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3)
客廳的洗曬陽臺,還有一個是主卧自帶的外凸小陽臺。
蘇江恩一個人住,家裏東西不多,客廳只有一個沙發和茶幾。茶幾上擺着一臺插着電源的電腦,還有一罐喝了一半的紅牛與一袋開封的餅幹。地板和沙發上散着幾件衣服,不整潔但也算不上髒亂。
蘇江恩把客廳散落的衣服收拾好,招呼葉唯詣坐沙發上,自己抱着衣服去了浴室。
蘇江恩從浴室出來,進廚房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幹淨的玻璃杯,貌似是之前淘寶買電磁爐送的,他拿自來水沖了沖,甩幹杯子,從飲水機接了一些熱水,端到葉唯詣身前的茶幾上。
“我家一般沒什麽人來,所以東西不多。“蘇江恩盤腿坐到茶幾對面的地板上。他個子自雖高,和坐在沙發上的葉唯詣一比較,地勢矮了,頭頂水平線也跟着低了。
葉唯詣腦子一下卡了,不知如何開口,兩人無話的對望。
蘇江恩咧嘴笑笑,也不說話,就仰着頭望着葉,像個特無辜的大男孩。
然後……葉的肚子響了。
蘇江恩抓抓腦袋:“小葉哥還沒吃嗎?我去看看家裏還有什麽吃的。”說完,他立馬起身去廚房。
“不用麻煩,”葉唯詣起身阻攔,“我想我還是回去吧。”
“回去?你沒有話要問我?”蘇江恩背對着他,葉唯詣愣。
“吃完再走。”蘇江恩回頭,朝他咧嘴一笑,“我們邊吃邊聊。”
蘇江恩打開自家冰箱,除了紅牛還有幾袋泡面,再翻就只翻到前段時間李勳給他帶的家鄉特産——四川火鍋底料。
總不能用火鍋底料泡面吃吧,連個雞蛋都沒有多寒碜。平時他一個人,随便在公司食堂或者便利店吃點,不喝酒不抽煙不愛零食,這關鍵時刻鏈子掉的。
蘇江恩回到客廳,琢磨着要不要帶人下館子,他看着葉唯詣一臉想走的表情,明白出了這門,帶人再回來就難了。
正想着,他突然看到茶幾上,電腦的鼠标墊下壓着一張宣傳單,是小區門口開了一家火鍋城的外賣單頁,上面還有一些燒烤和其他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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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江恩記得葉唯詣很愛吃辣,尤其愛在雨天和冷天吃火鍋。今天陽光雖好,溫度卻低,是個吃火鍋的好日子。
他拿了宣傳單頁麻利給人打電話,點了一堆火鍋涮食和幾樣燒烤小吃。葉唯詣每次吃火鍋必點的蟹棒、魚丸、鹌鹑蛋、還有菌類,他都要了雙份。
葉唯詣本想拒絕,但蘇江恩電話撥的快,沒等他開口一串串菜名就出去了。而且點的都是他愛吃的菜。
除了涮菜和燒烤,蘇江恩還要了一箱啤酒和一盒煙。牌子也是他愛的青島雪花,和黑松。
葉唯詣一愣神,蘇江恩已經麻利地點完,笑嘻嘻地望着他。
葉唯詣沒再抗議,沉默坐回去,兩人無話,氣憤略尴尬。
蘇江恩看着葉唯詣,若有所思,靈光一閃,咧嘴開心的笑了。
他開心地起身,去卧室拿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出來,坐到葉唯詣腳邊的地板上,吹着口哨打開網游首頁,擡眼笑着問:“要不要一起開黑?”
