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拼酒

這一次疼痛的持續時間比上一次更長,段景升很清楚,等到Cats徹底激活那天,林端會陷入昏睡。

在昏睡過程中,Cats将切斷大腦與身體的聯系,釋放信息激素,改造神經纖維,将儲存記憶釋放,重建神經網絡。

等到Cats徹底釋放自我銷毀那時,齊青就能在林端的身體上活過來,而屬于林端的記憶、情感經驗,都将無聲無息地消失。

最開始,那也是段景升的目的。

沒想到,有朝一日,事到臨頭,他反而怕了。

林端昏昏沉沉地醒轉,發現段景升滿面疲憊,抱着他斜倚亭柱,一條腿搭在寬敞低矮的圍欄上,望着天空沉思。

“段老師?”林端喉嚨幹澀,嗓音沙啞,渾身是脫水後的酥軟無力,他撐着段景升的肩膀,試圖坐起身。

段景升揉了揉他的腦袋,不太溫柔,也不很冰冷。

林端愣了一會兒,他驀然發問:“段老師,你回寧北後,還會和女人結婚嗎?”

段景升垂下眼睛,平靜地注視他,他似乎已經料到林端接下來會說什麽。

“和我結婚吧。”林端向他伸手:“嫁給我呀。”

那時,光芒萬丈,天地浮沉,喜歡像自由的野草瘋狂生長,漫山遍野,天塌地陷。

剎那,萬籁俱寂,世間萬物重返歸墟,山風在指間缭繞,蜉蝣攀上大樹枝頭,雲霧環繞,青煙袅袅。

“好。”段景升擡手,将林端拉進懷裏。

·

“荒謬!”林先進挺着啤酒肚狠狠拍桌,像一只充滿怒氣的胖氣球,虎視眈眈盯住了段景升,似乎下一秒就能沖上去咬碎他。

林先進不是不知道,林端這破孩子,打小心思沒正,對身嬌體軟的姑娘家不感興趣,偏偏能盯着人家肌肉男瞅個把小時。

打從段景升當民警常來他們家那會兒,林先進就猜到他以後別想抱孫子,他們老林家三代單傳,張麗春用命換回來的獨苗苗喲,沒啦。

林端站在段景升身邊,脊背挺得筆直,磨着光亮的牙齒威脅:“老頭子,你如果不同意,下半年的零花錢就沒了!”

林先進一龇牙,撸袖子作勢揍人:“嘿,你這小兔崽子!”

林端哼哼唧唧躲到段景升後邊:“我喜歡段老師,又沒有對不起人民群衆,我林端對天發誓,對得起國家對得起黨,對得起胸前鮮豔的紅領巾!”

“別貧了你!”林先進感嘆:“兒大不中留啊。我們老林家和你們姓段的,往上數八代祖宗,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仇敵!”

可不是嗎,折了一個張麗春,這下又要折一個林端。

阿拉嗷嗚嗷嗚扒拉林端的褲腿,強烈要求林端帶它出門遛彎,阿拉擡腿,屁股沖向門框威脅,要是再不帶它出去,它當場撒尿。

段景升拍拍林端的肩膀:“你出門遛狗去,我和你爸單獨談談。”

這個建議提的林端心頭發怵,讓他想起上一回,他也是這麽跟林先進說的,支開了林先進,把王姨吓唬走,這對老年人的黃昏戀一拍兩散。

林端支支吾吾不願離開,段景升摟着他,低聲說:“我答應的事,絕不反悔。”

林端擡起眼睛,眼巴巴地瞅住他,回頭瞪了眼林先進,牽上阿拉,不情不願地說:“我們走。”

阿拉搖晃毛茸茸的大尾巴,跟在林端身後出了家門。

直到阿拉的汪汪叫聲聽不見,段景升才一揮胳膊,沉靜道:“林叔,坐下聊吧。”

林端不在面前,林先進裝瘋賣傻當老頑童沒什麽意思,他的神情與段景升一般嚴肅,兩個人離了戲臺下的觀衆,都将真面目顯露出來,劍拔弩張對峙彼此。

“麗春阿姨的事兒,我聽母親提起過,他說你并不知曉麗春阿姨是她的線人,但我想您應該能猜到。”段景升西裝革履,正襟危坐。

林先進眼中詫異一閃而過,他拍了拍手邊的小圓桌,沉重嘆氣:“我其實挺理解麗春的,換我,這個線人我也要去當。麗春是個孤兒,她說要是沒有養父,她也不可能活到現在。麗春她這麽做,都是為了給他養父贖罪。”

當年慈喻孤兒院的院長就是張麗春的養父,林端的外公。

“林端有一點和麗春阿姨很像。”

“什麽?”

“正義。”

“正義?哈哈,”林先進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啊,為了正義,我們這個家都差點沒了。林端他怨我逼死麗春,可麗春是我老婆,兒子和妻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麽舍得!”

