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遭遇危險
張麗春案重判,林端作為家屬代為出席。
走出審判庭時,林端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仿若籠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小劉大笑上前攬他肩膀:“喜事兒啊林端,請客!老李把餐館定啦,二環那家火鍋店,走走走!”
段景升寸步不離跟在林端身後,小劉回頭問:“段隊,一塊來不?”
這種朋友的場合,林端都不會帶段景升出席,段景升很有自覺,将略帶渴望又拼命掩飾渴望的目光投向了林端。
林端回頭瞥他一眼,不鹹不淡地說:“那你來吧。”
小劉一臉yoooooo,目光在兩人間來回逡巡。
段景升喜不自禁,笑逐顏開,上前推開了小劉,偷偷摸摸攬着林端往前走:“火鍋這東西少吃,你身體素質不行,不如中餐合适,你說說,外邊的廚子能有我做飯好吃嗎,不如請他們到家裏坐坐。”
“不。”林端冰冷無情一票否決:“閉嘴。”
段景升眼觀鼻鼻觀心,閉了嘴。
小劉克制地翻了一個白眼。
段景升陪林端走進雅間,默默在內心評價,平民廉價火鍋店。
雅間裏原本熱鬧非常,拼酒的劃拳的挑菜的吐槽案子的,不一而足,段景升一進去,仿佛自帶降溫特效,讓整個熱氣騰騰的雅間溫度驟降至零下。
這裏邊的人或多或少都曾在段隊手下幹過,盡管段景升離崗三年,他們對他的嚴厲作風依舊印象深刻,不自覺坐端正身體,換上例行公事的禮貌微笑,站起身點頭打招呼:“段隊好!”
挨個打完招呼,段景升面無表情在林端身旁坐下,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神,好好的放松環境,愣是讓段景升折騰成命案讨論現場。
小劉忍不住在心裏怨自己多嘴,非得叫上這姓段的,純屬自找不快。
林端若有所覺,回頭望向段景升,眼神不加掩飾的嫌棄:“你會笑嗎?別板着臉。”
段景升聞言怔忪,納悶地反問:“我沒笑嗎?”
小劉點頭:“沒有。”
段景升輕嘶,兩只手撐到臉上,往上又提又拉,好容易繃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吓傻了在座一幫小年輕,林端想了半天,冷漠道:“你別笑了。”
“哦……”段景升規規矩矩坐在林端身邊,比阿拉還有自覺。
這種聚會自然少不了酒,既然林端請客,那肯定是段景升付錢。大款不宰白不宰,幾人敞開肚皮大吃大喝,到了晚上十點,醉倒一片。
林端酒量好,再加上段景升控制着,沒喝多少酒,不怎麽醉,就是暈乎乎地往邊上倒。
段景升眼疾手快,拉着他一條胳膊将他拽回身邊,林端順勢靠上他肩頭,打完哈欠打酒嗝,段景升說:“臭,酒鬼。”林端咧嘴笑了。
那一笑倒讓段景升愣住,他有許久沒看見林端笑,至少沒有像這樣純粹的毫無罅隙的笑,青年自然妥帖地依偎在他懷裏,仿佛他們之間的過去都是一場無關痛癢的人世大夢。
“林端……”段景升低低地說:“我喜歡你。”
林端像是聽見了,又像沒聽見,閉上眼睛。
周遭恍然安靜下來,段景升摟着林端,等他消消酒意。
突如其來的尖叫打破寂靜,林端猝然瞪大眼睛,他推開段景升。
門外女人撕心裂肺地吶喊:“死人啦!——”
衆人腦中第一個念頭:媽的,又來命案!