那邊蘇同學和葉同學正在愉快的開黑,這邊萬先生與黃先生已經明刀暗槍鬥幾個來回。
萬明堂以為黃澤霖同蘇江恩之間有不正當關系,所以蘇江恩在圖紙裏動手腳,黃澤霖替他擔罪責、引咎辭職。
黃澤霖不知萬明堂為何說起這個人,但既然沒有牽扯到某人,他也懶得理會、辯解,不置可否的笑了。這更加坐實了萬明堂的猜測。
萬明堂不樂意了,蘇江恩是他看上的人,朝比奈是他妹妹,這兩人都向着黃澤霖,這讓從小順風順水,在國外也混的風生水起的萬大少爺很不順心。
“黃先生,你到底什麽意思?”萬明堂冷冷地問。他叫人查過,黃澤霖是蘇江恩的大學學長,兩人可能在大學就有瓜葛。蘇江恩特地為了黃澤霖放棄家族事業,來到這個破公司作做什麽實習生,看了蘇是用了情的。但現在黃澤霖要和朝比奈結婚,蹊跷地是,黃與朝比的交集也是從半年前才剛開始。不論真假,蘇是真的以為黃要結婚,才會設計想陷害黃,是報複嗎?
萬明堂越想越不舒坦,自己看上的人兒還沒來得及疼,就被別人欺負了,他能不生氣麽!
“不知道你說什麽。”黃澤霖漠不關心,悠然自得地喝茶,賞竹,吹吹風。
朝比奈見哥哥臉色很差,一副要惱羞成怒的樣子,心下嘆了口氣,身子朝右挪了下,正對萬明堂跪坐,正經嚴肅地說:“哥哥,不要再瞎說了。我和黃桑的婚禮會如期舉行,我已經懷孕了。”
萬明堂一口茶含在嘴裏噎着,咳也不是,咽也不是。
黃澤霖擡眼瞥了眼朝比奈,朝比奈盯着他微微點頭。黃澤霖皺眉,撇開頭沒開口,繼續沉默地看窗外的竹林。
萬明堂轉頭望向黃澤霖,對方一副事不關己但又沒有否認的态度,讓他說不出的變扭。
“他的?”
“什麽?”朝比奈疑問。
“孩子是他的?”萬明堂指向黃澤霖。
朝比奈笑:“您說呢?”
萬明堂能說什麽?!如果孩子不是黃澤霖的,黃為什麽要戴這個綠帽子如果是黃的,那……萬明堂想不通,難道黃澤霖和朝比奈是真的要結婚,蘇江恩是一廂情願?
“這事,蘇江恩知道嗎?”萬明堂看的是黃澤霖。
黃澤霖懶得搭理他。
朝比奈有些生氣:“哥哥,您為什麽總是提到這個人?他與我們有什麽關系嗎?還是您有什麽證據說這個人與黃桑有關系呢?您到底想怎麽樣呢?”
萬明堂看着朝比奈:“我只是不想你被欺負,受委屈。”
朝比奈的臉微紅:“哥哥,我自己的事情我很清楚。現在我即将要成為別人的妻子,成為一個母親了。我會很幸福。請哥哥好好祝福我們。”
黃澤霖從窗外收回視線,擡眼看到茶室的上方挂着一張匾額,上面用毛筆書寫“和敬清寂”四個字,蒼勁剛健、飄灑有致。
另一邊,蘇江恩與葉唯詣正吃的正酣暢淋漓,涮好的新鮮羊肉蘸着辣醬,香嫩爽口,蝦滑的火候更是下到好處,鮮而不腥,肉汁四溢。還有那烤乳豬,蘸着花生粒兒,真是酥脆香口。
兩人吃的歡,聊的也開。
從NBA到BBC,火影到海賊,冰與火之歌到行屍走肉,傑克船長到漢尼拔,意外聊的十分投機。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蘇江恩有點醉了。
“說實在的,你喜歡黃先生幾年了?”蘇江恩喝了一大口啤酒問。
葉唯詣正啃着鴨脖吃的歡,猛地聽蘇江恩提到這茬,肉渣嗆到氣管,混着辣椒味那叫一個刺激。
“咳咳咳咳……”葉唯詣咳的肺都要出來了,臉紅到脖子,蘇江恩遞過一瓶啤酒,他直接整個吹瓶壓驚。
蘇江恩看着他喝,接着說:“你別喜歡他了,和我在一起吧。”
葉唯詣一口酒嗆着又噴出來,幸好及時撇開臉吐在地板上,沒弄髒食物。
葉唯詣邊咳邊擦幹嘴角,擡頭望見鍋對面的蘇江恩,只見他兩眼蘊着水汽,臉頰泛紅,顯然喝多了。
