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

事情交代給了莊子裏的人去辦,李雲恪便将自己回程的速度減慢了些,沿途又辦了點私事,待得回到颍中,已經是快一個月以後了。

先他一步回來的康輝在城門外的十裏亭等他,将莊子傳回來的事情辦妥的消息告知他後,又消失無蹤了。

李雲恪一個人在馬上坐了一陣,低頭看了眼自己整整齊齊的衣衫,忽然從馬背上躍下,竟将外衫脫了下來揉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又重新抖開穿了回去。

他還嫌不夠,又從地上抓起了兩把土,往上方一揚,自己擡起臉閉着眼睛接了不少灰。

端親王總算滿意了,翻回馬背上,頂着風塵仆仆灰頭土臉的僞裝,進宮面聖去了。

禦書房裏,榮弘帝李雲慎正在批奏折。

聽貼身的總管太監小白子說端親王求見,他握筆的手頓了下,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後,李雲恪從外頭快步走進來,在他的書案前單膝跪下,道:“臣弟參見皇兄。”

李雲慎只覺一股寒氣夾着嗆人的灰土氣随着他的靠近撲面而來,不由向後躲了躲,打量了一番他那髒兮兮的模樣,意外道:“你怎麽弄成了這副樣子?”

李雲恪沒站起來,甚至沒去與他對視,維持着跪地的姿勢道:“臣弟急着回來複命,也沒先回府好好洗漱一番,失儀之處,請皇兄責罰。”

“算了,”李雲慎擺擺手,“起來說話吧。”

李雲恪這才動作緩慢地站起來,道:“皇兄,臣弟追着那密探一直追到了洛淮城外的修羅山上,總算将他斃了。臣弟能确定他這一路上并未和旁人接觸,始終沒有機會将消息遞出去,身上也沒搜出任何密信之類的東西。不過臣弟還是擔心有遺漏,便将他的屍身給燒了。”

李雲慎稍作沉吟才道:“這件事你做得很好,回頭朕自然少不了你的賞賜。”

“謝皇兄。”李雲恪倒是不和他客氣,說給便要,又道,“皇兄,臣弟還有個不情之請。”

李雲慎面無表情地看過來,“什麽?”

“洛淮知府也在此事上出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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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讓我也給他些賞賜?”李雲慎慢慢站起來,語調聽不出喜怒,“以他的官職,原本是不夠格知道此事的,怎麽你對此一點也不意外?”

李雲恪恭敬道:“大家都是聽皇兄差遣,為承寧辦事,誰夠格誰不夠格,還不全是皇兄您一句話的事麽?”

李雲慎點了點頭,似是對他這番回答還算滿意。

“皇兄,臣弟下山之後本是打算在王大人那裏歇息兩日再回來的,但當日睡到晚上突然想起此時不能耽擱,不然皇兄必然放心不下,便連夜往回趕了。”李雲恪道,“當時沒來得及通知王大人,想必他定然着急了,依皇兄之見,臣弟是不是該寫封信去向他道個歉?”

李雲慎哼了一聲,“你堂堂親王去和他道歉,我皇族顏面何在?行了,不說這些了,你叫你府上的人送套幹淨的衣衫進宮,去華露苑好好洗洗。母後還惦念着你呢,你把自己收拾好了,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李雲恪與李雲慎雖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弟,卻沒什麽感情可言,勉強看在太後還健在的份上,維持個過得去的樣子罷了。

這也是李雲恪還沒被趕出颍中的唯一原因,他心裏清楚,這個皇兄對他有多防備。

李雲慎是先皇的第四個兒子,而李雲恪則是最小的一個,兩人之間相差了有二十歲。榮弘帝本就是個疑心重的,若說他對如今長大成人的幺弟一點都不懷疑,只怕沒人會信。再加上與之年齡相仿的太子威望遠不如這位端親王,怎能不叫李雲慎對他心存忌憚?

可礙于太後對這個有了些年紀後又意外得到的兒子疼愛非常,重孝道的李雲慎沒法明着過分逼迫他那看不順眼的弟弟,暗地裏的刁難卻從來都沒斷過。

李雲恪自然不會不清楚,可他從不明确地去向李雲慎表忠心,因為他明白那只會招來皇帝更重的懷疑。

他今年二十有七,卻連個王妃都沒娶,也是這個原因。他不想留下子嗣,讓李雲慎對于自己有更多的猜想,至少從這方面,多少能讓他那多疑的皇兄安心些。

端親王不娶妻不生子,榮弘帝是省了不少心,太後卻是操碎了心了。

晚膳是李雲慎李雲恪兄弟二人陪着太後一起用的,那轉年就要七十歲的老太太精神極好,見李雲恪回來便拉着他說個不停,将朝中大臣家裏到了出嫁年紀卻還待字閨中的姑娘一個一個數過去,問他有沒有心儀的。

