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番外2

我始終認為,如果沒有段景升,我的人生會變得更好。

而在得知趙川嘴裏的真相前,并非如此,我以為如果喜歡一個人,就不會離開他,不會想着有朝一日,我們相逢陌路。

實際上,現在,我無時無刻不在捉摸着,殺了段景升。

別會錯意,不是為了報仇,而是因為,我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威脅。

那種對生命的威脅。

有時候,我還會夢見發現體內藏着Cats的瞬間,就好像瑪雅人預言的2012末日姍姍來遲,終于降臨到我身上,我甚至難以掙紮、感到窒息。

如果段景升用三年消磨幹淨了我的喜歡,那麽Cats就是壓倒一切的最後那根稻草。

用一個非常誇張的說法就是,在我心裏,段景升已經是個死人了。

但是這個死人仍然威脅到我的生存,所以我想殺了他,剝下他的皮扔到齊青墓前,剩下的血肉用火烤成焦炭,買十條兇殘的大狼狗,讓它們分食他。

段景升,激起了我潛藏內心多年的黑暗。

清晨,當第一縷晨曦搖搖晃晃飄入室內,我就醒了。段景升還在熟睡,他一刻不停地摟着我,他說了很多遍林端你別離開我,我感到非常極度的厭倦與煩躁。

解剖刀一直藏在床頭櫃的夾層裏,我熟稔地捏着刀子,輕微的近視并不妨礙我近距離辨認出他的毛細血管、頸動脈。

太容易了。

在他毫無防備時,幹掉他,簡直太容易了。

我殺過人,我不再害怕,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真可惜,或許我已經不适合再做一名尊敬守法的警察。

我只是個普通人,面對來自生命的威脅時,仍會心驚膽戰、徹夜難眠。

有一天,段景升開玩笑,他說他很想鎖上這座別墅的所有門窗,讓我永遠無法離開他的私人領地,他臉上的笑容非常刺眼,我本來拿着筷子,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把水果刀,總之,段景升臉上的笑容剎那褪去,他喊:“林端!”

刀尖距離插進他眼球,只有那麽一丁點、一丁點的距離。

我能廢了他,然後遠走高飛。

從此以後,我的一生,就真的,完全的,毀了。

段景升緊緊捏住我的手腕,他那麽固執地不讓我刺穿他的眼睛,他驚恐而又痛心的凝望我。

僵持良久。

“對不起。”我扔了水果刀。

那天之後,我再未在家裏任何地方見過刀片一類的東西。

段景升很鄭重地對我說:“林端,你需要心理醫生。”

“不需要。”我拒絕了。

如果心理醫生和段景升是一夥的,如果他催眠我,從我嘴裏套出我所有不可見人的邪惡企圖,他一定會告訴段景升,然後段景升撕裂眼下的和平,他肯定會——我非常篤定——再次殺死我。

先下手為強,我不可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我一直都很清楚地明白,我有一點點——只是一點點——神經質。

不要堂而皇之地鼓勵我好好活下去,給我傾倒那些無聊乏味的雞湯,以我能進入門薩俱樂部的智商發誓,我眼下的生命就是一團廢物和假象,段景升摧毀了我的世界,那些廢墟不是三言兩語的安慰就能重建。

艾倫·圖靈吞下了他的紅蘋果,難道他不知道死去很可怕嗎?

不是的,只是存活,令人為難。他沒有了克裏斯托弗,哪怕制造出以他命名的機器。

一切美好都是假象,我該怎樣……活下去呢?

那天我盤腿坐在沙發上思考人生,阿拉吃光了它的狗糧,圍着我打轉,表示它很餓,我取出冰箱中狗糧,将它的狗盆灌滿。

阿拉搖着尾巴表示感謝,吃它的狗糧去了。

我的老師曾告訴我,這世間一切煩惱,皆是因為書讀少了。

于是我将自己關進別墅的書房,讀了很多書,都是一目十行浏覽過去的,我并不在意它們講了些什麽,是何種內容,我只是,需要一個方式,讓自己,不那麽煩惱罷了。

我曾經很喜歡葉芝那首《當你老了》,現在我極度厭惡那樣追尋着妄想與段景升白頭偕老的自己。

段景升回來了,我聽見開門的聲音。

“林端,過完國慶你又得回去上班了。”他說,取下外套挂上衣帽架。

我從書房中走出來,盯着他,點了點頭。

“餓嗎?”

