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轉折
醫院病房。
林先進和段景升床鄰着床,兩人暈暈乎乎地清醒過來,林先進拍着他的大肚皮,又摸了摸油光發亮的腦殼,感嘆:“上一次喝酒進醫院,還是麗春剛死那會兒。”
“段景升,跟你喝酒,盡興!”林先進嗓門敞亮,一串哈哈聲沒笑完,戛然而止,他抹把眼睛,沉靜下來,鄭重道:“對他好點。”
段景升點頭:“好。”
林先進斜擰粗脖子,圓滾滾的腦袋正對着望向他的段景升,兩人眼底的誠懇與真摯像極了當年面對黨徽和入黨誓詞發願。
對得起人民,對得起國家,對得起肩上的警徽,對得起相伴一生的人。
林先進眼眶一紅,猛地拽起被子遮住腦袋,胖碩的身軀把瘦弱的病床壓得嘎吱作響,他墩墩地縮進不夠大的被單裏,使勁吸鼻子。
段景升恍惚有些明白,為什麽林端在以為林先進逼死了張麗春後,還會對他爸那麽好,他賺了一百都要分七十給他爹。
從林端開始往家裏掙錢起,林先進就沒有過過一天苦日子,林端像清晨升起的太陽,金燦燦地照耀着他們這些人。
林端對他們好,誰對林端好呢?
段景升,你扪心自問,事到如今,你仍要固執己見,複活死去的齊青嗎?
林端和段景升離開那天,王姨回來了,一推開家門發現林端還在沙發上坐着,段景升在給他削蘋果。
林端皺緊眉頭,王姨吓了一跳:“我滴個乖乖欸,兒子,你咋還沒走哩?老林你不是說他走了嗎?!”
林先進聞訊,帶着圍腰從廚房出來,揮舞鏟子:“傻婆娘,你回來早啦!”
王姨一臉尴尬,朝面露不虞的林端嘿嘿作笑。
林端敲敲桌子,抱臂道:“說吧,怎麽回事兒?”
原來,林先進琢磨着林端不會接受王姨,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王姨又想見見林端,瞅瞅老林兒子長啥樣,于是兩個黃昏戀一拍即合。
王姨見過林端後,順着林端給的臺階下,回老家暫避兩天,等林端走了再回來,誰成想,回來的時候沒對,又和林端撞上了。
“你王姨真不是貪圖錢,”林先進摸着肚皮解釋,“她就是稀罕我這個人。再說,你老子年紀大了,一個人寂寞得很。”
王姨趕緊跟聲附和:“是啊兒子,老林為人實誠,我就想跟他一塊兒,湊巴過活剩下的日子,兩人互相做個伴。我有兒有女的,以後病了也不用你拿錢,這點你放心。”
林端心想,就不是這個問題。
他懷疑的目光在林先進和王姨間來回逡巡,最後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上,眯了眯眼睛。
“張嘴。”段景升叉了一塊西瓜肉喂到林端嘴巴邊,林端立刻換了一副美滋滋的表情:“啊——”
林先進、王姨:“……”
“同意吧。”段景升順水推舟,賣了林先進一個人情:“你爸一個人在家,确實挺無聊。”
林端哼哼唧唧半天,段景升俯首吻了吻他柔軟的面頰,林端一拍桌:“行,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林先進、王姨:“……”
下午,兩人動身回到寧北,朱绫跑火車站來接他倆,一并帶來好消息,她親自出馬,恢複了林端在市局的法醫職位。
星巴克。
朱绫眼睛發亮,笑得合不攏嘴,她撫了撫眼角的魚尾紋,喜笑顏開:“老林給我打電話啦,你們咋談上的,我可不管,這回終于有媳婦兒了。”
林端拘謹,面露不安,他上大學後,再也沒和朱绫見過面,結果一見面就把人家兒子掰彎了,林端有些過意不去。
“阿姨,對不起。”林端垂首道歉。
朱绫畢竟是曾在宦海浮沉的人精,怎會不懂林端所想,隔着桌子,她探長胳膊握住林端的手,輕聲勸慰:“阿姨才應該和你說對不起。”
“要不是景升逼你,你也不會想和一個男人結婚吧。”朱绫頓了頓,她不知道主動求婚的是林端,畢竟段景升為人強勢霸道,沒人能左右他,只有可能是他段景升威脅別人。
林端連連搖頭,段景升示意他別解釋。
林端沉默。
“沒有麗春,也沒有今天的我。”提起故友,朱绫頗為心酸:“阿姨就想讓你當我和你段叔叔的兒子,這麽些年一直想補償你。林端吶,別在意旁人眼光,你過得開心,阿姨才對得起你媽媽。”
無以複加的感動湧上心頭,林端反握住朱绫保養精致的手。
人情冷暖,有冷便有暖。
如果當法醫看過的那些案件,讓他切身地感受到這個世間的陰暗面,那麽朋友、父母、家人便能将黑暗抹去,塗上光明。
民政局在申婚書上蓋了鋼印,第二天,段景升載着林端到民政局蓋結婚證,全程林端都懷抱着如夢似幻的恍惚心情,亦步亦趨跟着段景升。
扯證了,林端捧着兩張紅豔豔的小本子,如視珍寶。
十年輾轉,大夢得償。
晚飯兩人在外邊吃了一頓法餐,紅酒把林端的臉熏得紅撲撲發亮,他趴在段景升背上,心安理得由對方背回家。
家政把別墅上上下下清理打掃了一遍。
段景升進浴室洗澡,他出來時,林端在翻那本《屍體變化圖鑒》,段景升沒喊他,轉身上二樓主卧。
林端偷眼打量段景升精壯的脊背,再瞅瞅自個兒的細胳膊瘦腿兒,灰溜溜地鑽進浴室洗澡。
他穿上睡衣回客房,結婚證讓段景升收去放進了保險箱裏,林端站在冷清的客房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抱起枕頭,趿拉拖鞋走上二樓,敲了敲主卧的門:“段老師,睡了嗎?”