小劉小李沖出去封閉現場,狹窄的火鍋店裏,客人們驚惶不安。
火鍋店後是一條扔廚餘垃圾的小巷,除了貓狗和收垃圾的環衛工,平常罕見人走動,地面污水淤積,臭不可聞。
在一堆黑色塑料袋遮掩後,麻布口袋裏裝了一袋煮熟的人肉,其中有一條人腿露出袋外,吓傻了到後巷方便的女人。
案件就是最管用的醒酒湯,一幫大老爺們頓時從暈暈乎乎的狀态中清醒,争先恐後跑進後巷,迅速出示随身攜帶的警察證,封鎖現場,維持秩序,打電話讓轄區分局支援。
沒想到一頓聚餐都能碰到屍體,衆人高昂的情緒頓時被冷水澆滅。
回了家已經深夜十二點過,林端累的動下手指頭的力氣都沒了,一頭栽回客卧大床,段景升忍着困意上前為他脫鞋扒衣服,帕子擦淨林端手腳,低聲說:“醉鬼,往裏邊挪一挪。”
“滾,睡上邊去。”
“……不在你身邊,我睡不着。”
林端睜開眼睛,冷冷地注視他,那眼神跟注視一具屍體沒什麽兩樣。
段景升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真的,被煮熟的人肉吓到了。”
林端扭轉身背對他,給段景升讓出一小塊空地,段景升撲上去順勢摟着他:“林端,我害怕。”
“睡覺。”
“哦……”
碎屍熟屍案交給了轄區分局,沒過半個月,轉交到市局。
這次案件影響極其惡劣,杜欽三番兩次打電話詢問情況,弄得林端有些心煩,幹脆擺明了道:“沒查清楚的案件不可能對外透漏任何關鍵信息,放走了嫌疑人怎麽辦?”說完挂斷電話。
案件轉交的原因是,分局将三起碎屍案串并了,在第一起火鍋店後巷的熟屍碎屍案前,轄區內另一處同樣發現過碎屍,且那之後不到一周,環衛工在河灘草坪上再次發現碎屍,案件犯罪人作案手法相同、出現犯罪升級的特征。
市局刑偵技術支隊大辦公室。
支隊長周風指着白板上的犯罪要素進行案件分析,林端坐在後首,若有所思。
案發24小時內是最佳破案時間,而這三起碎屍案自第一起至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個月,這半個月間,兇手接連作案,手段殘忍。
“林法醫那兒有什麽線索嗎?”周風望向始終沉默的林端。
林端和同科室的法醫對視一眼,他站起身,接過法醫檢驗報告,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開口:“這三具屍體都是男性,同時第三具屍體胃內容物檢測中發現……人類手指,根據DNA檢測判斷,手指來源為第二具男屍,也是清華路31號後巷發現的那具男屍。”
“三具屍體頭顱丢失,為偵查受害人身份帶來巨大困難,很可能是犯案人有意為之,目前偵查員和專案民警還在緊鑼密鼓地搜尋屍首。”林端垂眸,望着法醫屍檢報告:“我想,大家應該都明白,兇手犯罪升級、犯罪間隔變短,他是變态殺人狂,若不及時抓獲,後患無窮。”
這一點在場都是經驗豐富的一線刑警,大夥心知肚明。正因為清楚,此刻不約而同陷入寂靜的沉默。
周風吸口氣,拍拍白板:“咱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覺,也要把這癟犢子抓了!”
下班時,段景升照常來接他,因為這樁案子加班,林端整個人狀态不太好,他坐在後駕駛,扭頭望向窗外,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段景升自後視鏡裏打量他,低聲問:“很累嗎?”
林端搖了搖頭:“也不是……”他稍一停頓,忽然道:“鷹眼大橋附近有個農家樂,叫什麽來着。”
齊青車禍後,段景升無數次回到那裏,那間農家樂名字他熟記在心。
“鼎善。”
“鷹眼大橋在三起碎屍點間,位于兇手舒适區域。”
段景升心神微震:“你懷疑……”
“去看看吧。”林端閉目休憩:“猜測而已。”
一路上,兩人沒再說話,段景升自後視鏡裏打量他,心頭泛起些微苦澀意,保時捷駛上山坡,下坡是一段急彎,前方迎面駛來一輛大卡車,段景升立刻轉方向盤避讓,誰知那輛大貨車不偏不倚撞向二人。
這段路在半山腰上,段景升向內車道貼近,按響車喇叭。
卡車呼嘯而來,笨重的身體沖向保時捷,将脆弱的黑色車身擠在山坡與卡車之間,發出刺耳的摩擦巨響。
林端恍然驚醒,情況危急,他先查看段景升的情況,滿頭大汗,握着方向盤的雙手青筋橫突,保時捷被擠得傾斜,林端抓住把手向一側偏去。
“別怕。”段景升說。
林端咬了咬牙。
山崩海嘯往往只發生在剎那。
卡車擦過保時捷,在逼仄的道路上緊急掉頭,車遠燈刺目無比,轟然撞向保時捷車尾。
“林端!”段景升猛地回頭,猝然瞪大眼睛,林端的身體卡在前車座之間,段景升将他拉進前座,這一折騰,延誤了掌住方向盤的時間。
一切只在毫秒間,卡車将保時捷撞下山坡,車身打轉發出轟隆巨響,像失去控制的巨大鐵塊,碾壓灌木傾倒樹枝,栽進粗壯的樹幹間方才止住下落。
擋風玻璃碎裂,段景升上身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劃痕,腦仁深處的劇痛讓林端難以呼吸,他揪着段景升的衣擺,在猛烈的沖撞下兩人同時失去意識——
……
林端瞪大眼睛,鼻息間彌漫着濃烈的腥臭,令人作嘔,他掙紮間發現手腳動彈不得,低頭一看,四肢都被麻繩束縛着,眼睫上黏着細碎的血塊,他甩甩腦袋,頭暈目眩。
“醒了?”男人的聲音異常粗重,似乎從中能嗅出血腥氣,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茹毛飲血的怪物。
四周一片昏暗,潮濕,天光自窗戶縫中透進來。
那張臉随處可見,放在路邊就是不起眼的老實大叔,頭發散亂,目光是與面容不相稱的兇惡。
林端擡起血蒙蒙的眼睛,段景升被綁在對面的水泥柱上,憂心忡忡地凝視他。
“你想做什麽?”林端望向面孔猙獰的男人。
“我盯上你很久了。”那人道:“你這細皮嫩肉的,剝起來肯定舒服。”
林端踹了口惡氣:“什麽時候?”
