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品行不端
有人告訴我,我是個神仙,上輩子。
現在我歷劫即将期滿,他要帶我上天。
我眯眼就着月光打量再三,此人清奇秀氣,着一身淺淡鵝黃衫子,身旁一條乖順細犬。臂上一只雄偉金眼銀翅鷹,目如燈炬,叫聲響亮。随意一擡手,那鷹抖抖翅膀,撲棱棱旋繞飛去。
我尚還有三分清醒,靠着門框問:“你是誰?”
他道:“本君清源妙道真君,楊戬。”
我走進些,在他面上細細打量,俊美非常清貴無雙。周身清氣讓人蔔一靠近便覺神清氣爽,連那七分醉意都霎時消散。
我暗啐:話本子忒坑人,眼前之人清俊無俦,面上雖隐含薄霜,卻也絕不是人間畫冊上那種窮兇極惡青面獠牙之像。
巧也不巧,我這輩子看過的志怪神仙小說無數。最煩的神仙,莫過于這位清源妙道真君楊戬楊二郎,因他竟坑過我的男神孫悟空!這不能忍,于是我不等他說完,就從屋裏摸個掃把,把他趕出了門。
他身邊那條哮天神犬見我揍他主人,張口便嚎,呲着牙就要來咬我,嘯聲霎時響徹方圓百裏,吓得周圍人家紛紛栓門閉戶。
我從容轉身,淡定拴上門闩,保證自己安全前提的情況下,總結:倒黴狗,真造孽。
事實上,倒黴狗不倒黴,倒黴的是我。
我在人間閑适自在,在城中最大的私塾中任教書先生。
不上學的時候,二三酒友登高對詩,醉卧松間把酒看花看雲起雲落,說不得多自在。可這一切都被這個倒黴的楊戬連帶着他的倒黴狗一同打碎了。
當時,我正吃着隔壁二小姐送來的一籃鮮楊梅,酸甜可口。吃到第三顆的時候,腳底突然一輕,緊接着身體開始飄飄然。
低頭一看,已然離地面三尺遠,吐掉口中楊梅核,連忙朝腮幫子咬了一口,我x好疼,不是夢?
難道那倒黴的二郎真君說的竟是真的?我前世真是個神仙?但戲本子中寫的不都是一世結束,元神回天麽?怎麽這副凡胎皮囊也要帶上天去?
眼看着就要撞樹梢,還沒上天就破相,不管我是不是神仙,能肯定的是,我一定是上天姿勢最難看的神仙。
二郎真君自雲層之中剝開一條縫隙,居高臨下的看我。
此時我前塵記憶盡數回籠,憶起我本是天庭一名掌管人間姻緣的仙,名叫清引。
因我下凡點人姻緣時多半化作身慈祥老者,又因韋固之事,所以凡間便稱我一聲月老,仙友們大多稱我一聲清引仙君。
我因行為不端,被玉帝踹下凡間歷劫,到此時已然二十七年。
至于品行如何不端,我也沒怎麽不端,只不過在各位仙友處多喝了兩杯,溜溜達達到了九重天上的老君府,與他多說了幾句話,覺得乏了便宿在了他府中半日。
這事兒後來不知怎的傳到了玉帝耳裏,我便成了那倒黴的冤大頭。
玉帝平時刻板清正,最得他歡喜的便是掌管人間刑罰的司刑星君與掌管天規的渃郢真君兩位真仙。而這兩人素來與我不對盤,覺得我簡直是不守清規的典範,丢了整個仙族的臉。一致認為像我這樣品格不正,端方不足的仙實在不能繼續掌管人間姻緣。
玉帝擰眉道:“二位仙家以為該如何?”