實木房門砰然打開,段景升穿着絲綢睡袍,深V,露出精壯結實的胸膛,胸肌光滑堅硬,線條分明。
林端小幅度地咽口唾沫,指了指主卧的大床:“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段景升一聲未吭,讓開了他。
林端內心歡呼雀躍,小心謹慎地撲上充斥着段景升氣息的大床,他擺好枕頭躺下,雙手雙腳抻開,擺成大字,興致勃勃地建議:“段老師,洞房吧。”
段景升哭笑不得,在林端身邊躺下,翻身将他擁入懷裏,摩挲着林端的後脖子,又拍了拍他的腦袋:“不了,累。”
“哦……”林端拱了拱段景升的下巴,又問:“段老師,你喜歡我嗎?”
在你心裏,齊青比我更重要嗎?
為什麽答應和我結婚?
天降鴻運般的婚姻并沒有沖昏林端的頭腦,他理智地明白,段景升和自己,分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在重逢前,段景升甚至是市局公認的鋼鐵直男。
“睡覺。”段景升似乎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林端愣住了,對方滾燙的身軀分明貼着他,他卻驀然感到無法言喻的冰冷。
“做吧。”林端俯首親吻他的胸膛,白皙的爪子靈活下移,行至中途,被另一只鐵鉗般的手攥住。
“林端,我為什麽和你結婚,你不明白嗎?”段景升壓低嗓音道:“我希望你一輩子留在我身邊,供我……”段景升告訴自己,說下去,他殘忍地揭破:“緬懷齊青。”
是的,段景升心想,這才是他的目的。
只要為了十餘年同生共死的齊青,他絕不會動搖。
熔岩下,暴怒的岩漿破土而出,雲霄之上,硝煙占據了躁動的天幕,亘古的鐘聲敲響災難來臨時的前奏,萬籁俱寂、苦苦守候的歲月,化為無盡荒涼。
原來婚姻,才是段景升最後的籌碼。
這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
林端呆住了。
“林端,我答應的事,絕不反悔。既然你要和我結婚,就應該明白,我有權掌控你,掌控你的一切。”
林端艱難地爬起身,他手軟腳軟地走下床,還沒挪兩步,被段景升一把拽住,他雙目如炬凝視他:“如果你想離婚,随時都可以。”
“我不會離的,段老師。”林端笑了笑,面色蒼白:“你在乎我。”
林端頭也不回,離開主卧,連枕頭都沒來得及抱上。
高山上的涼亭裏,段景升抱着他,他的身軀溫暖堅硬,像一堵城牆或一座小山,他壓着他,又将他撐起,他帶他踏上高|潮,又将他摔進泥淖。
林端平生的悲歡喜樂,全系在段景升身上。
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能雲開月明,林端将臉埋進枕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
他聽見樓上砰咚重響,緊接着便是接二連三擊打沙袋的聲音。林端似乎聽見段景升憤怒的咆哮,也或許,他什麽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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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三年,林端在市局幫助破獲許多重案要案,升上副科;段景升則在全國各地出差,不時到國外進修學習,慢慢地,能從段鎮南手中接替總裁一職。
段景升西裝革履、儀表堂堂,有着貴公子的優雅,也有商人特有的精明,他成熟穩重、不茍言笑,時光未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冰冷地拒絕了歲月的侵蝕。
至于林端,褪去學生初出茅廬的稚嫩,出勘現場、解剖屍體、到校授課,他逐漸成為市局法醫科的頂梁柱。
當法醫并不輕松,工作很辛苦,林端最長紀錄是連續半個月沒回家,跟着刑警隊跑一個橫跨數省的連環殺人案。
每年年末林端都能在年終總結大會上拿到一堆獎章,因為和段景升的婚姻關系,也沒誰敢像付永輝當初那樣再給他使絆子,更何況林端的專業能力,當得起“優秀法醫”四個字。
結婚和沒結婚并無差異,過年的時候,林端回青岩,段景升回他爸媽家,翻完年,準備上班,三年來,林先進竟然未曾和朱绫段鎮南一起吃過團圓飯。
林端知道,他與段景升貌合神離。他住在客房,段景升在樓上的主卧,見面打個招呼,然後各自忙去。
段景升不喜歡他,也不會觸碰他,擁抱幾乎沒有,親吻概率為零,上|床更是天方夜譚。
漸漸地,林端出差在外,不會再給段景升打電話報平安,段景升也從不主動聯系他。
和杜欽一起喝酒的時候,林端就會想,結婚有什麽意思呢?還不如不結這個婚。
三年了,段景升磨平了他的喜歡,将滾燙的沸水壓在三尺寒冰下,任由歲月風幹所有期望。
林端以為他和段景升會這樣無聊地過完一生,直到第三年的夏天,林先進重病。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會日更到完結=w=
好想寫篇ntr文但是感覺有點雷e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