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予你
蓮花狀的吊燈自上而下, 飛快地墜了下來,絲毫不給人任何反應時間。
“喬老師,快躲開!”沈易喊了一聲, 想要沖過去,卻被經紀人拉住了手腕。
“喬老師,小心啊!”
然而, 在喬影感知到不對勁想躲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依靠着本能起身,怕砸到鋼琴, 把整個鋼琴架狠狠往外推,自己往一側退了幾步。
最後, 鋼琴沒事, 她卻被蓮花燈給砸傷了腦袋。
喬影當時沒想那麽多, 關鍵時刻眼睛裏只有那架鋼琴,了解她的人都清楚, 她這個人和“視財如命”這個詞沾不上邊。
她純粹是不想讓這架鋼琴被毀。
劇組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古董鋼琴,它不僅具有收藏和實用價值, 它更承載了那一段歷史。
喬影不想讓它毀掉。
況且,整個過程事發真的太快了,蓮花燈從不算高的懸頂墜落, 帶來的沖擊力是極大的,喬影痛得要命,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顧承野繞過導演和機器, 疾步跑到她面前,将她打橫抱起,直奔距離劇組最近的第一人民醫院。
一路上,他都在自責, 為什麽偏偏要在那個時間關口與客戶通話。
電話加上距離的原因,導致他沒能第一時間保護到她。
溫導得知此事,跟道具組組長發了好一頓脾氣,打聽到喬影被顧承野帶去哪個醫院後,他派了一名女助理前去探望。
第一醫院,三樓急救室門口,顧承野眉心冷凝着,神色沉冷得不像話。
他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強迫自己耐心地等待結果。
終于,半個小時後,醫生出來了。
“誰是病人家屬?”旁邊的醫生助手問。
“我是。”顧承野低聲回答。
醫生摘下口罩,“病人頭部傷痕細微,已經做了縫合手術,我給她開了止血和改善腦循環腦保護的靜脈點滴,聽說她是演員,你告訴她,這小手術不會留疤,讓她放寬心。”
“謝謝醫生。”顧承野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
醫生又道,“對了,腦CT的結果已經出來了,除輕微的腦震蕩外,暫未發現其他症狀,最近病人需要多休息,不能受刺激,你作為家屬,好好照顧一下。”
“好,我知道了。”男人深邃雙眸微暗了一瞬,低聲回應。
“把病人送進病房,聯系護士給她輸液。”醫生側首,對身旁的助手說。
“好的老師。”
喬影被送回病房後,一直昏睡不醒。
在她昏迷的期間,劇組不少人都來看過,但容卿跟他們說,最近喬老師需要靜養,所以大多數人都只留下禮物就離開了。
世人常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因着這場意外,喬影缺失的那段記憶竟奇跡般的回籠了。
昏睡了兩天三夜,第三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喬影就醒了。
她醒來之後才發現,趴在病床邊睡着的男人是顧承野。
容卿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給喬影倒了杯溫開水,怕吵醒顧總,她打開手機便簽,敲出一行字。
【你昏迷了兩天,顧先生下了班就往醫院跑,整晚整晚的一直守着你呢。】
最近這兩天,顧先生夜晚守着喬喬,自己白天守着她,倒也算分工明确。
可她看在眼裏,顧總這幾天明顯憔悴了不少。
如果喬喬再不醒過來的話,估計下一個病倒需要住院的,就是顧先生自己了。
喬影抿了下泛白的唇,接過那杯水喝了一口,垂眸盯着他看,目不斜視。
她全都想起來了。
那天,廣場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事後沒多久,她被喬女士和顧承野帶去了一家心理咨詢室,接受治療,因為她的心理狀況出現了問題。
因為她的心理狀況有問題,所以他就要聯合媽媽,把她那段記憶抹掉?
顧承野,他可真是厲害啊。
喬影瞪着他,憋悶委屈等多種情緒猛地湧上來,眼眶瞬間泛紅。
她甚至現在就想把顧承野從病床邊拉起來,好好地質問他當初到底為什麽要那麽做。
那是她的記憶,他和喬女士憑什麽擅作主張,說抹掉就抹掉啊?
她都不知道她和媽媽離開之後,他自己一個人在英國到底是怎麽撐下去的。
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與他存有相同一段記憶的她,那段記憶也被他親手抹殺了。
喬影清楚的記得,喬女士當時說的不是要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她說的是,要帶她去見顧哥哥。
她信了,可他呢?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容卿沒想到她會是這種表情,也不管會不會吵醒顧總了,直接出聲詢問,“喬喬,你怎麽了?”