司刑星君上前一步,先瞪了我一眼,才朝玉帝拱手道:“小仙以為,一可貶下三級,去守仙山。二則打下凡塵,歷劫重生。”
此話不僅說到了玉帝心裏,也說到了渃郢心頭上,幾乎是司刑一說完便上前與他并肩道:“玉帝,清引仙君愛喝酒本不是什麽大事,可他喝醉了酒便拉人亂說話,走到誰的府上,就在誰的府上睡下來,此行實在有礙天庭顏面,唉……”
司刑渃郢兩位此時臉上的表情出奇一致,看我就跟看什麽髒東西似的,我心裏不平:什麽走到誰的府上就在誰府上睡下來,我睡過很多人麽難道,不就睡過老君的後院、太白的屋頂……等數位仙友處麽,我連灌江口的清源妙道真君府都沒躺過,算什麽品行不端,我尚覺得品行還十分端正。
玉帝一聽,颔首沉思:“清引此等行止确實有礙天庭顏面,确實不宜繼續掌管姻緣之事,可天庭仙籍各有定數,一時也選不出可以頂替之人,那便罰清引下界一世,收受性子回來再擔仙職罷。”
至此,我在凡間已然度過二十七年。直到楊戬将我元神喚醒,方才記起前塵。
下凡歷劫的神仙不少,此間道理我也略略知曉一二,尋常的下界歷劫大多怎麽苦怎麽來。玉帝踹你下凡本就是讓你去受苦,沒有送你下去享福的道理,苦完一世壽終正寝時元神歸位,飄上天庭。
怎的到我這裏,平靜順遂的比在天庭還要舒心,不光如此,還這個時候把我撈回天庭?
奇哉,怪哉。
不容我細想,元神剛剛覺醒,且被鎖在這副凡人的身軀之中,束手束腳,法術運用不靈,忙去撈清源妙道真君的衣袖:“真君救我。”
楊戬不着痕跡後退一步,負手斂眉好整以暇的踩在雲頭上,看我用一個倒栽蔥的姿勢慢慢飛升。
莫不是還記恨我先前拿掃把趕他的事情?堂堂清源妙道真君,竟然小氣至此!
轉眼過了四重天,他才抽手把我變成個頭上腳下的站立姿勢,我此刻腦子裏還感覺血氣倒灌,我打他不過,只能暗自瞪他兩眼洩洩私憤。他倒一直乖順的由我瞪,才稍稍平複了心情。
遠遠便看一處朱紅府邸,門前兩個碩大的燈籠染紅大片雲層,楊戬單手挾我翻牆跳了進了我的清引仙君府。
不同于府外冷清寂靜,府內金光大勝,瑞氣千條,想來是有大神降臨。
歷劫歷到一半被召回天庭,且還是用一般小事不請的清源妙道真君楊戬抓我,心內已有□□分明白。若不是王母的女兒思凡,那一定便是楊戬的妹妹,東岳三娘楊婵。
雲障化開,諸神之中最尊貴的女神仙此刻正坐在正堂,閉着眼睛都能認出,這周身清氣,必是王母娘娘。
王母道:清引,在凡間過的可還舒心?
我汗顏一笑:承娘娘賜福,小仙在凡間過的還算自得。
哮天犬哼哧哼哧的噴了幾口氣,便扭過頭去,作為一條狗,他的脾氣确實大了點。總看我不順眼,其實我也有些委屈。
王母略點頭,道:“楊戬,玉帝交代你回天後去瑤池見他一見,你先去罷。”
楊戬擡頭,看我一眼才道:“是,小神遵旨。”
他轉身退出去了,背影筆直挺拔,掀起鵝黃的一角,我有些恍然。
待他出去後,王母也不與我多客套,直截了當的道:“華岳三娘在前些時候的蟠桃宴上觸了天條,玉帝大怒,将她貶入西岳。”
我點頭,思凡?姻緣?此事确實非我不可。
王母輕咳一聲:“我從西天佛主處借了枚溯世鏡,可觀前塵,可望未來。此時東岳三娘只是被貶西岳,仙根尚在,只能說是降級思過,算不得多嚴重的懲罰。”
我忙道:“娘娘慈恩。”頓了頓又道:“可若她只是被貶西岳,未斬仙根,那她便仍然留有前塵記憶,倘若她執意去尋那金童轉世,手中又持有神物寶蓮燈,我是絕對打不過她的,豈不平白生出許多麻煩事來?”