蘇江恩很少喝酒,也沒真正喝多過,就是畢業散夥飯上也很克制。今兒在自己家裏,對面坐着喜歡的人,放松又緊張,一不小心沒控制好量。
蘇江恩抱着酒瓶對葉唯詣說:“你看,我跟了你四年,你都沒回頭看過我一眼。現在好了,你終于坐在我對面。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會對你特別特別好,絕對不,不讓你受委屈。嗝~”說着還打了一個酒嗝。
葉唯詣懶得理他,用筷子的大頭那端抵着蘇江恩的額頭,把他推離鍋邊,撈了顆貢丸,自顧吃起來。
蘇江恩不死心,從一旁挪過來,抱着酒瓶對葉唯詣說:“你看你喜歡的那個人要結婚了,我們也結婚好不好?”
葉唯詣望着蘇江恩的醉暈暈的臉,後者睜着明亮的大眼,嘿嘿的傻笑,完全不在狀态。
葉唯詣悶聲喝了一口酒,蘇江恩松開酒瓶說:“來,我們一起喝,喝酒。”
說着,蘇江恩酒瓶裏的酒嘩啦全倒葉唯詣的腿上,從大腿一直濕到膝蓋。
“啊,沒了。”蘇江恩舉着自己的空酒瓶委屈的說。
葉唯詣喝的也不少,褲子濕了粘着腿不舒服,晃悠悠站起來去衛生間拿毛巾擦了擦,順便洗把臉清醒一點。
他腦袋很沉,知道自己該走了,本來這次來找蘇江恩是想弄清楚一些事,看現在的情形是不行了。
他剛從浴室出來,就看到蘇江恩抱着沙發一角擱那哭,啜泣不止,像小孩子受了委屈,心裏難受又不願別人笑話。
葉唯詣不爽啦,一腳踹過去:“哭什麽,有沒有出息!什麽事,這麽大委屈?”
蘇江恩抱着沙發嚎啕起來:“他不答應我。”
“什麽玩意?誰不答應你?”
“葉,嗝~葉唯詣。”
“……”葉唯詣腦子又疼了,看看桌子上的酒都喝光了,跑到廚房翻了一通,沒找到啤酒,倒是找到一盒兩瓶裝的高濃度白酒,像是過年過節送人的那種高檔禮盒酒。
葉唯詣拎着出來,開了,遞給蘇江恩一瓶,自己拿一瓶,說:“別哭,好好說,來喝。”
一口白酒下肚,火從胃燒到喉嚨。
蘇江恩更不行,一口下去,一陣幹嘔,抹着淚哭的更慘,哽咽着說:“我,我原來不喜歡他,很不喜歡。憑什麽他,他能有那麽好的人陪着他。我就一直跟着他,看他什麽時候被甩,什麽時候不天真的傻笑。然後啊,他就跟這那個人畢業了,我就以為這兩個人跟我沒關系了。沒想到實習的時候又遇上了,他們倆還那麽好。呵呵,世界上怎麽可能有,呃,真正的愛情。都是騙子!可是四年了,他還是沒有表白,他不表白,那個人怎麽接受?不接受怎麽玩弄他?我就等啊等,等到他被玩弄了再去嘲笑他。可是……沒有啊。到後來,那個人要結婚了,他還是不說,就一個人傷心難過,我想去安慰他。可是他根本不認得我,我都搬到他家樓上了,他還是沒有注意到我。我啊,看到他傻乎乎去網上下聊天軟件,跟別人約炮嗎?我就氣,我也注冊了,嗝~”
蘇江恩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說:“我說我叫阿酥,酥——蘇。每天和他一起上下班,坐一趟地鐵,在一家便利店買一樣的關東煮,他都不知道我,還在軟件上跟我說怎麽喜歡那個人的事情。我知道,他從來沒注意過別的任何人,他的眼裏自始至終都只有那個人。為什麽?那個男人只在乎他自己,為什麽他不明白!葉子……”
葉唯詣腦子更是一團糊,啤酒摻白酒,白的後勁猛,根本招架不住。
“我不想他好過,我要他認清現實。我說要送他份大禮,其實是把他的設計圖紙給換了,呵呵呵,我想他走投無路,然後再幫他,這樣他就能看見我了。可是聽說他生病了我就不忍心,可來不及了,圖稿交過去了。我啊,還去求那個姓萬的人渣,壓下這個事兒。沒想到那個人為了他居然辭職了。你說,那個人到底是對他好呢?還是不好呢?”
