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日與忌日

“我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當初你是怎麽答應我的?”安靜的貴賓休息室裏,只有一道冰冷的男聲,聽得出那人拼命忍耐的情緒臨近發作的邊緣,“你讓廖生接電話。”

“你是腦子進水了嗎?跟着做這種蠢事?”江際恒對着電話再次出聲,鏡片後的眼神一片森冷,“就算你真是條狗,也不是讓你亂咬就亂咬,讓你吃屎就吃屎。你記住,看好你的主子,再任性胡來,我先要了你的命!”

“這是跟誰生這麽大的氣?”陸妍站在門口,柳眉輕挑,“火氣這麽大,我這房子都快被你燒着了。”

“燒着了他也不是賠不起。”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程立跟在她後頭緩緩地走進來。

看見他們,江際恒臉色稍霁:“底下人搞砸了一宗生意。”

“錢是賺不完的,動氣傷了身可不劃算。”陸妍彎腰給兩人倒熱咖啡,纖指青蔥,妩媚妖嬈,完事後坐在程立那張沙發的把手上,挺翹的臀部緊挨着他的手臂。

程立擡起手,自茶幾上的木盒裏取了一支雪茄,卻被陸妍奪了去:“我來給你切。”

江際恒見狀一笑:“我怎麽沒這待遇?”

程立輕輕拍了拍陸妍的肩膀:“不喝咖啡了,快去給際恒沏點菊普,給他消消火。”

陸妍踩着雙Christian Louboutin的鞋子款款而去,留下一路紅火綽約的影子。

江際恒的視線從她的背影移到程立身上,接過後者遞來的雪茄:“今天這麽閑?”

“心煩,到這兒躲一會兒清靜。”程立揉了揉眉心,靠在沙發上。

“你怎麽又跟陸妍混在一塊兒了?不怕你那個小女友吃醋?”江際恒問。

“我幾時和陸妍‘混’了?又幾時有了女友?”程立淡笑着開口,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都是麻煩。”

“怎麽就麻煩了?”江際恒眼裏浮起一絲暧昧的神色,“沒按捺住,把人家給吃了?”

程立抽了口雪茄,再用力吐出,一時間,仿佛重重心事都化在這煙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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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見你這麽為難的樣子。”江際恒靜靜地看着他。

“她跟陸妍可不一樣,現在成天跟我哭哭啼啼地瞎鬧,”程立眉心緊蹙,“一時沒管住下半身,現在後悔死了。”

“她知道葉雪的事嗎?”

“知道,哪有不透風的牆?”

“也是,人家還是做記者的,挖消息的本事原本就厲害。”江際恒點點頭,“那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想辦法打發啊。”

“真這麽絕情?”

“別人不懂我的心思,你還不懂嗎?”程立低頭把玩手裏的打火機,語氣恹恹的。

江際恒看着那個在程立手裏翻飛的雪花标記,眼神也有點飄忽不定:“你一直忘不了她?”

“怎麽可能忘?這些年若不是她,我早就厭了這個地方、這些事,沒完沒了的案子,千篇一律,說什麽為國為民的大話,結果,還不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程立淡淡出聲,神色中帶着深深的嘲諷,“她一直是我留在這裏的理由,無論她活着……還是死了。”

他站起身,緩緩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綿延的綠地。

“明天,就是她的忌日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對江際恒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江際恒沒有接話,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程立回到局裏的時候,已經是午休時間了。他遠遠地看見沈尋靠在樹下抽煙,頭發绾了個慵懶的髻,有幾绺發絲垂落在額前,翠綠色的碎花V領連衣裙,白色球鞋,點睛之筆是那紅唇,帶着誘惑的豔光,只望一眼便覺鮮嫩可口。

他突然覺得心裏說不出來的舒坦。

聽見腳步聲,沈尋微微擡頭瞥了他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看手機,完全無視他這個人。

程立有點無奈,也清楚昨天對她确實惡劣。

見他站在一旁不說話,她還是發了慈悲,水眸靜靜地瞅着他:“程隊找我有事?哦,正好說一聲,謝謝你的唇膏,我很喜歡。只是下次半夜進女孩子的房間最好還是敲門,否則被人抓到有損顏面。”

她一邊說話,一邊噘了噘嘴,卻仿佛渾然不知這個動作有多勾人:“說起來,程隊好fashion,送女孩子唇膏都那麽會挑牌子,難道是送慣了?”