顧承野被聲音吵醒,他睜開眼睛,看到了病床上的喬影。
她那雙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男人起身,眼底的喜悅難以掩飾,聲音多了幾分溫淡,“餓不餓,想吃什麽,我去買。”
喬影回答得文不對題,“顧承野,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容卿站在旁邊,也聽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什麽?”男人看着她,微怔了下。
他很少,不,幾乎沒有在她面前露出過這種表情,喬影只瞧一眼,就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她那段記憶的消失,一定與他有關吧。
喬影瞥了他一眼,冷聲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了,你知道我最讨厭被欺騙。”
尤其騙她的,是她最信任的人。
她捏緊手指,完全不知道該用何種詞彙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她難受,想哭,卻哭不出來,氣憤、憋悶,想要罵他打他,可是又有點舍不得。
她心存希冀,她想聽他親口說出來之所以這麽做其實是另有隐情。
從十四歲的暑假到十五歲的生日,她的記憶中沒有他;自打從英國回來到這次受傷之前,她腦子裏全然沒有那場事件的始末。
所以,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裏的人,就只有她麽?
為什麽要這樣?
喬影終于明白了,自己高三那年,明明拿到了劍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喬女士卻執意不讓她去的原因。
當時,喬影以為喬女士說的“我和你爸爸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獨自一人去國外念書我們不放心”是真的,所以,她直接拒了劍橋大學的offer,全力備戰高考,最終考上了南大。
現在想想,喬女士那時候說的,也許的确是真的,但她不讓她去英國,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為擔心她去了英國以後,想起來她十四歲那年,在廣場上經歷的“無差別殺人案”。
顧承野撚了下手指,眉心輕蹙了下,随即沉沉開口,“容小姐,麻煩你出去下,我有事要單獨和大小姐談。”
“好的顧先生。”容卿話音未落,直接走出病房。
“說吧,你到底為什麽要抹掉我那段記憶?”喬影對上他的深邃雙瞳,冷聲質問。
顧承野眼眸微垂,低低淡淡開口:“原來你最想知道的是這個。”
喬影:“不想說就出去,你知道我沒那麽有耐心。”
男人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唇,伸出右手,“你記不記得,我來你身邊做保镖的第二天,你問我掌心處這道疤是怎麽來的。”
“記得,你說是自己不小心劃傷的,讓我不要擔心。”
她記得很清楚,他話未說完,就直接縮回了手。
當時她就想,這男人為什麽不能小心點,看着也不像是急性子的那類人,那道疤并不短,估計當時劃得也不淺。
總之,她看一眼,就能想象到他當時到底有多疼。
所以,即便是當時他沒有收回手,她也不想再去看第二眼了。
“我當時撒了謊,抱歉。”顧承野聲音清隽低沉,聽來一如往常。
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冷風忽然竄進來,喬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問:“什麽意思,你這道疤到底是怎麽來的?”
“醫生說你這段時間不能受刺激,抱歉,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喬影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胸腔裏的憋悶難以抑制,“顧承野,你這是在逼着我放棄喜歡你嗎?”
男人看着她,眸色徹底黯了下去。
她剛才說什麽?
頓了一秒,她低聲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找我,我沒有打你罵你怨你,只是想問清楚你那麽做的原因,已經是我的讓步了。”
“難道你覺得,我這個當事人連知情權也不配擁有嗎?”
顧承野:“喬影,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做傷害自己的事。”
他那麽做沒有太多原因,歸根結底,只有這一條而已。
她咬了下唇角,眼眶裏有淚在打轉,忍下哭腔,追問道,“我怎麽傷害自己了,我當時不就是受了點影響,心理狀态出了點問題嗎,怎麽就被你說得那麽嚴重?”
“你別哭,好不好?”他看着她,胸腔驟然收緊,一種濃濃的酸澀感不住上湧。
“倫敦特拉法爾加廣場無差別殺人案”距今已經五年七個月零二十七天了,但這件事如同一個死結,纏在他心裏。
過不去。
他時常會夢到那個十四歲的女孩兒和他一樣,同那群人一樣,被那個留着絡腮胡的,毫無人性的中年男人傷害,渾身是血的倒在了廣場中央。
在兇殺案發生前,他和朋友休息時偶爾會一起來廣場轉轉,那天傍晚,陽光灑在廣場中央,倒映出一片餘韻。
他注意到,一個亞洲女孩兒正在那裏喂鴿子。
之所以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在喂鴿子的時候,會小聲地自言自語,讓它們多吃點。
她說,“多吃點哦,我過幾天就要回家了,喂不了你們啦。”
他在英國待了太久,聽到母語都覺得親切,甚至認為當時的她,是最接近天使的存在。
顧承野沒有走過去跟她說話,只是遠遠的看了她許久,直到朋友拍他,說到時間該回去了,他才離開。
誰能想到,再與她見面,就是無差別殺人案的案發現場。
一場沒有組織、沒有預謀,毫無差別,看見誰就朝誰開槍的槍殺案件,就這麽發生在了他們身上。
他當時倒在地上,血不斷往外滲,她遠遠地走過來,傍晚的光暈灑在她身上,那一刻,襯得她更像天使了。
倫敦天氣并不好,一個月當中有半月以上都在下雨,可是那幾天,每天都晴空高照。
他想,大概是因為她的出現。
太陽與他一樣,都想見到她,所以才舍得從雲霧中逃離。
可中槍後,他看到她,只想讓她快逃。
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怎麽奢望他發善心放過一個素昧平生的中國女孩兒呢?