“清華路31號,我扔完垃圾,回頭時看見你。”男人桀桀怪笑:“你趴在他懷裏,喝醉了。”
林端猝然驚醒,段景升比他更先反應過來,厲聲質問:“三起碎屍案,兇手是你?!”
“噓。”男人粗壯的手指支在唇間,那是一個噤聲的手勢,雙眼在黑暗中似有血紅嗜血光亮。
“我想……”男人道:“先幹你。”
林端倒抽一口涼氣,目光不自覺越過他投向段景升。
段景升落魄了,黑發散亂被血快凝結成雜亂數團,他臉上、脖子上、手上都有傷痕,高大的身軀被繩子密密麻麻地綁在水泥柱上,連動下手指頭都難。
“你不喜歡他這樣的。”在男人貼近林端時,段景升驀然開口道:“你殺的那三人沒一個一米八一下。他不過是個嫩皮猴兒、白斬雞,像你這樣征服欲旺盛的人,不可能喜歡他。”
林端:“……”
段景升畢竟曾是一線刑警,犯罪心理分析、犯罪現場勘查、線索追蹤,他一樣不落,如果說只看過案子卷宗的段景升比他這個法醫更了解兇手,林端百分之百信服。
果然,男人轉身瞪住段景升,惡癖被說中,他将手中的大砍刀捏得更緊。
“你只是想利用他,折磨我。”段景升沉聲反問:“為什麽不直接找我呢?”
林端閉了閉眼睛,仰頭呼氣。
他的褲兜裏塞着一枚細小的解剖刀,是他回到段景升身邊後,随身攜帶着的。
本以為要用來割了段景升的喉嚨,沒想到,另作他用。
男人咆哮着沖向段景升,一拳打歪他的臉,然後扔了砍刀,換了一把水果刀,一下又一下朝段景升雙肩紮去。
水果刀遠不如人體骨骼堅硬,刀片卡在骨頭上,男人兇惡地拔出,刀子鈍了,他陰森冷笑:“那你知道,我更喜歡幹死人。”
段景升雙目如炬,平靜地凝視他,兩邊肩膀血糊糊一團。
男人割斷繩子,粗粝黝黑的手掌扯下段景升腰間皮帶。
失血過多,缺氧,段景升微微眯了下眼睛,他望向林端。
林端看着他,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
刀子終于磨斷粗糙的麻繩,在男人憤怒地擡起斧頭、鋒刃撞上段景升脖子前,林端悄無聲息撲上前,一刀紮進男人頸部主動脈,惡臭黏膩的鮮血噴濺,半空仿佛下起血雨,澆了兩人一身。
斧頭砸地,轟然巨響。
林端沉默而冷靜地拔出解剖刀,轉身去解開綁縛着段景升的麻繩,一切似乎井然有序。
缺氧和疼痛帶來的暈厥感讓段景升張開眼睛,他氣喘籲籲地靠在水泥柱上,低頭審視被血染紅的蒼白青年,呢喃着喊他名字:“林端……”
“我殺人了。”林端丢下解剖刀,閉上眼睛:“我殺了人,段景升。”
那一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段景升掙紮着站起身,一把摟住林端,林端失去力氣,整個身體全依托段景升支撐,他緊緊皺着眉頭,垂在身側的雙手不停顫抖,像犯起羊癫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