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晏闌帶着蘇行從小區的步行道慢慢往家走,蘇行問道:“今天案子有沒有別的進展?”

晏闌:“視偵确認那只手就是何浩明的,已經把成澄叫到市局協助調查,他一進局裏就嚷嚷着他哥是警察,什麽都不怕,他倒是挺會利用資源的。”

“我并不想讓他利用。”蘇行說道。

晏闌:“所以我讓喬晨去給他進行了一下普法教育,已經老實了。”

“對了,丁理呢?”

晏闌回答:“精神狀況不穩定,送醫院了。他只要醒着就想自殺,只能給他固定在床上,讓他睡覺,現在什麽都問不出來。血檢尿檢都正常,沒吸毒,但是體內有抗抑郁藥的成分,調了病例,是那個雙……什麽……”

“雙向情感障礙?”

“對對對。”晏闌說道,“雙向情感障礙,他一直沒工作,都是他哥養着他。兄弟倆算得上相依為命吧,所以他才會這麽崩潰。藥廠那邊還在查,跟何浩明相關的那些人也都在走訪調查。”

“這聽起來好像不太樂觀。”

晏闌:“這已經很樂觀了,最起碼有方向,比剛開始那幾天兩眼一抹黑要好得多了。”

蘇行說道:“反正最後你肯定能破案的。”

“這麽相信我?”

蘇行:“破案率百分之百,難道你會讓自己的數據掉下來嗎?”

“不會。”晏闌肯定地說道,“因為那不只是數據,更是人命。”

“對,那些都曾經是活生生的人。”

“不說案子了。”晏闌轉了話題,“一會兒回家你不用緊張,我家人都很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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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行:“本來沒緊張,讓你一說反而緊張了。”

晏闌笑道:“放心吧,只是吃頓飯而已。”

蘇行:“是不是沒給你表弟表妹準備東西?”

“不用準備。”晏闌解釋說,“我們家平輩之間不講這個,而且我比他們倆大,要給東西也是他們給你。”

蘇行想都沒想就問道:“你比他們倆大,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說呢?”

“……”蘇行的臉“唰”得一下就紅了。

“我開玩笑的,你這是……你……你怎麽臉皮這麽薄啊!”晏闌笑着擡起手給他扇了扇風,“你冷靜一下,前面就到家了,你這樣以為我怎麽着你了!”

蘇行轉過身深呼吸了幾下,等那股熱氣散開之後才轉回來,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

“我不逗你了。”晏闌說道,“冷靜了咱可就進去了?”

“好。”蘇行點了點頭。

蘇行站在晏闌身邊,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到底應該怎麽稱呼晏闌的家人?是叫晏總?叫叔叔?叫伯父?還有晏闌的舅媽呢?這個年紀的女性是不是不喜歡別人叫阿姨?他表弟表妹又該怎麽稱呼?……

蘇行因為從小沒有經歷過“逢年過節走親訪友”這種事情,所以對于長輩的稱呼從來都是一頭霧水,反正就是跟師父歲數差不多大的,男的叫叔叔,女的叫阿姨,再大的就叫大爺大媽,再往上就是爺爺奶奶。但是他如果稱呼晏闌的姥爺為爺爺,那不就是亂了關系了嗎?

蘇行這下是真的緊張了。

晏闌帶着蘇行走到門口,在他耳邊說道:“你跟着我叫就行。”

“啊?”

“喬晨也跟着我一起叫舅舅舅媽。”

蘇行有些跟不上節奏,直接把內心想法脫口而出:“你是會讀心嗎?”

晏闌憋笑道:“原來你緊張的時候是這樣,我算是見識到了。”

蘇行問:“我現在跑是不是來不及了?”

“你說呢?”

蘇行深呼吸了一下:“我盡量不給你丢人,進去吧。”

晏淩堇最先跑到玄關處,在看到蘇行的那一刻滿肚子的不開心瞬間就煙消雲散了,她在晏淩堃耳邊低聲說道:“這真的是法醫?不是哪個模特嗎?是不是史上最高顏值了?”

晏淩堃點頭,用同樣的聲音說道:“我理解表哥了。”

柳清瑩把自家兩個口水都快流下來的孩子擋在身後,迎上去說道:“這就是蘇行吧?”

蘇行笑着說:“舅媽好,我是蘇行。今晚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來,快進來!”柳清瑩拉着蘇行進入屋內,把三個孩子晾在了玄關處。

笑起來更好看了!晏淩堇和晏淩堃對視了一眼,同時沖自家表哥豎起了大拇指,晏闌得意地挑了下眉,跟着進了客廳。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一旦真的開始反而就不緊張了。就像考試一樣,開考前緊張得手腳冰涼心跳加速,但當筆落下的一瞬間,一切就都平靜了下來。

這一頓家常飯豐盛可口,大家對蘇行也十分照顧,吃過飯後,晏闌婉拒了柳清瑩女士的多次挽留,借口還要查案帶着蘇行離開了。往回走的路上,晏闌問道:“累了吧?”

