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1
段景升嚴重且有理有據懷疑林端暗中計劃謀殺親夫。
第十次了。
段景升睜開眼睛,就看見林端在身旁盤腿坐着,棉被遮住修長盤蜷的腿,林端在摩挲他的解剖刀。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捏着鋒利晦澀的刀刃,刀尖一點點滑過段景升的胳膊,沿壯碩臂膀上的紫青血管,輕輕地刮一下,蹭了蹭,在段景升瞪得銅鈴大的眼睛的注視下,淡漠地拿開了解剖刀。
這種場景有一段時間,幾乎發生在每個他醒來的清晨,這應該是一個表達危險和憎恨的動作,但林端臉上寡淡的神色總讓段景升疑心他自己想太多。
段景升輕輕地籲了口氣。
那會兒他爬起身來,憂傷地望着他說:“林端,我有一個問題。你想謀殺親夫嗎?”
林端沒答話,斜乜他一眼,不鹹不淡地擡了下下巴,收起解剖刀,起身去洗漱間洗臉刷牙。
随着他的動作,藏清睡袍沿膝而下,段景升無法将目光自他身上移開,他眼神敏銳地發現,那雙腿上還黏着星星點點的東西,那是他留給林端的。
林端左腳腳踝略有些青紫。
段景升攥住他的腳踝時,林端翻了個身,意外扭傷,痛得悶哼,段景升飛快撲去櫥櫃找藥酒揉搓。沒一會兒,林端雙頰便湧上不自然的酡紅,因為段景升小動作太多,林端又怕癢。
真是一個美好的清晨,段景升眯着眼琢磨,要是沒有那把解剖刀就更好了。
阿拉在樓下汪汪吠叫,段景升下了床,步至窗戶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花園裏,黑白毛相間的阿拉斯加正追逐着林端新買回來的中華田園貍貓上竄下跳。
那只貍貓顯然也不是吃素的,周身黃毛倒豎,跳到灌木上一記反撲,巨大慣性沖得阿拉摔了着狗吃屎。将這一幕收入眼底,段景升啞然失笑。
洗漱間傳來稀裏嘩啦的水聲,溫柔的晨曦為一切籠罩上美好的朦胧。
段景升摔回床裏,舒舒服服打了個哈欠。
林端走出洗漱間,臉上沾了水珠,幾縷額發貼着面頰,他垂下眼簾,輕輕吸了口氣,段景升拍拍身邊:“林端,今天放假。”
林端撩起眼皮,段景升眼裏充滿期待:“國慶七天節假日,合法合理。”
“……”林端撿起地上掉落一團的衣物,背對段景升換下睡袍。
段景升緊緊盯着他,垂涎三尺,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滑動,咕咚。
在他猛虎撲食撲上去前一秒,林端背對他冷冰冰道:“今天該我值班。”
“晚了。”段景升将他撲倒在地氈上,揉搓着林端的頸肉,笑眯眯地親他嘴巴:“晨起動征铎。”
“客行悲故鄉。”林端扭頭避開他:“再鬧你今晚和阿拉睡一塊。”
段景升依依不舍地放開他,将林端從地上抱起來,親自為他穿衣系腰帶,十分不滿道:“那不行,留你一人獨守空閨多寂寞,我舍不得。”
林端懷疑地打量他一眼,轉身朝樓下走,家政阿姨準備了熱騰騰的早餐,林端沒吃幾口,沒什麽胃口。段景升憂心忡忡地說:“吃這麽少?哪兒病了?去醫院做個檢查?”
段景升總是大驚小怪。
林端想了想,放下湯匙,不偏不倚往後一仰:“昨天解剖了一具浮屍。”
“……”段景升抱住腦袋。
林端開始用十分客觀的語氣描述浮屍的狀态,怎麽講,就是,屍體沒有好看的,能多醜就多醜,生前的光鮮亮麗化為死後的寒碜醜陋,大抵這就是生死。段景升終于也沒胃口吃了,龇着牙後悔不疊地感嘆:“我就不該讓你回市局。”
林端輕挑眉梢,斜斜地擡起腦袋,掃一眼牆上挂鐘,再不出門就遲到了,他抓起外套走向玄關。
段景升開車送他。
節假日,路面擁堵,一步三挪,整個到市局的過程十分艱難,段景升煩躁地敲方向盤,呢喃自語:“娘的,什麽時候買架直升機。”
林端皺眉:“做什麽?”
“送你上班啊,”段景升沖前方慢慢車輛長河一瞥眼,砸吧道,“地上跑得慢,不如天上飛着快。”
“……”林端客觀地評價:“太誇張了。”
段景升摸出手機,搜索直升機廠家和價格。
“……從市內交通管理法規的角度講,”林端嘴角抽搐,“不允許飛直升機。”
段景升刷網頁的手頓住:“哦對……”默默放下手機,接着食指敲方向盤。
林端低頭玩手游,冷不丁橫出一條胳膊,段景升攬住他的肩膀,臉湊到林端跟前,深吻。
猝不及防。
林端瞪大眼睛,手一抖,把千辛萬苦刷出來的S級裝備分解了。
“段景升你個王八蛋!!!”