葉唯詣喝的有點大,斷斷續續的聽着,跟着重複:“是啊,是好還是不好?”
蘇江恩抱着桌角,望着天花板:“你說啊,葉子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他跟我在一起,就不會被耍了。”
葉唯詣暈頭轉向,也躺在地板上:“嗯,不會被耍了。”
真是醉了(一)
“我覺得,性別不重要,金錢不重要,世俗規矩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世界只有我們才能理解彼此。”
——蘇江恩的筆記簿
暮色四合,庭院靜靜,院內的九曲回廊從茶室開始,臨着庭中的草木花樹,伸進一潭淺池,一直蜿蜒到池邊假山上的八仙亭。回廊內的紅漆榆木柱子有些年月,斑駁的柱子頂端挂着一盞木框紙燈,宣紙紮的燈罩上有毛筆書寫的小楷。
黃澤霖身側的燈罩上印的是:“惜——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他站在池上的回廊中,仰頭望着天空稀疏的星辰,不發一聲。晚風吹過,池中的水泛了一層漣漪,他輕皺着眉,面色沉靜,可心裏沉甸甸的。
朝比奈進園,遠遠的便看見他硬冷挺直的側影,泛黃的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又覺出那麽一絲孤單。
朝比奈輕聲走近:“哥哥已經走了。”
黃澤霖面無波瀾地應了一聲:“嗯。”
朝比奈望了他一眼,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覺疏離。她站在他的身邊,看着水池裏的燈影,沉默片刻,方才開口道:“今天,真的很抱歉,哥哥的話讓您困擾了。”
她頓了一下,接着說:“還有孩子的事情,我沒有想要刻意隐瞞。簽訂協議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有身孕,前幾天去醫院檢查才确定。我沒有及時和您坦白,擅作主張在哥哥面前提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朝比奈低着頭,心中忐忑。這件事情的确是她欠妥,畢竟與黃先生之間的協議中,只提了形婚的條件和雙方的權利義務,并沒有牽扯到孩子。
黃澤霖側過臉,望着她問:“是不知道,還是沒有?”
朝比奈心中一悶,臉紅的發熱,艱難地開口道:“您是什麽意思……”
“這個孩子,有三個月嗎?”黃澤霖淡淡的說,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朝比奈擡頭看着他,眼眶有些濕潤,咬着唇不說話。
他們形婚的協議在三個月前簽訂,協議中有一條強調“兩人在保持戀愛和婚姻關系期間內,因遵守配偶忠誠原則”。
意思是形婚期間,兩人不能“出軌”。雖然是名義上的男女關系,但為了不讓外人起疑,落人口實,雙方均不得另有感情,必須保持單身狀态,直到協議終止。
所以,這個孩子如果是在協議生效之後才有的,朝比奈違約了。
她像她母親一樣追求愛情,更加愛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個父親,哪怕是名義上的。
可惜,朝比喜歡的人,給不了她們母子名分。
朝比奈喜歡的那個人,算輩分,是朝比的表舅。那人比朝比奈年長十二歲,清秀斯文,知識淵博,是朝比奈國中時期的歷史老師。
朝比奈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喜歡上他,慢慢是迷戀。這份隐藏在心中難開口的感情,并未随着朝比遠走他鄉而變淡,反而随着年歲的增長,這份特殊的情感越演越濃,發酵出一攤香醇的美酒,再難舍棄,一發不可收拾。
朝比紅着眼,淚水溢出眼眶,她看着黃澤霖哽咽的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那次他來中國參加學術交流,我只是想見一見他,但我……我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會見他了。”
黃澤霖皺眉,拍了拍她的背:“胎兒有做過全面檢查嗎?”