“不累。”蘇行低頭踩着自己的影子玩,“我确實還不太習慣家庭聚會這種場合,不過真的不累,你家人都挺好相處的。”

“今天我舅媽也是熱情得過分了,平常她沒這麽亢奮。”

蘇行笑了一下,說:“是不是因為你很久沒帶人回家了?”

“我沒帶過別人回家。”

蘇行問:“你之前那些呢?”

“第一個是高中的時候鬧着玩,什麽也沒幹,淨讓我給他補課了,後來他轉學走了就沒再聯系。第二個是個僞富二代,想借着我攀上我舅舅的關系,我沒太上心,那段時間忙得腳不着地,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結果發現他在我床上睡別人,後來我嫌髒,直接退租搬回來住了。上一個是辦案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受害人家屬,他太黏人了,三分鐘不回消息就狂轟濫炸,影響工作,就分了。”

“你……你這樣的還能被綠?他是瞎嗎?”

“誰知道呢?”晏闌平靜地說,“喬晨不是說了麽,林歡都已經看我看膩了,更別說那些天天花叢裏浪的人了。”

“喬副那是開玩笑的。”

“我知道。”晏闌頓了頓,繼續道,“但确實那丫頭對你比對我好。”

蘇行:“這也吃醋?”

“沒有。”晏闌拉起蘇行的手,“你都在我手裏了,我還醋什麽?”

“好惡心啊……”

“我知道你喜歡聽。”晏闌捏了一下蘇行的手,“你就是口不對心,從來都不說自己喜歡什麽,老讓我去猜,要不然就是把你逼到不能不說了,才吭吭唧唧地說出來。憋死你算了!”

“習慣了。”蘇行頓了頓,又道,“而且我也不想改。”

“誰讓你改了?”晏闌說道,“談戀愛不是找老師,是包容和理解,是兩個人在一起找一個彼此都舒服的方式一起生活。你要是把自己改得面目全非,就不是當初那個吸引我的你了。”

“領導,你到底是怎麽做到面不改色地說出這麽惡心的話來的?”

“我還能更惡心一點,你要不要試試?”

“不了。”蘇行連忙拒絕道,“今晚這頓飯規格這麽高,我可不想糟蹋。”

“去你的!”

兩個人正在享受這十指相扣的溫馨時刻,晏闌的手機卻“不識好歹”地響了起來。

“老大!找到手了!”龐廣龍激動的聲音從聽筒裏鑽出來,“我們可能找到丁義的手了!對了老大你有沒有小蘇家的座機?給他打手機他沒接,快叫他回來确認屍塊!”

“這年頭誰還用座機?”晏闌瞟了一眼身旁的蘇行,說道,“你別管了,我這就通知他回去。”

“好的老大!那我挂了!”

晏闌:“走吧,回去幹活。”

蘇行摸了一下口袋,說:“我好像沒帶手機。”

“跟我出來連手機都不拿了?”晏闌加快了腳步,“趕緊回去拿,以後手機還是得帶着,萬一有案子找不到你多麻煩。”

“我知道,以後不會了。”

晏闌在市局門口跟喬晨撞了個滿懷,倆人異口同聲道:“你來幹什麽?”

“廢話!”喬晨翻了個白眼,“你得了特批可以回家養傷,我這是正常回來上班!”

“誰有特批了?”

“江局跟我說的啊,說讓你回家照顧蘇行。”

晏闌:“江局那天早上還跟我說讓我上班……我靠他有事瞞着我!”

“啊?”喬晨一臉懵地看着晏闌,半天才喊道,“走錯了!小蘇在解剖室!”

“我找江局!”

晏闌看着面前厚厚一摞各種角度偷拍蘇行的照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有蘇行從警車上下來時的抓拍、有在超市貨架前選購商品的、還有跟自己并肩一起走路說話的,甚至就連昨晚在醫院門口的照片都有。

江洧洋說道:“蘇行家門口有攝像頭,前幾天他發現有人在他家門口鬼鬼祟祟的,就跟我說了。我讓人蹲了幾天,今天剛給按住,這是從那人相機裏發現的,他咬死說自己只是覺得蘇行好看,跟蹤偷拍,其他什麽都不說。”

晏闌:“您還不跟我說實話?都這種情況了我覺得我需要知道真相。”

江洧洋搖頭:“我也不清楚。”

“您跟他爸是好朋友,卻在他爸去世之後對他避而不見。如果說之前是因為您在緝毒,怕危及到他的安全,那之後這些年呢?他到法醫室之後您也沒有跟他挑明這層關系,哪怕是讓我私下裏關照蘇行,也都是通過劉副局來傳達。我聽劉副局的意思,他也不知道你們這層關系,是不是他爸的死還有別的問題?”