遙遙不見盡頭的車流間,一輛高檔保時捷中,傳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段景升捂着裆|部,心都快碎了:“就為了一件裝備,你寧肯犧牲下半生的幸福!”
林端拉開車門,狠狠瞪了老男人一眼,那一眼銷魂奪魄,瞪得段某人欲仙欲死,恨不得抓起林端就地車震。
林端飛快跑了,刷了輛單車,向市局飛馳而去。
段景升睨着青年瘦削的背影,哼哼唧唧了半天,将車開去市局,站在法醫科樓下,擡頭眺望,林端打窗戶過,不鹹不淡地掃了他一眼,段景升立刻整理衣襟,綻出個春光明媚的燦爛笑臉,臭不要臉地沖樓上喊:“老婆我愛你!”
林端端着大茶缸,腳下趔趄,摔了一跤。
旁邊一同值班的小姑娘發出一串yooooooo,笑嘻嘻地說:“攻受分明~”
林端從地上爬起來,扶着牆,面不改心不跳道:“昨天的屍檢報告,今天之內必須出完。”
小姑娘霎時不笑了,苦了吧唧地哀求:“端端別,林法醫你行行好QAQ”
整個白天,段景升一直守在樓下,林端偶然路過,每次都能瞥見曾經高冷的段隊長像個傻逼一樣和公安局同事打招呼,稱兄道弟讓他們多多照顧林端。
舉個例子,刑偵隊副隊路過,段景升眼尖,把他們局裏的人認了個遍,雖然來了新人,不過大多是他曾經的老部下,副隊也認得段景升,他是個老實人,當即站直身體,敬禮道:“段隊!”
段景升吓了一跳,拍着老部下的肩膀,笑得春風得意:“喲,你小子當隊長了啊。”
副隊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正想把段景升當年的豐功偉績吹一波,只聽嚴肅正經的段隊話鋒一轉:“升職了吧加薪了吧,少讓林端做點事,你看你們這麽大一公安局,法醫那麽多,為啥啥屍體都讓林端解剖,昨天浮屍,前天幹屍,大前天我滴媽,一家子燒焦的!你讓林端看那麽多屍體你于心何忍!他小小年紀他承受得了嗎!你知道他每天回來滿身屍臭給我們的X生活帶來多大影響你懂嗎!”
“哦,”段景升松開老實巴交的副隊,“你單身,你不懂。”
晴天霹靂,副隊哭着日漫跑了。
從此林端的解剖任務少了一半,每次林端沖去殡儀館,副隊都會一馬當先攔住他,滿臉血帶淚:“小林啊,林法醫,你悠着點,你別別別!”
林端在辦公室喝了一天茶,中途去衛生間,路過窗口,朝下眯了眯眼睛,段某人不在,林端收了視線,輕輕吸口氣,慢騰騰往衛生間去了。
下班,林端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段景升并未如同往常那般準點竄進辦公室催他下班回家,小姑娘走了,偌大的辦公室寂靜無人,有點冷,林端咳嗽半聲,秋天來得非常猛烈,時間不經意游走,轉眼又快至冬。
林端心想,難不成段景升今天不來接他了?
想了半天,他摸出手機,接着玩游戲,裝扮類手游玩膩了,轉頭換了刷怪升級抽卡游戲,奈何人太黑,撐死撐活沒刷出S裝,好不容易抽出一張,還沒來得及激動,就讓姓段的吓了一跳,手抖分解了。
林端想想就氣,咬牙切齒地摸出解剖刀,琢磨良久。
天色擦黑,段景升還沒來。
林端等得百無聊賴,決定自個兒騎車回家,騎到半路,心想,段景升都沒來接他,他憑啥乖乖回家。林端轉頭溜達去公園,公園旁有一家星巴克,林端碰巧路過。
說是碰巧,也是真巧,段景升對面坐着女人,氣質爆棚,胸大腰細腿長臉美,烈焰紅唇,大波浪卷,蕾絲衫子包臀裙,卡奇色風衣裹住性感的身材。
段景升朝女人笑着說些什麽,那女人同樣專注地回望他。
林端一腳沒踩穩,撲通摔了今天第二次,這一摔不得了,摔進了機動車道,疾馳而來的轎車戛然而止,行人三三兩兩上前将他團團圍住,大媽将他拉起來問:“欸,小夥子,咋摔了?沒事吧?”
林端摔得頭腦發昏,推開大媽,低聲說了句謝謝。
星巴克外的動靜引起了兩人注意,段景升扭頭向外望去,林端低着頭被人群擁在中間,臉頰擦破半塊皮,有些狼狽。
段景升沖出去,這一段沒有人行道,段景升健步竄過車流縫隙,跳過安全栅欄,沖上去喊:“林端,怎麽了?!”
人群不約而同讓開,林端擡眼望向段景升。
那一眼夠絕了,段景升想起去年天臺上,滿世界蕭瑟寒風,林端那麽絕望而痛恨地看着他,仿佛那是畢生仇敵,他恨之入骨。
“林端……”段景升不明就裏,張了張嘴。
林端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
段景升推開衆人連滾帶爬撲上去,抱住林端急急地追問:“咋了呀,哪兒不舒服?生氣了?林端,我錯了!”
