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單向箭頭
江出岫開着車回到了家裏,電梯開門的時候,身子先于意識頓了一步,他鮮少自嘲地笑了笑,頗有些不敢面對的意思。
他這兩天給宋知返發了不少微信,雖然每次都只是些“在忙嗎”、“可以聊聊嗎”之類的招呼,但宋知返沒有任何回複。像……消失了一樣。
他擡步走到宋知返的家門口,細長手指彎曲敲了三下。空氣安靜了十秒鐘,大門敞開。
但來人是馮溪。
“進來吧。”說完馮溪就松了手,不再管他。
江出岫在玄關換了拖鞋,第一次正式走近宋知返的家裏。等視線轉了一圈,他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宋宋不在家。”馮溪給自己接了杯水,慢悠悠地喝了兩口,語氣裏帶着對宋知返的抱怨,“她從發完微博就消失了。”
江出岫不動聲色地坐下,松了松領口,多天的窒息感突然有了緩沖,他平靜地看着馮溪,“宋老師說的那個人,是我嗎?”
馮溪原先是帶着氣的,這會也沒見散去多少,沒好氣地回了聲,“嗯。”
“她捐助過什麽學生嗎?”
“多了去了。” 馮溪聽到輕笑了下,但絕對只有貶義,“你是想問考上帝都大學的那個男生?”
江出岫點頭。
“他是其中一個。學習成績挺好的一小孩,背着宋宋給你錄了視頻。”
“那陸導——”
“也是。”馮溪聞出了味兒,這會陸導還沒告訴江出岫新片選他的緣由,“宋宋那本完結的新作——”
“《倘若我不再愛你》。”江出岫接了一句,馮溪并不買賬,“她寫之前,版權就已經送給陸導了。作為讓你出演《盛世》男主角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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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我?”
馮溪哼了一聲,不知道是不屑于回答江出岫這個有點智障的問題,還是無語宋知返這麽多年一直喜歡江出岫這件事。
江出岫聞見一股咖啡香,像是熏染了很久才形成的味道,這樣想着,下一秒就看到了一個空掉的咖啡豆罐。
馮溪瞧見了他的視線所及,自顧自地說,“宋宋頻繁喝咖啡的時候,就是她最焦慮的時候。”江出岫能聽出她話裏的指責,“我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這個罐子”她比劃了一下,“還有大半桶。”
所以……她是因為我消失的?
江出岫在心裏暗自想着,既有些期待,又有些不确定,但最後斟酌再三,還是問出了口,“她……不是有男朋友嗎?”
這個謠言來得猝不及防,剛剛還一臉閑适的馮溪猛地坐直,“你聽誰說的?”
江出岫見這樣,只怕是誤會大了,心裏的情緒不知是喜悅更多,還是遺憾更多,自顧自地低聲道,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馮溪,“那次,我出門,看到一個男人,拿着鑰匙進了她家。”他稍稍回憶,“好像是許氏的公子。”
他這麽一說,馮溪就明白了,“那是許一,她大學學長。”馮溪白了他一眼,“追了這麽多年也沒見宋宋心軟。”
所以,宋知返真心實意地,喜歡了他十年?
馮溪說完,屋內沉默了很久,最後江出岫深吸一口氣,話語裏帶着不易察覺的請求與顫抖,“可以給我講講這些年的事嗎?”
馮溪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他眼中的誠摯久久不散,接下來才給他講了一段幾乎被時光掩埋的故事。“從哪開始說呢,”馮溪半倚着沙發,時間有點久,很多事都漸漸模糊了,“記起哪,就說到哪吧。”
“她就是傻。”
“當年你随手念了她的信,樂得上課都在笑。你無意中回複了微博評論,她眼睛一夜沒離開過你的微博頁面。你要過生日,他爸爸不給錢,為了給你準備禮物,一下課就跑去做兼職,最後買個帽子送出去,見你帶上,高興了整整三個月。”
說到這,馮溪只是抿着嘴,側臉有些緊繃,表面維持的和平看起來随時會崩塌。
江出岫卻想起了那天逛街時的場景,宋知返走近時眼神裏的驚喜、驚訝和感動,都一一浮現在他眼前。曾經以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在他的腦海裏竟記得那麽清楚。
“每次錢一到賬,就拿去以你的名義做公益,被資助的孩子不知道你是誰,但每一個都認識宋知返這個人。她那個傻子,每次都跟孩子們強調好幾遍,要感謝江出岫這個演員,是他提供的幫助。還要留一部分用在你的劇組支出上,以工作室的名義給你的劇組同事準備禮物和吃食,為了讓沒名氣的你拍戲時更有底氣。”
“一個高收入的青年作家,手裏除了這套房沒什麽多餘的存款,也真有她的。”