程立眸色一暗:“楊威推薦的,說最近女生都愛這個。”

“那色號呢?”

“我自己選的。”

“Twist of fate?名字這麽矯情,不符合铮铮鐵漢的風格呀,還是你想暗示什麽?”沈尋笑呵呵地看着他。

程立眉峰微動:“只是覺得顏色适合。”

“女人塗唇膏,一大目的是要誘惑男人來吻。适不适合,程隊最清楚。既然這樣,難道不該給我一個吻嗎?”

程立怔住,緩緩出聲:“我道歉。”

“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她講出偶像劇裏的老梗臺詞,臉上雖笑着,卻還是在和他較勁。

程立面不改色:“警察道歉呢?”

她一愣,瞪了他半晌,終是軟下态度:“我也越界了,不該說那些話。”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沈尋,無論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經是這樣的我了,”他看着她,淡淡陳述,“我不可能把過去盡數抹去,我們都不能。”

“所以呢?”她挑眉。

“我認識葉雪已經十二年。”他說。

“為什麽我這麽倒黴,今年才遇見你?”沈尋氣惱,“如果十二年前你先遇見我多好。”

“好什麽?”黑眸裏漫上一絲無奈,“那時你才14歲,還是個小孩。要我誘拐未成年少女?”

沈尋一愣,随即甜甜一笑:“叔叔、幹爹,喜歡我叫你哪一種?”

她的聲音那麽嬌柔,空氣裏似乎都融了糖,甜膩得很。

程立又嘆了一口氣,警告她:“乖乖的,別使壞。”

她卻玩上瘾了:“警察叔叔,我迷路了,可不可以跟你回家?”

“兒童走失的版本不是這樣的。”

“我的版本就是這樣的。警察叔叔帶小女孩回家……”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起悄悄話。

程立喉結一動,眸光瞬間深邃。

幾時她變得這樣刁鑽精靈,天真又邪惡,讓他難以招架?

斂住心神,他微微退開:“我跟你說一件事。”

“什麽?”沈尋的神情裏瞬間帶了防備。

“我和劉局說了,你不适合再留下了。”他的語氣公事公辦。

“我的工作還沒做完。”她平靜出聲。

“那已經不重要了。”

“重不重要,不是你說了算。”

“我有權拒絕你的采訪。”他聲音不大,态度卻明顯強硬起來。

“你算老幾?”沈尋輕輕一笑,“程隊難道不知道有個詞叫新聞自由?而且公安系統又不是直接監管媒體的部門,你憑什麽命令我?”

原本溫溫柔柔的小貓,被人踩着了尾巴,一下子張牙舞爪起來。

“你知道我是為你好,不要無理取鬧。”程立淡聲回應。

“怎樣是為我好?”沈尋漾起嘲諷的笑意,“把我趕出你的世界?”

“程立,你曾經說過,你并不能确定,在我的未來裏是否會有你的存在。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确定,我的未來裏,不會再有你的存在了?”

程立看着她,沒有說話,仿佛無聲的默認。

“我告訴你,程立。在我的未來,一直都會有你的存在。因為,你已經在這裏,”她指着自己的胸口,“不是你讓我走,或者你離開我,我就能把你從我的心裏挖出去。”

說着說着,她還是不争氣地紅了眼眶。

程立凝視她倔強的小臉,感覺胸口抽痛。

“你需要時間,可以。你要把她找回來,也可以。但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我陪着你,等你找到了她,再告訴我你的選擇,”她輕輕靠在他的胸口,低頭藏住眼中的淚意,“程立,你就當我是個賭徒,至少給我一次坐上賭桌的機會。之後是輸是贏,我自己承擔。但請不要一開始就讓我出局。這對我不公平。”

程立仍是什麽也沒有說,擡起的手似乎想要輕撫她的發,但終是緩緩放下。

第二天,沈尋進入辦公室,沒見着程立。過了一會兒,她收到通知,林聿找她。

她進了局長辦公室,只見自家小舅一身警服,正襟危坐,人模人樣。她突然想起當年他因為不肯和小舅媽訂婚,被外公掄着手杖追打落荒而逃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林聿看着她可疑的笑容:“肚子裏又憋什麽壞水呢?”

