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九·1

之後的那段時間,是他們最好的時候。

寬大的竹床上有兩個人緊緊蜷擁着,埋沒在身體深處的沖撞使得竹床也難免不安晃動。有細碎的汗珠從少年的額頭甩落,而他正微閉着眼睛,專注于感受男人停在他耳畔的喘息,它與自遠方而來的海潮相仿,擠占了他所能聽見的全部。

在呼與吸的間隙,甘羅喚着唐玦臨的名字,試圖得到他的溫柔回應。可男人對甘羅的呼喚無動于衷,任沒有止歇的波動,逐漸吞噬了少年。

還是不夠習慣。

如他,仍不能習慣被籠罩在男人的氣息下,被貫穿,被撕裂,呼吸都是痛的。男人是一個沉重的封印,他的欲望将少年包裹,肆意掠奪一切之後,連空氣都很少留下。

如他,仍不能習慣在坦誠相對的瞬間免于恐慌,他還是害怕沉溺在少年的懷抱裏,怕清醒之後會比從前更加畏懼于一人獨處的孤獨。他的害怕輕易覆蓋了他的溫柔,用粗暴的手段挽留少年,令他無路可逃。男人是那樣可悲,每個淺眠的夜晚都小心翼翼,為了确認身畔有他存在的重量,但并不想被少年發現他謹慎隐藏起的肌膚相觸。

他們的身體是個密閉的瓷瓶,用蠟封存了許多秘密,唯一盡數解放的瞬間,就只有當肉帛相對,他的□□闖入他的渴求裏的那一瞬。

欲望灼灼燃燒,布滿汗水的肌膚正如曝露在火烤中的瓷器,外表漸次龜裂,聲響铮铮,直抵身體深處,發出綿綿不絕的回音。

少年攥緊了男人的手臂,将臉埋進唐玦臨的肩窩。他被他弄得很痛,可是想逃的時候還是逃進了他的懷裏。

沸騰奔湧的情感在原始的節奏裏哀戚。甘羅覺得自己變作了空城,唐玦臨闖了進來,在反複的進出裏毫無自制地席卷了所有,他把原本屬于甘羅心底的東西拿走了,蠻橫地刻下了他的印記,他讓甘羅不再空寂,也為自己找到了歸屬。

于是荒涼已久的冰冷城池因為被占有的羞恥而快樂地顫抖,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枯涸的河流也重新流淌。

多麽病态的感情。

然而在抵達了極致之後的漫長或短暫的空虛裏,仍舊渴求着你。

這份愛就像與生俱來的傷痛一樣緊緊擁抱住了他們,相互渴求的心情早就扭曲了,不想被抛下,不想再一次一個人,既然痛楚無法逃避,便只有欣然接受。

甘羅隐約體察到,所謂歡愉,似乎目的并不在于結果。因頂點的沸騰短不過飛蛾撲火的須臾,歷程的升溫則長久得像翻山越嶺。

可惜,到底還是結束了。

再怎樣劇烈燃燒的情熱,也是很快就會燒盡的。

冷靜下來後的他,匍匐在唐玦臨的胸口,不無感傷地想着。不管他們的關系前進到了哪裏,甘羅始終沒有安定感,這怪罪不了誰,誰讓唐玦臨沒辦法把他都沒的東西帶給甘羅。

“在想什麽?”唐玦臨抱着甘羅的頭,緩慢捋順他的頭發。他問完話,胸口上枕着的那顆腦袋很沉悶地搖了搖。

“不開心嗎?嗯?”他的聲音溢出幾分情熱至極後的倦怠,甘羅聽了,不免喉頭一緊,臉頰上的紅暈深了些許。

唐玦臨稍稍嘆了口氣,按住甘羅的腰往上一托,使他整個人都伏在了他身上。然後唐玦臨的一雙臂膀圈了下來,把甘羅圈入懷中,幾乎是愛憐地摸着少年的後腦。

“甘羅,你喜歡我?”

“喜歡啊,最喜歡了。”

“一直?永遠?”

甘羅擡起頭,攀住唐玦臨的肩膀往上一提,正好與他面對面。他着迷地舔舐着唐玦臨臉頰脖頸處殘留的汗漬,低語喃喃:“我喜歡你。我的喜歡久遠得像天河的水,也像天河的水永不會枯竭。”

唐玦臨淺淺一笑,擺正甘羅的頭吻了上去,末了,咬着他嘴唇沉聲說道:“要一直都喜歡我啊。”

甘羅沒有答話。他并非是為了唐玦臨日複一日的幼稚問題感到不耐,因為他不能再懂這份心情——想得到足夠多的愛,足夠用來支撐幻覺的愛。

他們是一類人,習慣用幻覺撫慰着舊有的傷痛。既然早忘了感受自我與期待未來的能力,便也只有讓其餘人的需要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睡吧。”唐玦臨親親甘羅眼角,讓他躺平,自己則以肘支起上身,側了過來,胸肌被拉出一條韌性的線條。甘羅有點疑惑地望向他,他則是笑笑,輕輕拍打着甘羅的背,好像在哄甘羅入睡。

