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11
01.
隋羽又睡過了頭。
我站在他家樓下,一條腿半曲着,背包半挎在肩上,手裏拿着手機漫不經心地回複,直到那扇門打開,有道影子飛撲出來。
我接住人,不去管手機上發來的新消息,低下頭詢問:“又鬧什麽?”
隋羽仰起臉,嘿嘿笑着,我便沒了脾氣,随手揉揉他的腦袋,“走吧,又要遲到了,這次翻牆我可不幫你。”
“我才不信。”
隋羽在我身邊咋咋呼呼,我微微拉了拉書包帶跟着他的步子慢悠悠往前走。
隋羽有一張乖巧漂亮的臉,男生女相,頭發微微卷,嘴巴永遠紅潤像塗了唇彩。因為長得好看,撒起嬌得心應手又不突兀,仗着我總是順着他,沒少惹麻煩。
但我最近有一個發現。
他鬧騰我鬧騰的起勁,卻唯獨對一個人言聽計從。
那人叫許紅枝,是我們共同的家教老師。
02.
許紅枝是我們當地名校的大三在讀生,學習好,家裏窮,大三本應是課務繁忙的時候,他卻出來打零工。
據隋羽所說,他除了給我們兩個人當家教,同時還兼職別的工作。
我不是很感興趣,在我眼裏許紅枝是個乏味的人,性格乏味,長相乏味,唯有履歷出彩。
隋羽說他那張臉看久了很有韻味,身形清瘦而筆直,像他的名字一樣,紅枝紅枝,是一種茄科的落葉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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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給出兩個字的評價,隋羽一整個下午沒有理我,靠一個抹茶味的冰激淩才哄好。
他連喜好都那麽像小女孩。
說回許紅枝。
我評價他這個人無論哪裏都——
“平淡。”
03.
最後還是讓隋羽踩着我的肩膀翻了牆,我跳下去時差點被巡邏主任逮到。
隋羽小沒良心,還怨我出聲太大,我回嘴說:“是你太重,踩着我肩膀疼。”
隋羽給了我一記肘擊,我笑着用拳頭包裹他的手肘,圓潤、白皙,盈盈一握。
許紅枝的要更有力,甚至可以掙脫我。
我想到他,忽然想到自己忘記回的消息,笑意漸漸隐沒,和隋羽擺擺手,眼看他走進教室才往自己的教室走。
我留過級,和隋羽差了一個年級。
隋羽上高三,我上高二。
我們兩個是同齡人,從小就做鄰居,小時候一起玩,長大了一塊上學校,彼此分享秘密。
知道隋羽喜歡男生是在一個暑假,他驚慌失措地找上我,臉頰紅緋眼尾潤濕,嘴裏喊着:“夭壽啦沈裘雨,我好像對男的更有感覺。”
我以為他開玩笑,指着自己問:“我麽?”
04.
隋羽說我自戀,說他搞不明白學校裏為什麽有那麽多女生喜歡我。
我說:“那是她們瞎了眼。”
隋羽不贊同我的說法,他心軟,對誰都好,人緣也好,不像我,脾氣臭,只有他一個朋友。
隋羽說我們兩個相處太久了,看我的臉不會有什麽特殊感覺,覺不出美醜。
我說:“你當然分辨不出美和醜,我這種長相的叫做帥。”
隋羽讓我別再講冷笑話,不然就別和他說話。
他總有任性的權利,出生在和睦的家庭,有疼愛他的父母,就連我也對他百依百順。
這樣的人都單純。
所以他對待許紅枝的扭捏與不平常,在我看來都太過明顯,被我很輕易就猜到了心思。
這很有意思。
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喜歡上了我們共同的家庭教師。
05.
我回到班級剛把書包放下上課鈴聲就響了,一直到下課才有機會看手機。
許紅枝回給我四個字:沒什麽事。
那就是有事。
我背靠着背椅,翹起椅子的一角,揚頭回憶昨晚情形。
許紅枝的臉上暈起潮紅的模樣倒是不那麽平淡了,我圈住他的手腕又用力壓彎他的腰,他受不了,一下掙開了,十指陷進床單裏,那雙手是好看的,于是我俯身吻上去,親他的指尖。
他更瑟縮了。
我只好說:“老師。”
剛來了個頭他就打斷我,轉過一直不肯露出的臉,被隋羽說成有韻味的臉真的韻味起來,薄薄的兩片唇一張一合:“別……”
“別什麽?”我明知故問,“別叫你老師?可你就是我的老師,我們的老師。”
許紅枝受不住這個,受不住我的話,也受不住我沖撞他。
06.