朝比奈克制不住自己的哭泣,她心裏也害怕,畢竟她與那人有血親,不清楚對孩子的影響有多大:“他現在還小,看不出來太多。但是,我真的想把他生出來。想讓他健康的長大。”
黃澤霖認為朝比的決定很不理智,但面前的女人哭的傷心,他也沒無情到立刻潑人冷水。他不善寬慰別人,沒有言語,扶着朝比的肩,默不作聲的聽她哭。
“對不起,我失态了。”朝比哭了一會兒,心情平複下來,窘迫的擦幹淚:“我知道您要去日本尋找您的母親,我舅舅所在的組可以提供很大的幫助。在日本拿到居民證後,我們可以協議離婚,但現在我有了孩子,如果孩子健康,我一定會把他生下來。我們離婚的時間得推遲,我知道這對您不公平,但我希望您能幫助我。”
黃澤霖沒有回答,他的計劃裏面并沒有成為別人父親這一項。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電話響了。
黃澤霖趕到小區門口的時候,萬明堂也到了。
萬明堂看到黃澤霖的時候,一臉詫異,轉念一想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黃澤霖不想和他扯皮,與門外等着的保安打了招呼,邁着長腿,三步并兩步地快步走進筒子樓。
萬明堂緊跟其上,兩人剛走到一樓樓梯口,就聽到樓上一陣陣鬼哭狼嚎聲。
“……
What does the fox say(狐貍怎麽叫?)
Ring-ding-ding-ding-dingeringeding!
Gering-ding-ding-ding-dingeringeding!
Wa-pa-pa-pa-pa-pa-pow!
Wa-pa-pa-pa-pa-pa-pow!
Wa-pa-pa-pa-pa-pa-pow!
What does the fox say (狐貍怎麽叫?)
Hatee-hatee-hatee-ho!
Hatee-hatee-hatee-ho!
Hatee-hatee-hatee-ho!
……”
完全不在調子上,嚎的部分倒是兢兢業業,黃澤霖額頭上皺起一排黑線,腳步不自覺放慢,他挑眉抿唇似乎不想上去。
跟在後面的小保安見他猶豫,哭笑不得地勸道:“黃先生您趕快上去看看吧,上面兩位都嚎了一個多小時了,還不累呢。再不消停,怕有人要報警了。”
萬明堂認得蘇江恩的聲音,越過黃澤霖一個箭步蹿到樓上,黃澤霖面色不善,黑着臉爬到二樓,看到熟悉的門緊閉,小保安往三樓指指:“樓上吶!”
雖知道喝大了,借着酒勁耍瘋子,但真看到現場情景,萬明堂也是懵了。
302的門開着,幾個穿着睡衣的大媽大叔湊在樓梯口往裏看熱鬧,還有一兩個年輕人趴在門口,笑哈哈的拿着手機錄視頻。
裏面兩位主,一個頭發炸毛似的亂七八糟,躺在地上抱着個沙發墊子扯開嗓子嚎。另一個趴在沙發上,癡傻傻地呵呵呵笑,不時還鼓勵一下地上嚎的那位繼續嚎。
地上一堆空酒瓶,茶幾上放着一個電磁爐,電磁爐上還在嘟嘟嘟地煮着火鍋,幸好鍋沒有翻。不過地板上的兩臺筆記本就沒那麽好運,一本小白被水淋透了,另一本超薄——已經屏裂。
地上躺着嚎的是蘇江恩,沙發上傻笑的是葉唯詣。
黃澤霖看到葉唯詣趴在那,迷迷糊糊,捧着酒瓶仍自酌着,還樂呵呵不時地往小白本上倒點酒,嘴裏說着:“來,你也喝!”
