晏闌跟着江洧洋往外走了幾步才低聲問:“江叔,這事對您和劉叔有沒有影響?”
“要看調查結果。”江洧洋回答道,“之前那個舉報信和相關證據你也看到了,如果是真的,西區分局幾乎就成了個毒販保護網。分局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們坐在市局一點都不知情,最起碼也是個失職。當然你也不用替我們擔心,大不了就是提前退二線,反正我也升不上去了,提前退了我也踏實。”
“您別這麽說。”
“把事惹大了想起來亡羊補牢了?你也不補上啊!”江洧洋轉頭看向晏闌,“好好查你的案子,把心擱肚子裏放穩當了。我跟老劉不怕你惹事,就怕你查到一半退縮了。要是能在我們退之前把咱們市的毒瘤給挖出來,也算對得起自己這身衣服了。”
“江叔……”
江洧洋用拳頭怼了一下晏闌的胸口,說:“行了,別那麽膩歪,這點兒事也用不着你操心。我昨天看見吳廳接了個電話,你幹的吧?”
“是。”晏闌點頭。
“學聰明了。”江洧洋笑道,“我走了,你踏踏實實查,查到什麽都不用怕,我兜得住。”
“江局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