“你是在紅海跟她相遇的吧。長這麽大學習不好,就那麽一星半點的記性,還都放你身上了。她跟你剛相遇的時候心情還是不好的。你家大粉‘江米’連同其他人網暴攻擊她很久了,她心裏難受才去放的風。”
“至于她為什麽放松一下,還要跑大老遠的海邊曬太陽,就不用我說了。”
江出岫抿着嘴,神色漸漸沉重。
他在幾年前的一個采訪裏說過,有時間休息了,想去海邊。
“說實話吧,”馮溪嘆了口氣,擡頭看着前方空掉的咖啡罐,語氣涼涼的,有些可惜的意思,“在我心裏,現在你其實是配不上宋宋的。”
“雖然你是被無數人追捧的大明星,但宋知返身邊優秀的追求者也很多。就那位,許一,我們都挺喜歡的。”
“許一那個人,對人總是冷冷的,但在宋宋面前都是很溫柔的。她身體不舒服,許一放下手頭的會議親自抱她去醫院;她被你的大粉網絡暴力那麽多次,每一次都是許一救她于水火;她說還是很喜歡你,許一就說等着她,直到她放下你的那一天。也就是這麽一個冷清的人,永遠在宋媽媽家裏需要人的時候,第一個過去解決。”
“但你又為她做過什麽呢?收到帽子的第二年,你談了戀愛。你過得舒坦的時候,宋知返正痛苦的掙紮着。”說到這裏,馮溪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但語氣輕得好像也只是把令人心驚的話随口一說而已,仿佛最該被指責降罪的人應當是消失的宋知返。
“我認識宋知返這麽多年,她暴瘦的時候只有兩次。一次是你談戀愛,一次是替你争取角色。”
“如果不是因為你,她所有這些負面問題都應該是不存在的。她應該是早早和疼她的許一談戀愛結了婚,而不是現在對着許一還有愧疚逃避和自責。她應該是開開心心收着版稅的高收入青年作家,而不是有了那麽多作品後還是窮的要死的小作者。她應該是享受着來自粉絲的追捧和傾慕,而不是時常被你那些嫉妒瘋了的大粉網絡暴力。”
江出岫全權接受馮溪的指責和不滿,從一個萬人追捧的明星低落掉進塵埃裏,任勞任怨地被埋汰着,不為自己做一絲辯解。
在有關宋知返的一切事上,他沒有發言權。
最後馮溪講了一個故事。
大約是七年前,那一年的江出岫格外慘,放下了手頭所有的邀約,等一個口頭敲定的大編劇的本子,沒想到空等兩個月後的結果是被遛了——沒人找他拍戲,他也不是任何見過的本子裏的男性角色。他就那麽被晾在了那裏,沒有人回應一句。
這事是江出岫第二年沒辦法接到一部爛戲時,有人透露給宋知返的。
宋知返那個時候上大一,正上着系主任的專業課,過了這麽久才聽到這個消息,她‘嘭’地一下就炸了。
據當時同班同學說,她太入神,好像因為什麽事情生氣,把手裏的書砸的老遠,老師同學都看呆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系主任以為她給臉色看,當場把她罵出了教室,宋知返聽話地出去了,像在思考什麽事,壓根沒注意到系主任臉上的怒火。
後來,就是請家長了,那個系主任貪腐脾氣臭,非要把宋知返搞出大學不讓畢業,後來還是宋琴酒老師,就是《盛世》的編劇,找了人平息了這件事。
“再後來,她翹掉期末考試,為了參加你的見面會直接挂了兩科。還跟他爸爸鬧翻了,一個學期沒給生活費。宋知返那個固執脾氣不認錯,自己打工掙錢,轉身在你生日會之前買了個帽子。就你一直帶着的那頂,她買的。”
哦扯遠了——
時間回到宋知返突然爆發的那天,馮溪聽到系裏處理通知以後,準備好了一肚子的墨水罵她,結果倒是宋知返像受盡了全天下的委屈似的抱着馮溪哭了一晚上。
宋知返終于停下來的時候,眼睛已經腫得不成樣子,馮溪帶她去酒店休息,本來想善心大發聽她傾訴,沒想到宋知返一進屋就躺床上了,整個人瘦小不堪地背對着她,拿着手機敲敲删删,又看了幾分鐘江出岫的照片,最後抱着手機睡着了。
馮溪沒多問,只是在睡前刷微博的時候,看到她發的微博——
我要讓他的身後,有萬家燈火。
他累了倦了,往後一看,就是希望與力量。
配圖是江出岫的機場照,一人獨行,無人接機。
從那年開始,江出岫的背後慢慢出現了支持聲,機場有人接應,劇組關鍵時間點總有人以江出岫的名義送來應援物品。
而宋知返,從人見人嫌的學渣,開始變得認真對待生活,打工兼職,跟爸爸媽媽死皮賴臉要零花錢,自己勤奮寫小說賺稿費,在朋友面前勤儉得跟個家徒四壁的窮孩子。
可馮溪知道,她一個轉身,所有這些有的沒的錢就全部砸進了一個叫江出岫的無底洞裏。
砸了一年又一年。
這是個血本無歸的生意,而宋知返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是兩手空空,是眼眶紅紅,是蠢蠢欲動。是風吹草動 都讓我心事重重。” 《單向箭頭》
謝謝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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