“讓林端活下來,是麗春阿姨的選擇。當初,慈喻背後的犯罪網絡不肯放過背叛者,他們隐約猜測告密人是麗春阿姨,跟蹤監視您和林端,甚至不惜在林端放學回家的路上堵他,他們咽不下這口惡氣,想報複你們。”

段景升頓了頓,林先進一只手蒙住眼睛,苦澀地搖頭。

“麗春阿姨死後,他們大仇得報,撤了跟蹤者和試圖綁架林端的歹徒,如果不是麗春阿姨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林端可能也無法安然活到現在。”

那份錄像,在得知林端身世後,段景升就想方設法拿到手裏。看完錄像,再結合朱绫所說,查閱當年的卷宗,便能順利串聯起前因後果。

“麗春阿姨和您,都是愛林端的。”

“父母哪有不疼孩子的?”林先進眼含淚花,十年了,那些陳年舊事他無人可提,也不願再提,沒有人知道,他讓妻子做出選擇時,內心有多麽痛苦。

他們都說張麗春勇敢,是,若非勇敢,怎麽能身負冤屈,慷慨赴死?

叫嚣正義的人往往自私,緘默不言者卻将正義二字诠釋到極致。

林先進與張麗春聯手為兒子織了一張網,攔住外界險惡,用欺騙、隐瞞加固,即使林端誤會、不理解,林先進也堅持保守秘密,不肯透露分毫。

“林叔,告訴林端吧。”段景升勸道:“他有權力得知真相。”林先進擺手,疲憊道:“麗春交代過,別告訴他。”

段景升沉默。

既然段家後生那麽了解他們老林家,朱绫與張麗春曾經又是閨中好友,林先進也沒什麽好隐瞞他,敞開了心扉嘆道:“狗子喜歡你,倒不是什麽稀奇事。他小的時候,就鬧着長大了跟你結婚。”

“傻缺。”林先進恨鐵不成鋼,連連拍桌:“二愣子,缺心眼!”

段景升笑了笑:“和我在一起,至少他這輩子衣食無憂。”

林先進呸道:“你以為老子稀奇你們家那點破錢?!”

段景升不置可否。

林先進嘆氣,起身,搬出電視櫥櫃裏藏着的三箱啤酒,打電話叫外賣再送三箱,他掰開硬殼紙包裝箱,提出一瓶,重重砸到茶幾上。

“狗子長這麽大,我從不過問他的事。他心裏有數……”林先進頓了頓,拿酒的那只手,擡起一根指頭隔空戳向段景升:“比你有數。”

段景升沒說話,幫林先進徹底剝開啤酒箱。

“男人的事,就該用男人的方式解決。狗子一次能喝下去一箱,不醉。老子比他酒量更好。姓段的後生,今天你喝不過我,就別想從我這兒把狗子帶走!”

林先進握住起子,開了一瓶塞給段景升,自己再開一瓶,坐在沙發上,兩腿叉開,啤酒肚整裝待發,預備迎接冷酒的澆灌。

段景升心頭萬般心緒翻湧,百味陳雜,卻無法挑出任何一縷思緒,将它完完整整和林先進交待明白。

林先進比段景升大了一輪,段景升又比林端大了一輪,仿佛生命輪轉傳承,也許林先進心如明鏡,他很清楚,能陪林端走到最後的人,絕不是他這個不靠譜的爹。

“喝!”段景升仰頭灌酒。

林先進哈哈大笑,一拍光禿禿的油亮腦袋:“喝!”

兩個都幹過刑警的大男人一如青年時,滿腔熱血,萬丈豪情。

·

林端遛狗溜到晚上十點,阿拉仍舊不知疲倦地上蹿下跳,林端是真的累了,他猶豫半晌,決定主動給段景升打個電話。

這不打還好,一打卻是個女人接的。

當時林端腦子裏砰的冒出一串猜想,這還沒結婚呢,段景升就背着他找女人出軌啦

幸好對方解釋得夠及時:“您好,我是青岩市人民醫院的護士,請問您是這位段先生的家屬嗎?”

“朋友。”林端補了一句:“以前是同事。”他驟緊眉頭,心裏琢磨段景升怎麽去了醫院。

護士又問他:“那林先進先生和您是……?”

“他是我爸。”林端一把拉住試圖追薩摩的阿拉,心髒揪緊,大氣也不敢出一個,輕聲問:“發生啥事了?”

難不成,不着調的林先進和高傲的段大佬互相看不順眼,抄刀子把對方砍了?!林段滿臉驚悚。

阿拉似乎察覺主人情緒變化,乖巧地回到林端身邊蹲坐下,汪嗚汪嗚地吐舌頭。

“哦哦,是這樣的,林先進和段景升在你們家喝酒,喝太多,急性酒精中毒,鄰居打120送醫院來了。兩位病人情況無大礙,就是注意着點兒,以後少喝那麽多酒,喝酒傷身。”

“……”林端目瞪口呆:“這得喝了多少?”

護士頓了頓,輕笑着答:“據你們家鄰居反應,邊喝酒邊劃酒拳,最後你們家地板上堆了十幾個空箱子吧。”

林端:“……???”

瘋球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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