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六·2
背甘羅走回家之後,唐玦臨難得犯起難來,他不知道甘羅的過敏症狀是不是可以當做普通風寒處理。陪在甘羅身邊的他,聽到少年的呼吸越來越緊繃,短促的喘氣聲像一顆顆石子間斷地從他喉間蹦出。可甘羅堅稱躺一會兒就會好,唐玦臨便默默數完了這一會兒,再伸手一探溫度,可惜摸上去依然很燙,但不發汗,因而唐玦臨也不敢貿然采用什麽降溫的法子,怕真讓他得起風寒來,只是動作迅速地為甘羅擦洗了一遍,再将人安放回床上。
他背對甘羅坐在床沿,雙手交疊在膝頭,垂着腦袋好似睡去。甘羅睜開眼偷瞧他,不知怎地,覺得那背影看上去有幾分單薄。而唐玦臨其實正陷在自己的情緒裏,他無端地想起了自己的弩,并不是他偷來的地淵沉星,而是初有所成時被師父贈與的那把漆有金邊、形制工整簡潔的弩。
已經連入門誓言都回憶不起了……是因為當時太小,還是因為離開太久?
唯有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千機匣後,躍躍欲試對着試煉木樁演練了一下午的喜悅是鮮明的。
早年的唐玦臨并沒如今這麽愛笑,柔和或是溫良的神色與他絕緣,表情多是淡漠,神态總是出離。哪怕獨自執行任務,都是那般目光茫茫不知望向何方的姿态,可手中的千機匣則如魂靈自生一般,精準地擊中目标,奇異的綠花綻了又謝,血紅的花朵緊随其後,盛大綻開。
他總被人評價為目空一切恃才而驕,當面裏卻又不得不贊揚他一句,畢竟他不是什麽好看的擺設,是切實可用的殺手,年紀輕輕便頗得賞識,而過盛的贊美,翻一面便是妒恨。
置身怨怼,如同冰寒加身,久而久之,他變得愈加寡言,乃至多疑,時常思慮自己學這一身本領到底是為誰,為自己?為他人?自己這一條命又價值幾何?是草芥?還是微塵?
後來他終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與決定。
他這種人,誰也不要靠近,誰也無法靠近,因為一句不經意話語,都可以讓他的天空分崩離析。就讓他自甘寂寞,又腐爛于寂寞便好,那些自以為是要将他包裹的好意和期待,太過淩冽,而那些聽不明晰的竊竊私語,他已經不敢再去想了。
“阿臨……”甘羅側過身子攬住唐玦臨一只臂膀,打斷了唐玦臨的回憶。腕上的銀環滑到了小臂中央,掠起一串脆響,愈加反襯出他說話聲音的幹澀,“冷,陪我躺躺吧。”
“冷?”少年言語間吐露的鼻息剛剛舔掠過自己□□的皮膚,仿佛火烤,可他在說他冷。
“嗯,心裏發冷。抱着我好不好?”他閉緊了雙眼,自發地蹭到了唐玦臨身邊,蜷縮成孱弱的一團,兩人緊緊相依,看起來無比親昵,“把窗子關起來,不要點燈。”
漸起的冷風已吹動層雲,淡淡月輝自敞開的窗口跌入深黑的屋內,眨眼便被吸納徹底,尋不到蹤影。唐玦臨對過于黑暗的環境有着與生俱來的抗拒,可他顧忌着甘羅的身體,并未多說什麽,只是擡手放下支起的窗板。
為什麽這個少年對他而言,和以往他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個答案,直至今日,他亦不明了。
微冷的風仍陰魂不散地流竄在空蕩的吊腳樓裏,絕光的黑掩住了口鼻,令人呼吸不暢。唐玦臨将甘羅緊緊摟在懷中,身子不由自主地搐動了一下。
甘羅雖燒得迷糊,但還是體察到了這份異常,他試着回抱住唐玦臨,啞聲問他:“阿臨,你也不舒服嗎?”
少年被箍在懷裏,動作不便,因而他只能伸手穿過腋下橫抱在唐玦臨的背上,緩緩拍打着他顫動的背,想要撫順他的不安。
“該不是怕黑吧?好像沒見過你睡覺的樣子呢,我睡着的時候總亮着燈,然後你就坐在邊上。”他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也有了多餘的力氣開起玩笑。
其實那個不值得被愛的人,是自己才對。
不應該被提及,不應該被接納,不應該與你相配。
可被擁抱的那瞬怔忪……是因為開心吧?所以不管如何,都要得到他,擁有他,讓他的眼裏,從此只能住下自己一人。
“嗯,我怕黑。”出乎意料的,男子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這點缺陷,聽着簡直就像另一個玩笑。可他似乎是認真的。唐玦臨一翻身将甘羅壓在身下,低下頭緊貼在少年單薄的胸膛,心跳隔着血肉敲動耳膜,過燙的體溫能令他産生色彩的幻覺,使他充滿了被愛的安心感。
“真的假的呀?”甘羅失笑,他可不信,唐玦臨會怕黑。但他還是抱緊了唐玦臨的頭,腿也不自禁地環住對方的身軀,想将他更好地圈入懷中,然後用這個方式告訴他,不論夜晚多深,都有自己在呢。
愛我吧,哪怕我不值得為人所愛。
這就是我最憧憬的時刻。
看着我,求你看着我,只能看着我,一直看着我。
最好讓我們早日到那一天,只有看着我才是你的一切的那天。
“甘羅……是真的。”唐玦臨手撐住甘羅的背,把他上半身整個托起,流連在胸口似吻非吻的嘴唇将濕漉痕跡一路綿延至肩頭,微側颔首,咬住衣領向一旁滑去。十指鑽進半敞的衣物之下,指尖停留在膚上,滾燙肌理每一寸都在散發灼熱惑人的高溫。唐玦臨的體溫原本是一向比甘羅高些的,可如今這一切颠倒過來了,被同化的、被感染的,成了他自己。
“為什麽呢?你怎麽會怕黑,就算是夜晚,也有月亮的。”
“誰知道呢……大概因為唐門的密室太黑了。”他答完話,蠢動的舌就探出了齒列,以緩慢到不可思議的頻率,舔過甘羅□□的肩頭。
這般淫靡的纏綿對于少年來說未免刺激了一些,他感到更熱了,本就因酒精過敏而失了力氣的身體頓時軟做一灘春水。
“你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了啊,讓自己害怕的地方,就離開好了。”仿佛明白了唐玦臨的心思,少年忍下了身體不适的難耐,努力去迎合唐玦臨的需索。
甘羅被迫半倚靠在身後床板上,手指被唐玦臨亂開的頭發絞裹住,他怕拉痛了唐玦臨,便試着慢慢解開。一邊解一邊想,唐玦臨的馬尾是多好看,以後還是別讓他梳苗民的發飾,也別再讓他穿苗民的衣服,那個叫地淵沉星還是什麽類似名字的弩趕快還給他。
那樣的他就像漆黑的雲,挾裹着一道凄厲的風,降到了他面前。他的眼中跟藏了一把刀一樣,只是被望了一眼自己就死了。
從此往後,便只能活在他的目光裏,他的呼吸裏,他的心跳裏。
他仰起頭,望向唐玦臨腦後那片虛無的暗,黝亮的黑眸像一個美麗的夜,在水霧迷蒙裏重現出初遇時,看到唐玦臨那刻的驚豔。
此時的他,竟生了一種念頭:只要能靠近唐玦臨,永遠留在他的身邊,縱使要他與這人世訣別,他也會樂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 動作場面就不在這發了吧,好麻煩的,容我做個删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