“沒有,我那麽乖。”她笑得憨厚淳樸。

林聿輕哼了一聲:“你還乖?”

“找我有事?”

“生日快樂,白羊座的小孩。”

“謝謝小舅,有沒有禮物?”她跳坐上他的辦公桌,跟小時候一樣,兩條腿晃呀晃。

“你想要什麽?”

“要你下屬。”

林聿揚眉一笑:“要是在古代,我不介意強行指婚,拿刀架着他拜堂。”

“那我們趕緊一起穿越。”

“矜持點,”他嘆了一口氣,“你好歹也是我們林家出來的丫頭,別人都排着隊要你,幹嗎非得跑這兒來倒貼?”

“他不一樣。”說起意中人,沈尋的語氣都摻上了羞澀,眼裏都開始冒愛心。

林聿只能無奈地看着她:“尋尋?”

“嗯?”

“我要問你一件事。”

“你問。”

“經歷過上次劫持的事,我想你應該能意識到,你現在面臨的情況比較危險。”

“所以呢?”

“你有兩個選擇:一、回北京,我會确保你的安全。”林聿的神情變得嚴肅,“二、留下來當誘餌。”

沈尋靜靜地答:“我選擇和程立在一起。”

“那就是不回北京?”

“嗯,不回。當誘餌也好,再大的危險也罷,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如果他拒絕呢?”

“他昨天已經想趕我走了,但這事他說了不算。”沈尋一擡眼,目光咄咄逼人,氣勢洶洶。

林聿看着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才是他們家尋尋的真面目,沈大使的千金,林老将軍最疼愛的外孫女,嚣張跋扈起來,誰也鎮不住。

“留下來,你可能會受到傷害。”他一語雙關。

沈尋微微一笑:“小舅,我已經失去過最愛的人,你覺得還有什麽樣的痛苦能比得過當初?”

林聿眸光一震。

“的确,程立過去的那個世界,我沒有參與,也走不進去。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能為他做什麽。那就是,我要陪着他,把令他痛苦的那個世界打碎,把他拉出來。我不想去評價或猜測他和葉雪的感情,我只想以自己的方式好好愛他。即使最後還是失去,我也不會後悔。”

“我該說你長大了嗎,尋尋?”林聿看着她,神色中頗有感觸,“如果我是程立,現在應該在打噴嚏。瞧你這殺氣騰騰的樣子,我怎麽覺得他惹了大麻煩了?”

“沒錯啊,就是殺氣騰騰、磨刀霍霍、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沈尋笑得甜美,“小舅,這些你當年的泡妞秘籍,我很受用。”

今天生日,也适合演場好戲呢。

晚上程立回到局裏時,辦公室的燈還亮着。他推門而入,看到江北他們幾個還在。

“三哥,你回來了?”江北站起身跟他打招呼,手裏還握着罐啤酒。

“嗯。”他輕應一聲,掃了一眼周圍。

桌上剩了一小塊蛋糕,還有兩個數字蠟燭倒在紙盤上,啤酒罐還未來得及收拾,一番熱鬧後的狼藉景象。

“誰過生日?”他問出口,心裏卻陡然一震。

數字蠟燭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尋姐過生日。”季柯出聲,确認了他的猜測。

江北忍不住開口:“三哥,剛才看到沈尋去了天臺,好像情緒有點低落,我覺得她今晚和我們慶祝也是強顏歡笑,畢竟……你不在。”

程立沒吭聲,下一刻高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寬闊的天臺,有個小小的身影抱着自己的肩膀,小腦袋埋在膝間,成了一座孤單的塑像。

程立緩緩走了過去,腳步很輕,因為不知怎麽開口,竟害怕打擾她。

他到底是驚動了她,沈尋擡起頭,一雙眼如浸透了清泉,鼻尖微紅。

朗朗月光下,她是墜落凡間的小狐仙,愛上了凡人,卻又得不到回應,趴在那裏,低眉垂眼,滿腹哀怨。

他突然覺得胸口脹滿了酸澀。

“你回來啦?剛才他們同我開玩笑,叫我嫂子,”她低着頭,聲音嬌柔,“我知道你心中的老婆人選不是我,可我聽着還是高興。”