王母悠然一笑:“清引莫急,她雖留有記憶,可元神被封與殿前雕像之中,受人間香火維持。若強行離開,不足一炷香便會灰飛煙滅,所以斷不可能去尋找那金童轉世。你所要做的便是找到那金童,阻止他與東岳三娘相見。至于你忌諱那寶蓮燈之神力,我派楊戬去給你做幫手,三界戰神供你驅使,你可滿意?”
我忙不疊點頭:“自然好,自然好。若有真君做幫襯,還愁何事不成。”但心中想的是:供我驅使麽?三界戰神聽我差遣?任他冷顏寒面,任他高傲無雙,都聽我話麽?只是想想便覺得心口發熱,幾欲按捺不住。
心裏正盤算着,突然聽見王母高深莫測的嘆了口氣,揚手将溯世鏡扔給我:“你自己看罷。”
我一低頭,只見鏡中三聖母與清秀男子居于一處可媲美百花仙子府邸的青山坳。山後是大片荷塘,層巒疊嶂的荷葉,粉白荷花次第而生,三聖母懷抱一粉雕玉琢的男童坐于一條小舟之上,船頭男子小心撐船躲過茂密荷葉,男童本來正抱着寶蓮燈在那兒數花瓣。一見有魚躍出河面,将寶蓮燈往船艙裏的蓮蓬上一扔,脫了衣服就要往河裏跳,被三聖母一把抓住,捏了捏他鼻尖。
我汗然:這三聖母也真是心大,威震三界神力驚人的至高法寶寶蓮燈,變成了孩子随手扔來扔去的玩具。
我抹着冷汗忍笑,要真是對凡人夫妻,這可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接着畫面一轉,一柄寒光凜冽,直逼天地之光的大斧活劈過來,對上的正是楊戬的三尖兩刃刀!兩刃相接,山搖地動。
光芒幾乎要刺瞎我的眼睛,遮了一遮再回頭看,那斧刃上的寒光直直劈向一座大山。山體向兩邊坍塌,巨石崩碎泥土滑脫,盡數往山下滾去,轟隆隆似天劫時那般擂擂雷聲。
兩條模糊的影子,一黑一白。白的坐着,黑的躺在白的懷裏,我看不清只覺得身影甚是熟悉,接着便聽王母道:“若此事不成,三聖母被壓華山,十七年後,劈華山,救親母,三界必然要遭一場劫難。”
咔啦一聲,溯世鏡掉到地上,一個三聖母,竟能造出這麽□□煩?