他也是看醉了。
萬明堂卻看得心裏一堵,大少爺脾氣跟着也上來,朝圍觀者揮揮手:“散了散了,有什麽好看的。都什麽事兒,還有你們別錄了,給我删掉!”
黃澤霖朝小保安道了謝,挑眉走進屋子裏。他原先也在這個小區住過,保安室裏還存着他的電話。這兩位大晚上的在屋裏嗨,外面人怎麽敲門也不聽,保衛室迫不得已用備用鑰匙開了門,進門看到醉狀就知道不好辦,趕緊聯系了他。
客廳一片狼藉,沒有多少幹淨的地方下腳。黃澤霖嘆了口氣,脫下外套挂到主卧門邊的挂衣木架上,出來的時候不經意瞥見卧室陽臺上一個支架望遠鏡,鏡頭對着窗外的右下方。
他皺了下眉,沒多停留,挽起袖子,走進客廳,站到葉唯詣跟前。
門外萬明堂正在與其他住戶和保安室的人交涉,地上嚎的人力氣也快沒了,嗓子沙啞的嚎聲也漸漸小下去。
沙發上的人還沒看到他,眯着眼笑嘻嘻還往電腦上倒酒。
黃澤霖伸出胳膊,攔住他傾斜的酒瓶。
葉唯詣暈乎乎盯着那雙好看白皙的手,視線順着胳膊看到了黃澤霖的臉,笑了起來:“啊,你來啦。”
他的臉很紅,眼睛卻亮亮的。他打了個酒嗝,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我給你剩了半瓶,你要不要?”
黃澤霖突然輕松下來,他有些想笑,開心的那種。他嘴角咧了一下,接過酒瓶放到茶幾上,關了電磁爐的開關,拔下插頭,走到葉唯詣的身後,摸了摸他的頭。
“來,我帶你回家。”
躺在地上的人不嚎了,瞪着眼紅果果的看着沙發邊的兩人。黃澤霖伸出胳膊,從背後托住葉唯詣的腋下,半抱半拖往屋外走。
蘇江恩呆傻地卡了一會,突然跌跌撞撞要從地板上爬起來,口齒不清地喊:“你,你,你晃(fang)下,不,不許zhou(走)帶,帶他……”
地板上灑了酒,滑得很,蘇江恩暈乎乎地哪控制的了平衡。摔了好幾次都沒爬起來,最後咚地一聲,額頭磕到茶幾上,疼的他啊的一嚎,上半身瞬間直挺挺彈起來。
黃澤霖拖着葉唯詣到客廳口,剛好經過蘇江恩的背後。他沒有功夫顧蘇江恩,聽到頭撞桌角的聲音,瞥了一眼,見人沒啥事,也就額頭裂了口子噗嗤往外冒血,便扭過頭繼續拖自己的人。
蘇江恩身子往後一歪,瞅見着黃澤霖拖着人要走,本能反應往前一撲想攔住,嘴裏還哼哼着疼。他腦部神經中樞被酒精麻痹,腿早不聽使喚,站不也站不起來。人是沒攔住了,撲卻一撲一個準。
“不,不許肘……”蘇江恩喊着,胳膊緊抱着黃澤霖的小腿,打死也不放。
黃先森:……
萬明堂聽到屋內的響聲,顧不得外頭的人,趕緊轉身回來瞧瞧。
這一瞧,就瞧見了黃澤霖架着葉唯詣往外走,蘇江恩趴在地板上、半張臉流着血、眼裏都是淚光、死拽着黃澤霖的腿的場景。
“怎麽回事?!!”萬明堂驚了,迅速地往前一躍,沖到蘇江恩的身邊,想扶起他,可惜對方是鐵了心的不松手,耳邊只聽到他口齒不清地喊:“別咒,不許肘……”
這一下,如當頭棒喝,呯地刺激的萬明堂腦回路高速旋回飛轉了成一個發光的飛碟,咻——地一下開到銀河系以外的地方,他擡頭望着面無狀态的黃澤霖,震驚、氣憤又痛心罵道:“你TM就一人渣!”