“我今天等了你一天,真巧啊,沒想到她的忌日竟是我的生日。可我大概連替身都算不上。我剛才在這裏吹冷風,想了想,我和你認識才不到一個月,說是走在了一起,其實全靠我耍賴撒嬌、死纏爛打。”

“所以呢?”他聲音微啞。

“我不知道。”她擡頭看着他,滿眼茫然凄惶。

“你不知道什麽?”他低啞出聲,銳利的眼眸盯住她的人。對于她的迷亂和遲疑,他沒來由地惱怒。

她那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兒呢?她那種看到他就會兩眼放光的眼神呢?不是昨天還信誓旦旦地說,哪兒也不去,就想陪着他嗎?

她又低下頭,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題。

“你就當我沒來過,那應該并不難吧……”她喃喃地說,像是自言自語。

他呼吸一窒,心裏突然有了一絲懼怕。他彎下腰,托起她的臉:“你在說什麽?”

她朝他笑,一身酒氣。

“連……連許澤寧都知道給我訂蛋糕,可是你把我忘得一幹二淨,我讨厭你……”許是酒意上頭,她結結巴巴地控訴,迷蒙的眼沒有焦點,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三哥……”她喚他,聲音軟綿綿的,“不愛是不是也有不愛的好處呀?可以随時開心,也可以随時放棄……”

“可是,我好難過呀,我一想到放棄,”她撇着嘴,捂着自己的胸口,眼淚汪汪的,“這裏就要痛死了……”

程立看着她,只覺喉嚨發緊,心髒似被人狠狠地揪住。

沈尋扶着欄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的身後是萬家燈火。程立看得心驚,将她拉進懷裏,牢牢地護住。

“你說,如果我今天從這裏掉下去了,你會不會難過?”她趴在他的胸口柔聲嘟哝。

“不會。”

“為什麽?”

“因為你是蠢死的,不值得。”

“…………”

程立摸了摸她微涼的手臂,皺眉:“我帶你回去。”

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大步往樓下走。沈尋摟着他的脖子,像只慵懶的小貓,輕輕吻着他的側臉,一下又一下,仿佛怎麽吻都不夠,甚至放肆地伸出小小的舌尖,偷襲他的耳朵。

“不怕人看到?”他呼吸不穩,耳根泛紅,“再搗亂我就把你扔下去。”

“你才不會。”她一邊說着,一邊還有些擔心地摟緊了他。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真是個孩子。

不過幾十級臺階,她在他懷裏随着他的步伐一颠一颠的,他寬闊的胸膛,就像幼時的搖籃,舒适、安全。

“三哥。”她鼻音輕柔。

“嗯?”

“我希望這樓梯沒有盡頭。”

“那是恐怖片。”

她咯咯地笑:“讨厭,你怎麽一點也不浪漫?”

“恭喜你終于認清現實。”

“小舅今天也說讓我走。”

“他說得沒錯。”樓梯轉角的黑暗裏,他的聲音平靜得近乎絕情,“你走吧,你不屬于這裏。”

程立一時沒聽到回應,以為她睡着了。

下了最後一級臺階,遠處的夜空突然燃起幾簇煙花,不知誰家在慶祝喜事。

煙花漸散,他低下頭,看見璀璨斑斓的光影都落在她的眼中,光影慢慢淡去,只剩下他的影子。

“你說的我知道,”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可是程立,你在這裏。所以,我也會在。如果你不離開,那麽,我也永遠留下。”

“留下做什麽?”他問。

“做你的妻子。”她答。

程立腳步微微一滞。

她卻似酒意上湧,倦了困了後,緩緩地閉上眼。

只有這樣迷醉的姿态,才敢說出靈魂深處的渴望。不知道聽的人有多感動,說的人自己卻先紅了眼眶。所以要藏起來,噓,不要讓他發覺。

程立把她放到床上,她卻悠悠轉醒,迷蒙的水眸凝視着他。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摟住他的脖子,拉近彼此間的距離,笑容神秘,“我今天送給自己一個禮物哦。”

“什麽禮物?”他問。

沈尋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腹部,緩緩向上滑動,上衣跟着被拉起,雪白的肌膚一寸寸裸露……視線落到某一處,他渾身一僵。

左側渾圓的下方,原本無瑕的肌膚上,文了一個詞——Morpheus。

黑色的字體,還泛着紅。

“文身師說,我手臂上的傷口還沒好,不适合文在那裏,所以,我就換了一個地方。”她看着他,笑容甜美地舉起手腕,“我媽媽叫林蓮,所以我把這朵蓮花文在了這裏,而你,你在我心上。你說,媽媽會不會怪我偏心?”