我彎腰撿起溯世鏡,畢恭畢敬的還給王母,心裏卻暗暗發愁:這并不是一般的姻緣可拆可解,仙人有姻緣一般不受我所制,此為天定的劫數,豈是仙力所能改變?我知曉,玉帝王母天庭衆仙也應知曉。
此事王母和玉帝未安好心,但也怨不得他二人如此,天條不是虛設,誰也沒能力改變,走一步看一步罷。
召我上天是件秘密事,王母交代我萬不能叫旁人看見,所以說完便讓我準備準備,即刻下界。
到了南天門,就看見楊戬正背着手站在雲頭上等我。
我上前道:“真君也無須太過擔憂,縱然他們之間的紅線已解不開,可萬事有果必有因,咱們不讓那金童與三聖母相遇,安穩度過一世咱們再另想辦法,也未必不可破了那紅線。”
楊戬默不作聲。
我哄他不過,想起凡間有句話叫: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在這瑞氣千條,翻手為雲覆為雨的天庭,也同樣作用。
說到底也不怪旁人,這三聖母什麽時候笑不好,偏偏在玉帝眼皮子底下,諸天神佛齊聚的蟠桃宴上與金童笑,這不是朝天規吐口水麽,被貶也實屬不屈。
我此刻恢複法力,前塵記憶紛至沓來,想我前世東家溜達西家醉,不知道在多少真君元君老君的府邸喝醉酒睡過覺,當然最後下凡歷劫的原因也是這個,相比玉帝一腳将我送下了凡,三聖母這還算好的。
王母說:當時我下凡,給我設劫的便是三聖母,若我還有些仙友情分,自當好好辦事。
我聞言忙點頭稱是,心中卻想我上一世風平浪靜,過得比在天庭時更加逍遙自在,三聖母不愧是慈悲的仙,對我着實寬容大度。
此刻要我去盡所能的虐她與那金童,委實造孽。
但若現在不造孽,那日後被壓山底,一家分離,舅甥成仇,更加造孽。思及此,我竟開始無比懷念凡間的生活,還有那二小姐送的鮮楊梅。
因着這層關系,此事不應交予楊戬,幫手之言那都是幌子,我自明白。
明裏看是王母心懷仁愛,對三聖母偏私,實則是派我監視楊二郎真君的一舉一動。當年他一把開山斧劈開桃山救母親雲花仙之事,天庭衆仙談起來還不免擺手忌憚:不提,不提。
他後雖歸順天庭,卻也不住天宮,率衆居于灌江口,訂了個聽調不聽宣的規矩,明擺着不把天庭放在眼裏,偏偏他神力驚人,奈何不得。
這時玉帝不免擔憂,此時他若是再反天庭,這簍子可不是一個三聖母和金童能補的上的。
天規不能破是真,二郎真君不可反天也是真。一邊是天庭及玉帝仙顏,一邊難免生靈塗炭,二者其一,誰都不敢想象。
王母和玉帝一尋思,便希望由我賣他們楊家一個人情,能把三聖母拉回來最好,若真拉不回來,也須得在這段時日裏對二郎真君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他明白天規不可破,貶她下凡也實屬無奈。
無奈你奶奶個頭!我暗罵,好個玉帝,挖坑埋我!楊戬什麽人?你自己親封的英烈昭惠清源妙道顯仁敷澤興濟二郎顯聖真君!肉身成聖的尊神!
不論是人間話本子,還是天庭記載,此人都是個力挽狂瀾的主兒,敗過的次數幾乎未有。
此次若成便罷,若不成他非得三刀砍死我。況且此番挖空心思給三聖母設絆子,萬一他護妹心切把我剁了,不知能否留我一絲仙氣回天庭,求老君救我一救。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我都是那個吃力不讨好,一不小心就有性命之憂的倒黴鬼。
我攜住楊二郎真君的手臂,與他讨承諾:“真君且留步,此番下界咱們有話好說,我與你是一個心思,不希望那金童壞了三聖母的仙根,所以萬望你事事聽我一言,切不可沖動。真君您說可好?”
一沖動劈座山洩怒是小事,若劈死了人,此孽障算在三聖母頭上可就糟了。若劈死我更加不行,漫漫仙途雖無趣,可凡夫俗子尚知生命可貴,我一介仙身,不比他們更珍愛性命麽。
哮天犬咬我褲腿,往一邊撕拽,兩眼噴火示意我松開他主人的袖子,那頭金眼銀翅鷹卻安分的站在他肩頭,靜靜将我看的陣陣發毛。
我不理會,仍舊攔他去路:“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此番下界咱們不可用仙君真君的名號,我在凡間有個現成的俗名,叫做韓硯。你麽,楊戬之名太過響亮,人人崇敬不可再用。但二郎此名凡間卻屬尋常,真君若不介意,我往後稱您楊二郎,您看可行?”
楊二郎道:“随便。”接着對我後心一掌,勁風拂動,等我反應過來,又是一個倒栽蔥的姿勢往下墜落。
楊戬你奶奶個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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