我順手拿起一本書蓋在臉上,嘴邊的笑容壓不下去,眼神仍舊沉靜。
午休時間隋羽在他們教室門外等着我,三兩個同學站在他身旁和他說話,一看到我來都自覺散去。
隋羽看上去很開心,臉上洋溢笑容,心情很好還問我想吃什麽。
我看着他那副快樂樣子,嘴角也跟着牽起來,“蒜香茄子。”
隋羽給了我一拳。
他不吃蒜不吃蔥,也不吃香菜。
天底下沒有比他更矯情的人。
高中三年,學校食堂他沒去吃過一次,都是去校外,他喜歡熱鬧,總要和一群人去,不忍心我落單,最後變成我們兩個人一起。
我們進到一家常去的小吃館,落座後隋羽來不及點東西,對着手機敲敲打打,臉上、眼睛裏都是遮掩不去的笑意。
我把一次性筷子掰好了放在他面前,他才擡頭看我一眼。
我的視線往下,看到他和許紅枝的聊天界面。
07.
許紅枝的頭像好認。
他把自己的姓放在上面,白底黑字,加粗的正楷。
我學着隋羽,把手機拿出來,點開許紅枝的聊天窗口,看着那行“正在輸入中”直到它消失。
【我買了塗抹的藥給你,晚上去我房間拿。】
等我把這行消息發出去,隋羽又一次擡起頭,“你點蓋飯了嗎?”
我将手機反扣在桌面上,回看他的眼神坦蕩無比:“沒有,不是等着你麽,別一直玩手機了,小心我跟你爸講。”
“告狀精。”
隋羽不滿地說。
我把老板叫過來,點了我們經常吃的兩種蓋飯,并叮囑不要放蔥和香菜。
“你也不放嗎?”隋羽問了一聲。
“嗯,跟你一樣不放了。”
08.
其實按理來講,隋羽的生日比我大了幾個月,他應該是當哥哥的那一個。
可從小到大,不停惹禍的是他,收拾爛攤子的是我,我更像是他的兄長,照顧他長大。
隋羽還在不停看着手機,期望能得到許紅枝的回複。
我們從來不坐在彼此的對面,他和我并排坐,毫無防備地将手機屏幕展現在我面前,聊得無非是一些日常,每一句的開頭都帶有“學長”的稱謂。
很快他的手機震動起來,緊接着我的也震動。
把手機解鎖,看到許紅枝回了兩個字。
【不用】
想到他教課時清冷的語調,在少有的時刻卻身軀火熱內裏滾燙溫暖着我。
隋羽忽然擡起腦袋,“你是不是也在找學長聊天?”
09.
隋羽近乎于控訴的語調,我聽在耳朵裏覺得好笑,便問:“你說許紅枝?你幹嘛一直叫他學長?”
隋羽被我轉移了注意力,小心思寫在臉上,“叫老師多生疏啊。”
想說一點都不生疏,熱浪翻滾出的紅,是那人耳朵上點綴、肩頭暈染、肩胛骨緊縮時展露出的火。
又知道這事不能說給隋羽聽。
我睡了他一直以來思慕的學長,我們兩個人共同的學長……
還是要叫老師,要它是禁忌,要它不該輕易被打破,要他本該高高架于神壇,卻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跌下來,跌到我懷裏,跌在隋羽的房間……而上了老師的人是我。
面對隋羽那張單純天真的臉,我點點頭,“那我還是叫他老師好了,我們比較生疏。”
10.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在和他聊天嗎?”
隋羽那副帶着點酸意的模樣被我看進眼底,我應該哄他,我确實也哄着他。
我說我和許紅枝生疏。
生疏的人昨晚抱在一起,在隋羽的房間裏互相撫摸對方。
主動的人是我,把扣子一顆顆解開的人是我,邀請許紅枝去我家進入我的房間的人是我。
接受的是他。
昨天本來沒有家教課,是我诓了許紅枝,說今天的課要提前上,要他盡快趕到上課,不然這星期的錢就扣掉。
隋羽向來粗心,不管是家裏的鑰匙還是房間鑰匙,我都有一份,替他保管着。
我打開他卧室的門,看到書桌上擺着我送給他的生日鬧鐘和許紅枝送他的鮮花。
鬧鐘隋羽深惡痛絕,他賴床的時候最不想聽見鬧鈴聲。
鮮花他特意拉我去花店買了一個玻璃花瓶,按照店員的指導精心養着。
我看到其中一小朵花瓣萎縮,伸出手碰了碰,身後傳來“吱呀”一聲響動。
11.
許紅枝站在門外。
穿着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挺拔清瘦的身形,目光在我的左右穿梭,唇薄薄抿成淡色。
我對着他說:“老師好。”
許紅枝問:“隋羽呢?”
我扭頭看着桌面落下一片凋萎的花瓣,是我不小心碰落的。
“他今天有事不能上你的課,只有我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