“痛嗎?”他目光湧動,瞬間啞了嗓。

“痛,我沒有用麻藥。”她可憐兮兮地點頭。

“為什麽沒用?”

“因為……喜歡你就是這麽痛啊。”她輕嘆,用最無辜的眼神,說出最天真的話,編織最狡詐的誘惑。

一貫冷靜的程隊頓時失了言語,落在她胸口的長指輕顫,暴露了他的情緒。

她卻拉住他的手,按在那個位置。

手掌之下,是鮮活的心髒,一下下地跳動,仿佛在聲聲喚那個名字,Morpheus,Morpheus。他幾乎有種掌心被灼傷的錯覺。

而她貪婪地凝視面前這張冷峻的容顏——親愛的墨菲斯,我的夢神先生,你賜予我妖豔迷人的愛情,攝我靈魂,惑我心智,使我成瘾,讓我在這一場美夢裏流連忘返,卻沒有告訴我,在你自己的夢境裏沒有我。

可是,我怎麽可能就這麽放過你?這一場相遇,已經讓我成為過河的兵卒,只能向前。所以現在,就讓你進入我編織的夢吧。一場我傾盡所有也要讓它成真的夢。因為舍不得放手,舍不得離開,所以,即使是一條荊棘路,我也要走下去。

“我,沈尋,以這個文身起誓,我要永遠陪着程立,無論禍福貧富,無論傷病死亡。”她笑,眼波潋滟,似最美的湖水,要将他溺斃,“所以,我懇請你,做我的丈夫。”

言畢,她微微起身,認真地、虔誠地吻上他的唇,雖然蜻蜓點水,卻似用盡全力完成了一個最鄭重的儀式。

在他驀然怔忡之際,她再次合上眼,安心地沉入夢鄉。留下他,在深沉的夜裏,像失了心魂的雕像,久久未動。

程大隊長又度過一個難眠的夜晚。但一到天亮,仍像打了雞血一樣,早起去敲某人的門。

足足過了半分鐘門才打開,露出一張剛打扮完的小臉。

黑眸靜靜地凝視她——到底還是年輕,無論前晚怎樣醉生夢死,第二天仍可以明豔動人。程立突然間有些感慨,方才自鏡中,他看見自己眼下有淡青與細紋,源于睡眠不足,果然是歲月不饒人。

沈尋愣愣地看他:“你怎麽來了?”

“看看你酒醒了沒有。”他淡淡地答,顯然對她語氣裏的意外感到不怎麽滿意。

“嗯,好像是喝多了……頭有點疼。”沈尋揉揉腦袋,“你昨晚去哪兒了呀?我都沒等到你,我記得我和江北他們喝了酒,然後去天臺吹了吹風……就是死活想不起來怎麽回來的了。”

“想不起來?”他聲音很輕,眼神有點怪異。

“難道是你送我回來的?”她擡起頭,望着他猜測。

“是。”他緊緊盯着她,挾着一種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啊?”沈尋窘迫地笑,“噢,難怪你知道我喝醉了,可是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低聲重複,黑眸中閃過錯愕,還有深藏的惱怒,“你昨晚對我說過什麽,你不記得了?”

“我對你說過什麽?”她瞪着迷茫的大眼。

“你在生氣?為什麽啊?”沈尋看着他緊繃的下颚和陰沉的臉色,忐忑地追問,“我是不是說了什麽惹你不高興的話了?如果有,我道歉……”

他瞅着她足足十幾秒,才冷冷地回答:“沒有。”

“下樓,你該吃飯了。”他沉聲命令。

沈尋眨眨眼,看着他一張冷臉。

說得她好像除了吃飯就無事可做了一樣。還是,他更想說“你該吃藥了”?