林端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晚上睡覺,林端躺回床上,段景升心驚膽戰尾随他上床,抱着林端不肯撒手,做小伏低懇求:“林端,怎麽不高興?說說呗。”
“睡覺。”林端狀似平靜地說:“我困了。”
段景升不敢打擾他,抱緊了林端,臉埋進他頸窩間,沒來由的惶恐:“林端,別離開我。”
夜色中,林端睜開眼睛,床頭櫃裏放着他的解剖刀。
清晨。
冰涼與疼痛打破夢魇織就的囚籠,陷入徹底的昏厥前,段景升強撐着張開眼睛。
林端那麽悲傷地望着他,眼底浸滿眷戀,還有一丁點不舍。
刺痛。
段景升艱難地扭頭,解剖刀鋒利的刃口劃破了手腕,斜斜的一條血痕,鮮血浸紅床單。
“林……”一個音節剛冒出口,就被林端捂住嘴。
段景升驚恐萬分。
“我一直都很想……殺了你。”林端輕聲夢呓般呢喃:“為什麽不防備呢?”
如果段景升仍舊如同從前那般狠心絕情,他一定會藏起林端手上的工具,卸去他一身利爪,讓他對自己毫無威脅,但段景升……沒有這麽做。
“既然你喜歡女人,”林端眼神微變,惡狠狠地質問,“纏着我做什麽?”
女人?段景升昏頭轉向,思緒一片混沌,千頭萬緒中,他皺緊了眉頭:“女人?你說……劉玲玲?”
昨天林端在星巴克外——
“卧槽!”段景升吓懵逼了:“那是鑫旺地産的總經理,人家有老公啊啊啊啊啊啊!”
林端:“——啥?”
半小時後。
段景升哭唧唧纏着繃帶,林端一臉冷漠坐在沙發上,段景升盤腿坐在他腳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解釋:“我和她談生意呢,東墨湖區那塊地,我想買了,人家不樂意放地,我們談了很久,這次好不容易請到劉經理……就……嘤。”
段景升生意上的事,林端不懂,也懶得過問,他擡腳踹開段景升,黑着臉面去刷牙洗臉。
段景升琢磨了半天沒對勁,捂着受傷的胳膊聲淚俱下地控訴:“你就是想謀殺親夫!林端,你怎麽能這樣!你自己摸着良心說說,這世上誰還對你這麽好,每天上下班風雨無阻接送,你要加班我請全刑偵吃飯,你身上有屍臭我親自飛國外買除臭沐浴液,你嫌我是個老男人我特娘每天健身聯系醫美,你咋能這樣!”
林端掏了掏耳洞:“閉嘴。”
段景升偃旗息鼓。
林端回頭看了他一眼,段景升憂傷地凝視他.
“死不了,”林端幽聲道,“避開了主動脈。”
段景升:“……謝林法醫不殺之恩。”
第二年開春,段景升過生日。
林端下了班,段景升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馬路邊上沖他招手,林端走過去,被段景升自然而然地牽住手,段景升說:“帶你去看個驚喜。”
“驚吓就算了。”林端打着哈欠。
段景升揉了揉他的腦袋。
是林端從前住過的地方。
矮平房,孤獨的院子,一棵高大的歪脖子綠松,有限的平原外是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
“我只能按記憶中的模樣複原,”段景升輕聲道,“若有不足,林法醫見諒。”
就像一座裝滿了記憶的博物館,林端稍稍走進,院牆刻意撲了灰,仿佛他從前的家經年日久,浮出光陰水面。
“你什麽時候……”林端背對段景升問:“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關于初遇,從前的一切。
“四年前,我們結婚的時候。”
原來很久以前,段景升就想起來了。
“我用餘生彌補你。”段景升俯首在他耳邊,輕聲呢喃:“以我一生,換你一次。”
“去年你和劉玲玲談的那塊地——”林端恍然驚醒。
“就是這兒。”段景升擡手一指:“他們打算修商場,修了一半,被我推平了。”
“您可真是財大氣粗。”林端哭笑不得。
段景升自身後擁著他:“為了你,值得。”
林端輕輕嘆了口氣,段景升說:“還有一個好消息。”
“什麽?”
“上次你走後,你爸有反應了,”段景升柔聲笑道,“醫生說,能醒。”
只是希望都藏在許多困難險阻之後,跋山涉海的追求,并非全無用處,或許有朝一日,翻過陡峭群山,天地之後是一方開闊敞亮的光明,廣袤沃野将大地收入囊中,群星璀璨,長河遼闊。
人那一生一座的花園,長了兩條長腿,向記憶中的孩子奔來。
段景升拂去林端眼角淚花,輕聲說:“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林端,和我在一起。”
林端什麽也沒說,拍了拍段景升肩膀。
段景升不知道林端什麽時候會原諒他,也許現在,也許以後,也許永遠不原諒。但只要能将林端留在身邊,耗去十年二十年,待到他們垂垂老矣、兩鬓斑白,他便再無可怕的遺憾。
他失去過林端一次,再不會失去他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