她聽到了他那聲“快跑”,然而,她卻沒走。
她眨着清澈靈動的小鹿眼,手掌合十,站到惡魔面前,哭着祈求道:“Please put the gun down.Please.(請放下槍,求你了。)”
她一刻不停地重複這句話,直到第五遍的時候,那個絡腮胡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支手|槍,對準了她的腦袋。
他把手裏的機關槍扔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You can kill me,but please don't touch her.(你可以殺我,但求你不要動她。)”
顧承野知道,殺人魔剛才沒對他下死手,如果沒有她,他應該會再朝自己補一槍。
作為軍事學院的學生,他這方面的感知能力不弱。
絡腮胡殺人魔笑了兩聲,舉着槍道:“You should know that even if I kill you both,you can't do anyting to me.(你們應該知道,即便是我把你們兩個都殺了,你們也不能把我怎麽樣。)”
喬影:“But Sir,if you do that,you'll going to hell.I don't want that to happen.(但是先生,如果你那麽做,一定會下地獄的。我不希望發生那種事。)”
絡腮胡忽然大叫了兩聲,怒吼道:“This world is hell!(這個世界本就是地獄。)”
就在顧承野以為他下一秒就會開槍打死他們其中一人時,惡魔把槍從喬影頭上移開,對準自己的腦袋,“砰”的開了一槍。
他自殺了。
顧承野看到,女孩兒顫抖着手,撥出了急救電話。
無差別殺人案最終造成兩死六傷,那個時候,這事在英國造成了不小的轟動。
據英國警方報道,絡腮胡是個瘾君子,精神時而正常,時而紊亂,他為了買毒品,花光了所有積蓄,最終不得不以販養吸,案發兩年前,妻子兒子全都離他而去。
殺人犯不值得同情,他只是為那兩條鮮活的生命感到惋惜。
喬影盯着他的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聲音略略顫抖,“不想我哭你就把原因全都說出來,你快說啊。”
顧承野撕開一包紙巾給她遞過去,聲音冷到極致,“不是小問題,你當時想自殺。”
“我為什麽沒印象?”
難道是因為她剛剛恢複記憶,所以一些細節還沒有徹底記起來?
男人聲音溫淡,“你不是想知道我手上的疤怎麽來的嗎?”
“你說。”
顧承野撚了下手指,随即淡淡地道,“為了把你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奪走,不小心劃到的。”
他的語氣很平淡,似乎完全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喬影撩了把碎發,呼吸恍若凝滞了一般,閉上眼睛,他剛才說的事情變成了畫面,浮現在她腦海。
确有其事。
她當時心理狀态極差,受不得一點刺激,顧承野來奪她的刀,卻被她劃傷了。他原本握住的是刀背,可她卻用刀刃對着他。
當時她怎麽就那麽狠?
再開口時,喬影聲音弱了幾分,“可是,那是我的記憶,你找醫生抹掉之前,為什麽不問問我同不同意?”
“你當時才十四歲,屬于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這件事,當時我是和喬董商量的。”
“她同意了,是嗎?”
“是。”
“顧承野,”喬影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聲音極低,“不早了,你該去公司了。”
“你是不是,不想再見到我了?”
他眼眸微垂,聲音低啞暗沉。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裏分明藏了幾分委屈。
喬影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顧承野,你就對自己那麽沒自信,是嗎?”
他沉默,并未開口。
“我沒說不想見到你,只是,我需要時間梳理一下現在的狀況,如果你想來看我,那就來吧,我不會趕你走的。”
因為……她舍不得。
那些記憶原本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可他為了保護她,卻……
“好。”
“顧承野,你告訴我,既然你找醫生抹掉了我那段記憶,為什麽不讓他把你的也抹掉?”
經歷了如此重大的殺人案件,她的心理狀态變差,甚至想要自殺,難道他就能不受一丁點兒影響了?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