江洧洋無奈地捏了捏眉頭,說:“你這個刨根問底的毛病真的特別不招人喜歡。”

“這不是毛病。”晏闌道,“江叔,咱別繞圈子了,您讓我保護蘇行,這沒問題,但是您最起碼得讓我知道要防着什麽啊!我不可能一天24小時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他也不可能一直不回家。蘇行作為當事人什麽都不知道,我作為保護他的人也天天提心吊膽,您別告訴我這樣就是以後生活的常态了?”

“我們保護了他十六年。”

“什麽?!”

江洧洋輕嘆了一聲,終于開了口:“蘇榮,就是蘇行的父親,是在調查十多年前‘7·27爆炸案’過程中出的意外,在蘇榮去世之後我就一直找人保護蘇行。”

晏闌呼吸一滞,擡頭看向江局,滿臉的不可置信:“那個案子……不是早就确認無誤了嗎?他爸為什麽要查那個案子?我記得當年負責辦案的警察不姓蘇。”

江洧洋沉默着看向晏闌,那意思是“我只能說這麽多”。晏闌知道追問無用,于是換了個問題:“那蘇行他自己知道嗎?”

“不知道。”江洧洋回答道,“他不知道有人在保護他,也不知道他爸是怎麽出的意外,那時候他還太小,我們連屍體都沒讓他看。這些年我不見他是不想打擾他的生活,也不想再提蘇榮的事情。但是現在……大概不提不行了。”

“什麽意思?”

江洧洋道:“最近這段時間他被跟蹤被追尾,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心裏已經開始懷疑了。這孩子太聰明了,那天早上你們從醫院回局裏之後他來找過我,跟我說了他的推測,他幾乎猜中了當年發生的所有事情。當然我給他編了另外一個故事暫時糊弄了過去,但是估計瞞不長久。至于能不能讓你知道,我得跟上面申請,這件事我做不了主。”

晏闌:“我是不是現在也調不出“7.27爆炸案”的卷宗了?”

“是。別說你了,我也調不出來。”江洧洋又補充道,“而且就算你調出來也沒用,案卷上什麽都看不出來。”

晏闌剛要說話就被江洧洋打斷,他擺了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蘇榮的案卷你更調不出來了,找你爸也沒用。當年只有蘇榮一個人堅持那個案子有問題,我們一直以為他是想太多,但是他出意外之後我們就意識到這件事可能真的有問題。蘇榮是當年第一批去北京受訓過的特技駕駛員,當時全局上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會控制車,可是他的車卻失控撞上護欄翻到橋下,爆燃起火,等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屍體都燒焦了。屍檢結論蘇榮是因為車禍外傷陷入深度昏迷,然後被活活燒死的。王軍不信邪,就覺得這事不對,他這輩子唯一一次四檢屍體,就是給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是很可惜,他确實沒辦法從屍體上再發現任何問題。蘇榮的車燒得只剩下框架了,也是什麽證據都沒留下。”

晏闌追問:“為什麽你們都确認不是意外?”

江洧洋:“因為第二天是蘇行的生日,而且是蘇行他媽去世之後他過的第一個生日,蘇榮不可能錯過。他下午離開警局的時候跟王軍說第二天要帶着蘇行去游樂場,又怎麽會在晚上突然一個人開車進山?當年還沒有修這麽多高速,他進了山再出來肯定就第二天了。”

晏闌輕輕嘆了口氣,原來蘇行不過生日,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因為在生日當天得知了自己父親的死訊。

江洧洋站起來走到晏闌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多的我真不能告訴你了。當年我們對蘇榮的死有多痛心,現在我們就對蘇行有多上心,所以我們才不想讓蘇行知道他父親的事情。你不是第一天當警察,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這件事到現在為止都翻不上來,真的不是我們不想翻。我上任局長的第一天就查過權限,我确實無能為力。而且,我承認在這件事情上是有私心的,我做不到以一個普通警察的身份去歇斯底裏不管不顧地徹查這件事,因為相比真相而言,我更希望蘇榮唯一的兒子能平安健康無憂無慮地長大,不要再陷在上一輩的事情裏,我知道這也是蘇榮的願望。”

“江叔……可我們是警察啊!”

“警察也是人。”江洧洋語重心長地說,“是人就肯定有做不到的事情。蘇行家裏沒人了,我不想送走他爸十多年後再親手送走他。”

晏闌不贊同地說道:“可他有知道真相的權利,那是他的父親。你們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他身上。”

江洧洋:“是真相重要還是人命重要?!”

“都重要!”

“如果是蘇行的命呢?!”

“……”晏闌沉默了下來。

江洧洋嘆了口氣:“先去查你手頭的案子吧,這件事也不急在這一時。目前對蘇行的跟蹤保護也還在暗中,暫時不會影響你們的生活。跟蘇行該說什麽你心裏有數,別讓大家都難做。

晏闌木然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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