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最近的工作量是真的大,三天兩頭就是急診,沒個空去歇歇。
他的生活尋常且枯燥,他看不到任何,不同。
他看不到,有人卻正深深切切的在體會中。
丁文是始終看着他的,在每一個他苦戰病痛的時刻,每分每秒。
他想念一個人,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見他,他也果真見到了他,只是對方不認識自己,他也無從開口。
他甚至放開了痛覺,感受着手術刀和血肉觸碰、切割的感覺,只為了再一次感受到他,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他。
即使換回來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更加深切的思念。
于是深切的思念,帶回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的附身,他近乎瘋狂,又深深癡迷在只有他知道的,兩人之間的這一點小小的聯系上。
即使他是那樣急切地,想要把自己推到遠方,推進黑暗。
沒關系,這不怪他,他只是不知道,
他,是醫生,是,天經地義。
浩瀚光陰,時節如流,短短幾個月有人白駒過隙,有人卻度日如年。
果然是不出意外的,丁文被罰廢了一身修為,貶下人間。
一時間無人不嘆息,真是造了孽了,惹上這樣的事。
他倒是走的幹脆,不過就是個死神的破差事,不幹也罷。天上人間,那裏不是一樣的活。
只是這人間偌大,他和師父,去哪裏找一處安身之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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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這樣想着,跟着師父走在人間的大道上。
師父還是絮絮叨叨,“你說說你,啊,讓你沒事多認點字,這下好了吧,讓老夫我帶着個文盲。”
“是是是。”丁文忙不疊的答話,師父這時的唠叨在他耳裏聽來無比的親切。
他們穿過一棟棟的高樓大廈,這時,昔日雍容華貴的死神大人不禁感嘆“有錢真好!”是的,他走累了。
“沒事兒,你曾經也擁有過。”師父冷不丁的回話。
丁文聽到這話差點兒一個踉跄摔在地上。
“哼,算他們還有點兒良心,給我們放的地方離我們的目的地相離不算太遠。”師父自顧的說着。
“其實還有身份證什麽的。”丁文提醒道。
師父回頭瞪他一眼,丁文趕緊補充一句,
“那也不能改變他們黑心的本性!”
師父忍不住的又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來。
那日他去看了自己的寶貝徒弟,卻發現自己的徒兒在警車裏,身受重傷,朝他眨眨眼。
他順着看過去,好家夥,一個激靈差點沒把他驚過去——這個抱着他的男人是誰!?
不過他沒有那閑工夫去計較這一些事情,他要帶走李峰,讓他去他該去的地方,參與新一輪的,生死輪回。
只是他沒有想到,在最後的時刻,李峰還是不願意離開。
“你這樣根本沒有意義,接下來的一切對你都很不利,你要面對的或許就是牢獄之災,為什麽還是不肯走。”他只能這樣去勸李峰。
“我不能走,”李峰卻還是坐在哪裏,低着頭開口“我不貪生,也不怕死,我就怕我死了,一家子人就塌了。”
他明白了,俗事雜亂的很,任是誰,都不能輕輕松松的拿起又放下。活着有千百種方法,哪裏有一種,是不會藕斷絲連的呢。
他只得答應了他,幫他照顧家裏人。
“真的嗎,你說話算數?”李峰一下擡起頭來,眼裏多了些期盼,他知道今夜一定留不得,來人的話給了他一絲希望。
他答應一聲,又開口,“你是怎麽知道那害人壽命的延命法的?”
“我當時查出來尿毒症,走投無路就去廟裏燒香拜佛,”李峰垂下眼,又低下頭“那天晚上,我夢到了一個神仙。他和我說,有法子幫我活下去,我就照着他說的做了。我也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兒,但是人不自私一點兒,怎麽能活得下去呢。”
“那個神仙什麽樣?”他有些急切。
“很耀眼,泛着金光……”李峰回想起來。
“不是,是問你穿什麽樣的衣服,有什麽特征!”
“嗯……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吧,看着很神聖,特征……”他像想到了什麽似的,一下提高了音量,“他腰間別了個藍色的腰牌,寫的是個‘神’字!”
“果然,”他回過頭來“算了,你放心跟我走吧,我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心裏的石頭算是放下了,李峰跟着他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忘留下痕跡證明是自殺而死。
那時他便知這一切不過是神庭用來貪污納賄的途徑之一罷了。他抓了李峰,神庭很快就會怪罪下來,那時,自己和丁文怕是要跟着陪葬啊。
他一點也不懷疑自己的徒兒會揣測出其中的端倪,他一點也不意外他們會大打出手,更不怪罪丁文會輸和現在的一切。
于是,
他帶丁文去的,是李峰的家。
李峰家裏到也不算是家徒四壁,還開了個小店,是個小寵物店,維持家用。只是他患病之後就關了門,只是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七歲的孩子,中年喪妻也是很讓人唏噓。
帶走李峰後,他來見過這家人,不過畢竟他當時不可久留,只留下一筆錢,說是多年前欠李峰的,就走了。
他也想着,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現在,他們還是不出意外的站在了李峰的家門外。
他們敲了門,出來的是一位老人。
老人看起來并沒有多麽的悲傷,或許是年過七旬,看着身邊的丈夫,兒媳一個個的死去,現下輪到兒子,倒是沒有那麽的悲傷了,只是老人也不會與任何人說起,半夜悄悄為每一個親人流的眼淚,畢竟眼淚這東西,怎麽能流的完呢。
“你是小峰那個朋友吧”她側身,“進來說吧。”
于是他們進了門,落了坐。
丁文聽着師父與她商量事情:
“我們是想要把關門的寵物店租來的。”
于是一切事宜商量妥當,寵物店重新開門。
“啊!”丁文抱着頭,看着師父,“師父你怎麽又打我。”
師父站在他身後,仰過身來,向着他一直發呆的方向四處張望,手裏還拿着剛剛敲他頭的雞毛撣子。
“我說你這一天天的,看什麽呢都。”
“看我對象。”
“你哪有對象,做夢呢?”