甘羅在他溫柔的催促下漸入夢鄉,睡着的他慢慢蜷成個半圓,窩進唐玦臨的懷中,而唐玦臨也就着他的姿勢,暫且彎起身子摟住了他。

這樣的兩個人,像兩條殘缺的弧線,在這一刻的平淡裏,交接成了完美的圓。

天亮得越來越晚,但甘羅的作息很固定,基本每天都會在同樣的時間醒來。于是越來越多的,他醒來時能夠瞧見唐玦臨安眠的姿态。就像現在這樣,靜靜閉着眼,呼吸比往常略顯沉重渾濁,他的胳膊不知不覺又被甘羅枕了一夜,想來肯定很不舒服,可他似乎并不在意這點,另條手臂往往都會抱在甘羅身上。

甘羅非常喜歡這種被寵愛的感覺。也只有此時,他會放任自己一點,在明知道唐玦臨會不舒服的前提下,阖眼假寐,側耳聆聽着他的呼吸心跳,等着他醒過來将自己喚醒,然後看着他皺起眉頭揉捏被枕得發麻的左臂,語氣溫軟地怨甘羅一句睡相真不老實。抱怨完之後他随即起身穿戴梳洗,離去之前會幫甘羅一件件撿起昨夜亂抛的衣裳,給故意磨蹭的他套好,這才去做早飯。偶爾他端着早飯回來時甘羅還在忙着梳頭,他會走過來奪了他的梳子,在他後腦勺平敲一記,再幫他依樣梳好,熟稔得仿佛他已這樣做了許多年。

這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早晨了。

甘羅嘴裏塞滿了吃食,嘟嘟囔囔地開口道:“今天開集了,我的藥也都處理好了,跟我一起挑去賣吧。”

唐玦臨點點頭,順手擦去了沾在甘羅腮幫的食物碎屑,随意問道:“我看那邊鎮上不缺藥店,你那些藥怎麽就能确保賣出去呢?”

“嘿嘿,所以我才要處理它們嘛。這是爹爹留下的一個方子,我犯病的時候就吃它。”

唐玦臨神色一凜,立即想起了曾在甘羅的小屋子裏見過的那壇凝膠狀的怪異藥膏,緩緩開口說:“那個東西?真是藥,可以治病?”

甘羅自己也給問得有點困惑了:“說不上來,對我來說可以壓制一下想吃生食的沖動,對普通人就不知道了,反正爹爹以前就賣給那家店的。我小時候爹爹不放心我,到哪都帶着我,所以我後來也學着爹爹的樣子賣藥給那家店了,他們看到我來的時候可開心,因為這邊那麽多人家,就我家有這種方子。”

唐玦臨沉吟片刻,他自然沒忘了自己來苗鄉的初衷。少時他為了唐門自內部分裂五毒的計劃來過苗疆很多次,只不過不曾深入過普通苗民居住的村寨。他記得五毒門人的武學招式,于是和甘羅初見時便認了出來,當時他有些驚訝,因為按估計,在這麽偏遠的地方不會有五毒教中人的。本着好奇和謹慎的原則留下來的他,卻漸漸發現他追尋的□□是這少年親手培植,而少年的毒經,居然完全是照着先父遺留的手稿學習的,可他本人根本沒意識到這是怎樣驚異的天賦。

他還逐漸探詢得知,甘羅對五毒教和村人的感覺都是很淺的。他被孤立在村寨的邊緣,久而久之自己也識趣了,什麽慶典都不參與,有外人來的時候也很少出來,幾乎就是一個人伴着兩條蛇長大了。

想到那兩條罕見的蠱蛇,唐玦臨又問:“秋祭過去很久了吧,那兩條靈蛇,為什麽還不遞交給你呢?”

甘羅咬着糍粑,眼神一暗,讷讷道:“大概長老們又在想該怎麽拔除掉靈蛇身體裏的命蠱。”

“命蠱?長老們的?為什麽要拔除掉?”

“不是,是我的。”甘羅一本正經地說着,絲毫未覺這句話是如何石破天驚。

唐玦臨一默,眼神複雜地看向甘羅,試探問:“難道說……那兩條靈蛇确實是歸屬于你?”

“哎?怎麽阿臨你也懂這個?好像就我不懂,爹爹的書裏沒怎麽寫這個,我小時候被他們丢到靈蛇面前時怕得要死,模模糊糊就想起阿爹寫過的給蠱獸種命蠱的法子,用自己的血作餌料,這樣就能命令它們了,它們就不會來吃我了。”說完還捋起衣袖把胳膊伸直了給唐玦臨看,“阿臨不是總奇怪我胳膊上這條傷怎麽老不愈合?當時我就是劃了這麽一道口子,喂了血餌給靈蛇的,然後這條傷就一直像這樣,結痂歸結痂,但始終不見好,偶爾還會破開來。”

唐玦臨細細凝視着甘羅手臂上的割傷,忽而一笑,對他說道:“甘羅,你總問我怎麽就敢偷了師門的東西逃出來,可你怎麽不問問自己,竟敢把一個村寨的靈獸據為己有?也難怪你們寨子裏的人都怕你,我就說,謠言若沒有實質的危險牽扯在背後,又怎會被全村寨的人忌憚,這也是為什麽族長不滿你,但也不曾逐你自生自滅。

“你竟還沒我懂得多。屬于村寨的靈獸本享受着大家的供奉,充當守護神這一角,如此重要的東西,卻被你用了蠻橫法子占為了己有。一旦靈獸離開村寨,村寨定會覆滅或是衰頹,而你,将會左右這個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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