我搖了搖頭,他像招呼一條搖頭擺尾的狗一樣:“你過來。”

阿拉歡快地沖向段景升,我想了半天,邁步至他身邊,他低聲問:“洗澡了嗎?”

我點了點頭,段景升帶我上床。

國慶第二天,我剛好值班。

段景升沒有如同往常來接我,我騎着自行車回別墅,路過星巴克的時候,看見了他,和一個女人。

他們笑的開心。

翌日清晨,我終于鼓起勇氣,懷着莫大的憤怒,割破了他的手臂。

那之後,段景升最終将我僅剩的兇器——解剖刀——藏走了。

再後來,他帶我去了很多地方,國內國外,在日內瓦壓馬路、在倫敦曬不可多得的太陽、跑去南極看企鵝、去了一趟撒哈拉沙漠,段景升說三毛的荷西提早離去,留下她一個人,他說他絕不會丢下我。

我認為,這句話,有問題。

首先,我壓根,不想要他。

但是,我也不會把他丢給別人,否則怎麽對得起我那三年的折磨。

我可能,需要看心理醫生。

抑郁而已,誰都有點心理疾病,畢竟現代社會繁蕪冗雜,人們來去匆匆,難免焦慮什麽的。

爸醒了,他又和王姨在一起了。

我在這世間,再無牽挂。

那天,爸說:“狗子,你現在咋不笑了?陰恻恻的,老是板着個死人臉。”我搖了搖頭,沒說什麽。老林或許意識到什麽,久久地凝視我,長嘆出聲:“不開心,就到處走走去,爸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想想你媽,想想我,你給我老老實實活下去。”

我弄到了一點處方藥,提取了某種大劑量成分,然後給段景升煲湯。

他很感動,端着湯碗一飲而盡。

不會死人,致瘾而已。

段景升不能上班了,這件事他瞞着所有人,連他爸媽都不知道,他把自己關在卧室裏,我開心地隔着陽臺給他丢裝了那種湯的保溫瓶。

段景升像頭餓極了的虎狼,拔了瓶塞大口倒灌,汁水浸滿衣襟,他很狼狽。

我望着他,輕輕撇開唇角。

他不再碰我。

犯瘾時,段景升用頭砸牆,我睡樓下客房,聽見他咆哮,像掉進籠子裏、被倒刺刺穿巴掌的野獸,聲嘶力竭。

我渾身發抖。

段景升流了很多血,為了控制自己,保持意識清醒,他用保溫瓶內膽的碎片劃破皮膚。

我打開門,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地毯上,他好像睡着了,似乎沒有。

他微微睜開眼睛:“林端……”

玩夠了,我想。

我摸出手機打120,段景升沖上來,吓了我一跳,他打翻我的手機,厲聲吼道:“行了,別說出去!”

別墅裏藏了一整套制作那東西的設備,總不能讓市局知道,他們正直無私正義光明的法醫,離犯罪就差幾毫米的距離。段景升按着我的胳膊,喘着粗氣問:“鬧夠了嗎?”

我點點頭。

段景升一旦上瘾,就扛着我扔進主卧的大床,鎖上門。

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段景升抱着我躺在浴缸裏,他看着我身上青紫交錯的傷,邊哭邊問:“咱兩還能好好過嗎?”

“我不配當警察。”我說:“我違法了,段景升。”

“呸。”他說:“你是我見過最有正義感的人之一。”

“還有誰?”

“你媽媽。”

“哦……”我擡手擦了擦他臉上的眼淚。

有一點點,只是一點點,累。

“算了。”我蜷進他懷裏。

算了。

我不可能不讨厭這個人,到死為止。

可是——

我不可能不喜歡這個人,至死方休。

林端,你個臭傻逼,你要跟另一個傻逼,糾纏一輩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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