李雲恪自然都說不喜歡,又編了一套現在還年輕不想太早被媳婦管的說辭糊弄太後,老太太便将太子都有了兒子的事拿出來和他比,整晚一直在罵他沒正事。

只有這個時候,李雲慎是會幫着李雲恪說話的,勸着太後別心急,再讓李雲恪自由幾年。老太太便一邊嘀咕着再過幾年自己都要入土了,一邊滿臉嫌棄地給小兒子夾他最愛吃的菜。

李雲恪暗嘆,看來自己這一步還是管用的,至少在太後面前,他們還能維持個兄友弟恭的假象,哄老太太開心。

從宮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李雲恪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覺得這一日過得有點累,該早些回去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睡了。

能在王府享受的時候也不多,他想,別浪費了那張大床。

可就偏生有個人不識趣,等他帶着一身沐浴後的熱氣回到卧室裏時,正瞧見康輝站在他房中等他。

李雲恪:“……”

被念叨了一晚上娶媳婦回家就發現房裏有人等,會是什麽樣的心情?李雲恪白了康輝一眼,道:“你長得不錯,可惜不對我胃口。”

房中沒點燈,康輝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其妙道:“啊?”

“找我什麽事?”李雲恪徑直往裏間走去,毫不避諱地将身上披着的外衫脫下丢到一邊,坐到了柔軟舒适的大床上。

康輝道:“王雙武已經意識到送信的官差丢了,雖然他不可能想得到人是被我們給殺了,但他已經再次送信出來,還要繼續攔麽?”

“一次是巧合,兩次可就解釋不通了,”李雲恪搖頭,“不用管,讓他成功将信送到。”

康輝不甚放心,“可是……”

“擔心他會威脅到我?”李雲恪笑笑,“王雙武不是個傻子,他得知我先他的信一步到了颍中,自然猜得到我面聖會說些什麽;他又清楚皇兄的性子,定會改了先前丢失的那封信裏的內容,順着我的話說。不過不管他怎麽說都沒關系,他的信來得太遲,皇兄已經起疑,無論他說什麽都不會完全相信的。”

康輝想想,覺得有理。他從李雲恪的聲音裏聽出幾分倦意來,忙道:“是屬下打擾主子歇息了,屬下告退。”

等他走了,李雲恪如願以償地享受到了自己的大床,可明明很累,卻又睡不着了。

“難道真該找個人作伴,來打發漫漫長夜?”李雲恪郁悶地抹了把臉,無端想起了修羅山上與南宮煊纏綿的那一晚,感覺自己某些地方有了變化。

他忍不住笑了兩聲,打算自己給自己解決問題,同時想道:不想留下子嗣的話,找個男王妃不是正好麽?

李雲恪預料得果然不錯,他的好日子沒幾天。

五日後的醜時末寅時出,八百裏加急戰報被送入宮中,将睡得正酣的榮弘帝從寝宮直接拖進了大殿。朝中衆臣很快受宣趕來,早朝提前。

戰報上說半月前虬厥突然在西部邊境動兵,打了承寧一個措手不及,慌亂應戰下被敵軍一小隊人馬突圍成功,對方已經入承寧境內,據推測可能要趕往颍中,實施陰謀。

雙方相安無事了幾十年,終于還是有人忍不住了。

龍椅上的李雲慎半晌沒說話,暗忖眼下實在不是個開戰的好時候。西和虬厥已經算是撕破了臉,北與北漠互相看不順眼,南同滄洵三十六州的關系簡直和自己與李雲恪的關系一樣——面和心不和。

一旦和虬厥打了起來,很難說北漠和滄洵會不會趁火打劫,縱然承寧國力強盛,李雲慎也不敢說能将這三處都擺平。而最讓他氣憤的是,這虬厥、北漠與滄洵,都是百年前從承寧境內分離出去的,本該屬于承寧的國土。

李雲慎不再年輕,早沒了初登基時一心想要一統疆土的雄心壯志,如今的他只想好好守住自己的皇位,并将其順利地傳到太子手上。至于打仗的事,還是交給年輕人更合适。

他在心裏這般決定下來,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道:“虬厥已從邊境上退了兵,這事我們便也處理得簡單些,不是說突圍入境的兵将只有五十餘人麽,端親王,朕給你一百精兵,你去将那些人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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