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整個冬天,梅四郎的左腿都會隐隐作痛,似有什麽東西堵在那裏。

晚上需要用熱水泡很久,第二日方才覺得沒那麽難受。

這些日子以來,總是偷偷跟在那一行人身後,翻山越嶺,風餐露宿,左腿早就不堪重負,越來越沉墜,恨不能将那骨頭筋絡都剃出來,扔到一邊。

那骨頭原是斷過的,之後又沒養好,雖然沒瘸,如今也是個麻煩。

梅四郎知道自己原本也是個麻煩。

他母親懷着他嫁入梅家,沒幾年又生出了他弟弟。

每次他出現在人前,父親舉止倒還如常,只是母親的面色,便有些沉郁,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他那時小,有些讀不懂那眼神,只是隐約感覺,若是沒有他,母親不會在那些姨娘面前擡不起頭來。

後來他長大些,明白了很多事情,便終日躲在自己的廂房裏,少于家中出現,多是出去與些狐朋狗友鬼混。

梅四郎揉着左腿,趴在一棵參天巨樹上,盯着不遠處的那一行人。

白雪蒼茫,蹤跡湮滅。

梅四郎提起輕功,飛身蹿起,想躍到另一棵樹上,不料左腿趴的太久,血脈淤滞,到底是提不起勁,一腳踏空。

他心中一緊,勉強伸出雙手去抱那樹幹,那冬天的枝桠浸了雪水冰棱,梅四郎手忙腳亂,最後磕磕碰碰摔下樹來,砰的一聲響,摔的頭破血流,喉頭一陣猩甜,疼的啊的一聲慘叫出來,又吐出些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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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在雪中躺了多久,雪花一片片落在臉上,将熱氣都驅散,化成水,順着臉龐留下來。

梅四郎終于凍的清醒了些。

他依稀記得那年他也是這樣躺在雪裏,穿着單衣,左腿已經被父親打斷了。

那照顧他多年的婆子忍不住沖出來,哭着抱着他。

而他的母親站在門口定定地看着,眼睛裏滿是怨毒。

梅四郎躺在地上慘然一笑,兩個親生的兒子糾纏在一起,難怪母親恨毒了他。

東窗事發,母親一口咬定是他帶壞了弟弟,父親順勢将他一頓毒打,逐出梅家。

他原本也不是梅家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生父姓甚名誰。

他後來一瘸一拐地回去看過,弟弟還是做他的梅家小少爺,父嚴母慈,幾個姨娘好些個姐姐妹妹,一家人其樂融融,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

只是少了他這個眼中釘而已。

雪中刺骨的寒冷,梅四郎身子越來越冷,神志有些不清醒。

迷迷糊糊中,似是到了煉獄一般,時而冰冷,時而酷熱。

時而是雪中的點點紅梅,時而是塞外的黃沙陡岩,有人在耳邊說着刻骨銘心的話,有人扼住自己的脖子下了狠手。

梅四郎隐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只是這夢怎麽都醒不過來。

一些曾經想不起來的,不願意想起來的畫面,在腦中一幕幕出現,只覺得全身大汗淋漓,黏膩不堪。

似是把半生的心血都耗盡了。

恍惚中,只覺臉上一只溫熱的手,輕柔地撫摸着自己的嘴唇。

那手掌溫暖幹燥,指尖纖細圓潤,帶着一股子馨香,輕輕地撫在自己面龐上,不忍驚擾自己一般,卻将他從那夢境中慢慢拉了出來。

梅四郎猛然醒了,睜開雙眼,那小公子正坐在他身邊,一只手撫着他的額頭。

一雙眼睛正凝望着他,滿是溫柔,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親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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