門口錄視頻的高中生見到這一場景,興奮地血液都沸騰了,吹着口哨歡叫着對着屋內一陣狂拍。
葉唯詣被黃澤霖架在胸前,臉正對着門外,他本迷迷糊糊地耷拉着腦袋,聽到相機咔嚓咔嚓的聲音,擡頭擺了個姿勢,露出一口好牙,樂呵呵地朝着閃光燈比了一個V。
“耶!”
真是醉了(二)
黃澤霖半拖半抱,把人弄回樓下的屋子,出門經過那幾個拍照的高中生,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記得打馬賽克。”
其中一個剪斜劉海的男生端着手機,樂不可支地朝他做了個ok的手勢,目光未移,一刻不願錯過屋內的好戲:趴在地上的人啞着嗓子哭的傷心,額頭上還流着血。穿西裝的男人蹲在一旁,拿着熱毛巾,連哄帶騙地企圖幫他擦臉。
萬明堂動作生硬,擦的不準碰到傷口,疼的蘇江恩更悲憤了。萬明堂沒招,他一向是被人伺候的,哪幹的來這個,不一會兒耐心就耗沒了。他表情陰郁,擡頭怒目瞪着門口潇灑走人的黃葉二人,又皺眉看着地上打滾哭的,心裏一陣暴躁,恨不得立馬叫人鏟了這棟破樓。
黃澤霖沒閑情管他,拖好自己的人,駕輕就熟地在201室門口的盆栽裏找到鑰匙,推門進屋開燈。他一手幹活,一手攬着葉唯詣的肩,讓他安穩地靠在自己身上。
葉唯詣喝了酒,品行倒不錯,乖乖地呆着,不吵不鬧。你看着他吧,他就笑嘻嘻地也看着你,眸子清亮,臉潮紅,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黃澤霖把人弄到卧室的床上,脫了外衣、褲子和鞋襪,蓋上被子掖好。葉唯詣不吱聲,不反抗,還算配合的進了被窩,全程盯着黃澤霖的臉,傻呵呵的笑。
黃澤霖看他笑的開心,心情也好起來,面色輕松,搓搓他的腦袋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葉唯詣不回答,臉往被子裏縮了縮,眼笑的更彎。
“笑什麽?很高興?”
葉唯詣微微颔首。
“酒喝的很高興?”黃澤霖坐下來,挨着葉唯詣身邊,随口問了一句:“因為那個姓蘇的?”
葉唯詣繼續點頭!
“……你知道我是誰嗎?”黃先森頓了一下,臉有點黑。
葉唯詣點頭。
黃先森湊過去問:“我來了,開心嗎?”
葉唯詣笑,點頭。
黃先森頓了下,換了一種問法:“你是不是白癡?”
葉唯詣……搖頭了,笑的依舊燦爛。
黃澤霖直起身子,望着他,想了想,站起身,附身湊到他耳邊說:“我來了,你才開心的!”