“不是……”
“是那個小醫生吧。”師父一臉“我都懂”的表情。
“師父……我……”丁文突然變得有些扭捏起來。
“我說你就是一點兒腦子沒有,喜歡你就得去追啊!”師父坐下來,“你看看你天天兒的等着人家上門,你這開的是寵物店啊,萬一人家沒養寵物呢。”
“師父!您真是個神仙!”丁文一下感受到了醍醐灌頂,激動的抓住師父的手。
“欸~曾經是曾經是。”
丁文一陣風似的跑出了店,跑向許賀家的方向。
許賀最近養了個小貓,是在家門外發現的,也不知道是哪家扔的。
那天他下班的時候,正走着,就聽見路旁“喵喵”的有什麽正叫着。
他在路旁停下,看見成排的草叢中,有一個小小的紙箱子,裏面一只小貓。小貓很幹淨,身下壓着一張傳單,傳單反面寫着一行話
“好心人,求求你收留我吧”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這字看着幼稚,又透出些努力寫好只是不小心弄巧成拙的可愛來。
是哪家的小孩兒不能養放在這兒的吧,他想。
讓他看到了,總不能放着不管的。
于是他抱起箱子,緩步走到路上,走回家。
想着那小孩兒說不定就在附近,這下那小孩兒也該放心了。
不遠處一個身影果然半蹲着正觀察着他,見他抱起了箱子,高興的差點驚叫出聲,又用右手捂住口,跑遠了。
這小貓左看右看怎麽看怎麽好,許賀也很是高興。
這小貓本就嬌貴,他又是新手,什麽也不懂。
這不,貓兒趴在窩裏沒精打采,他在旁邊急得焦頭爛額,最終還是決定帶它去看看。
于是他找出了當初撿到小貓時壓在小貓身下傳單。
“新文寵物店……”
…………
新文寵物店內,丁文忙碌在每一個角落。
許賀在門外站定,摸摸懷裏的小貓,上前,推門進去。
“您好,有什麽需要幫助的?”丁文職業性的微笑,下一秒卻愣住,他來了!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您好,我這只貓他最近胃口不太好。”
那當然,我精心打理的貓,你當然養不好~“好的,那這邊我幫您檢查一下吧。”
丁文壓抑不住嘴角的微笑,伸手要結果小貓,他離的有些近,近的彼此連呼吸都可以聽見。
許賀身前的少年不過十幾歲,不多不少的年紀,熱烈而美好。
一瞬間,許賀也覺得自己随着他開朗起來。
丁文接過手去,右手往旁邊一示意,“您可以過來一起,也可以在那邊休息一下。”
許賀忽然開口
“我見過你吧。”
“是嗎?在哪啊?”
“不知道……不記得了,但是,我見過你。”
“那,我也見過你。”少年笑彎了眉眼。
“你以前割過闌尾嗎?”
“啊……啊?”
只是一些小小的事,許賀卻故意磨蹭了很久,不知道貪戀的是這滿室溫暖的陽光,還是比陽光溫暖的少年人。
後來,許賀很多次的再去到這個寵物店,次數多到,他不得不承認裏面的孩子看着乖乖巧巧,實則還會偷來幸福,偷走人心。
這天許賀有些意外——他在醫院見到了丁文。
丁文真的是來割闌尾的。
丁文和他說的時候還努力的笑着,慘白的臉上扯出一點笑容來,倒真是個孩子模樣。
雖說手術只是個小手術,許賀還是擔心的不行,直到術後看到他躺在床上,才安下心來。
他靜靜地看着他,泛起一絲苦澀,他擔心個什麽,他又想,這就是喜歡吧。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為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
他見丁文睡得正香,悄悄地轉身要走出病房,手剛剛觸碰到門把,身後傳來丁文悶悶的聲音,
“許醫生。”
許賀頓了一下,“嗯?”他回應着,笑一下,看來悶在被子裏。
他回過身,丁文已經坐起來了。
丁文正色道“許醫生,我喜歡你。”
許賀張張口,他沒有料到,竟然還有人,和他有同樣大膽的想法。
丁文又說着“性別不是問題,只是,你喜歡我嗎”丁文看着他,極真誠的,“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既然你不記得了,那這些話,就換由我來和你說,就換我來告白。
這是丁文第一次對一個人告白,他很是緊張,他聽見許賀輕輕說,
“好。”
…………
經年之後,他們又說起一切。
你看啊,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還是記得你,一眼就可以認出。愛怎麽會因為脆弱的記憶而消散呢。
所以生活總藏着些驚喜,萬水千山奔你而來。
而你似驕陽,正正好好,
正正好好打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