口中呼出的氣掃在耳朵上癢癢的,葉唯詣往邊上躲了躲,縮的更深了。
黃澤霖把被子頭壓在他肩膀後面,省的他縮進去出不來,悶死自己。
黃澤霖起身轉頭看到連着卧室的陽臺,他走過去站在窗邊,擡頭往外看,左上方正對的便是蘇江恩的家。也就是說,從那裏拿望遠鏡,可以清楚的看到這間屋子裏的一舉一動。
黃澤霖皺眉,沉思一番,心裏有了想法,然後面無表情地關窗扣鎖拉簾。再轉身,床上的人已經睡熟了。
像個孩子一樣,什麽都不知道,安靜乖巧的睡着。
黃澤霖輕聲走到葉唯詣的身邊,靜默地立在床頭,低頭望着他熟睡的側臉,看了很久。
這個人,他終究是舍不得。
可是,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得償所願,有得便有舍。
黃澤霖一直認為上天是公平的,他給了你一扇窗必然會關掉你的門,有了光明,黑暗自然如影随形。所以遇到壞的事情,無須愁慮不安。碰到好的事情,也沒什麽沾沾自喜。
因為不論好壞,都只是短暫的一瞬,沒有什麽會是永恒不變。
他告誡自己:既然短暫,就不值得留戀,沒必要花費心思。跟着光陰,一步步往前,不大悲大喜。
以前有個人對他說:“你永遠都別想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他年幼不懂,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女人把所有他喜歡的東西一一摧毀。喜歡的書、最愛的畫集、窗前茂密繁盛的梧桐、一起長大的狗、母親遺留的鋼琴……就在他的面前,所有的,都毀滅了。
或許是從黃建國逼他管那個女人叫“媽”開始,又或許是他終于接受母親離開的事實那天,他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對一件東西、一個人上心了。
寒暑易節、春去冬來,一晃十多年,常用的物件會破損遺失,身邊的人來來往往,誰也不會為誰多停留一天。
真正喜歡的,他從不表示,而後刻意逼迫自己去淡忘。與其得到後再失去,他寧願從來沒有擁有過。
他就這麽逼着自己冷清,然後好像就真的冷冷清清了。
黃澤霖望着葉唯詣白皙透紅的臉,心裏突然難過起來。
他一直以為自己建立的城牆堅不可摧,可眼前這個人,猝不及防地出現了,硬生生撕裂他的防禦,長驅直入,讓他措手不及。
至尊寶還有一顆椰子心讓紫霞仙子流淚,他的心卻早沒了,早被自己挖出來,和冰冷的童年一起葬在後山土裏,再也找不回來了。
但這樣沒心沒肺的他,竟莫名的會為了這個人,開始喜怒哀樂、魂牽夢萦。
不知道這是一場喜劇,還是鬧劇。
黃澤霖曾經荒唐的幻想過,如果能和這個人在一起,一輩子。他們以後的家會在哪,是否收養小孩,男的女的,收養哪裏的,多大的,養貓還是養狗,房子在幾樓,什麽格局,天花板的顏色是黑白還是藍灰,陽臺上的花每個季節種什麽,十年以後他們在哪裏,在幹什麽,去哪旅行,二十年之後,三十年之後,……許多年之後……死後,他們葬在哪裏……
但這些終究是南柯一夢,虛無缥缈。
黃澤霖清楚的知道,這樣的選擇,意味的不僅僅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談情說愛,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
除此之外,他們面對的問題還有外界的異議,家庭、親友、社會……壓力随之而來,他不在乎這些,但葉唯詣呢?他能有這個覺悟與他一起抗衡嗎?
如果葉唯詣在這場戰役中退縮了,走了,又留了他一個人……那他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葉唯詣腦袋偏了一下,臉側着靠近黃澤霖這邊,長長密密的睫毛一顫一顫,扇的他心慌,胃也絞痛難受。
黃澤霖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臉,伸到一半頓住,又縮了回來。
少時的記憶忽然浮現在腦子裏:女人冷漠刻薄的臉,陰森森盯着他:“呵,喜歡嗎?想要?可惜了,它不是你的。”
然後一份份渴望被擊碎,化成齑粉,煙消雲散。
這世間,沒有一份溫暖是屬于他的,沒有一份永遠是他的。
黃澤霖望了床上的人最後一眼,然後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住,再輕輕吐出來。
他要在一發不可收拾之前,逼自己離開。
黃澤霖活動僵掉的肩膀,他心裏沉甸甸,卻硬撐着挺直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