看來程隊的偵探功夫還不到位,在英國混了這麽多年,英國酒吧的威士忌文化那麽強,浸淫久了也能浸出些酒量。喝醉斷片兒?拜托,還以為她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沾一口Mojito(莫吉托雞尾酒)就臉紅?

哎……聽,咔嚓,有冰塊悄悄崩裂的聲音,冰山大人啊,你努力hold住,小心內傷。

“真的沒事嗎?”沈尋狐疑地看着他,白淨的面孔上呈現出最關切擔心的表情,像病床前的孝順晚輩。

程隊不說話,低頭點上火,一心和香煙談戀愛,當她是透明人。

“你抽煙這麽狠,小心得肺癌啊警察叔叔。”

她邊說邊霸道地取下那支煙吸了一口,又還到他嘴裏,仿佛完全沒注意濾嘴上留了一圈口紅印記,貼上他的唇,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他側首看着她,黑眸深沉:“我媳婦才有資格管我。”

她“哦”了一聲。

程立等她下文,結果沒有。她轉身拿起她的包,又忘記手表,匆匆戴上,一派忙忙碌碌的樣子,之後慌張地擡起頭:“我好啦,可以走了。”

他沉默地站在門邊,晨光裏側顏清俊,眼神深邃,緊抿的薄唇卻洩露了淡淡的無奈。

她彎起嘴角,輕輕一笑。

你不知道,我等了這麽多年,就為等一個你。來日方長啊程隊。

程立邊走邊狠狠地抽完一支煙,卻也排解不了心頭忽起的郁悶。

——如果你不離開,那麽,我也永遠留下,做你的妻子。

——我沈尋,以這個文身起誓,我要永遠陪着程立,無論禍福貧富,無論傷病死亡。所以,我懇請你,做我的丈夫。

那麽甜美的話語,那麽毒的誘惑。

而她,居然忘了。

大好清晨,空氣清新,他卻覺得胸口憋得慌。

他怎麽會被這麽沒心沒肺的小東西下了蠱。

他正要扔煙頭,卻看到濾嘴上紅豔的唇印,視線陡然一滞,頓時想入非非,十秒鐘腦中放完一部色情片。

他一擡頭卻見始作俑者正歡快地奔向點餐處,一看就有好胃口。

呵,簡直氣得牙根都要咬碎了。若不是大庭廣衆,真想把這小孩的屁股打開花。

吃早飯時李萌通過微信發來兩張照片,是兩件連衣裙,不同的顏色和樣式,然後打電話給她:“昨天追求者送的,給你留一件。”

“大牌潮款啊,追求者很大方嘛。”沈尋調侃。

“深藍色這件給你,今天就給你寄過去。”李萌說。

“為什麽是這件啊?”她問。

“這件顯老,你穿正好配你三叔。”李萌答得一本正經。

沈尋被牛奶嗆到。

她擡頭看見程立面無表情地瞅着她,眼底黑漆漆的。

三叔……這個稱呼好像還不錯。

她扶額,擋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

挂掉電話,李萌仍以微信發來問句:三叔到底哪裏好?

沈尋想了想,回了幾個字:冷靜沉穩中透着點騷。

叫人心癢。

一張長桌前,程立坐中間,沈尋低眉順耳地守在他左手邊的一角,聽他們開會讨論。她面前是攤開的筆記本,跟着會議內容勾勾畫畫了兩頁,俨然半個警務人員。林聿聽說她生日卻獨自跑出去文身,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遂下令将她納入程立的保護範圍,差點就補上一句“7×24小時貼身看守”。

她瞅見程立長指輕輕敲擊桌面,知道他犯了煙瘾,只是會議室裏還有懷了孕的同事,他必須克制。只見他低頭,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杯了。

突然間,沈尋很想伸出手,撫平他眉心的褶皺。

桌上電話會議的設備鈴聲響起,連線後張子寧的聲音傳來:“季柯,我已經用微信發過去了幾張照片。”

半分鐘後,随着投影上圖片的切換,張子寧開始彙報他和趙玫華在瑤水寨春晖小學了解的情況:

“校長叫李林,今年57歲,年輕的時候曾被分配到景清市光明小學做數學老師,瑤水寨是他老家,他40歲的時候回到這裏,辦了這所春晖小學。目前學校有三十六名學生,主要是寨子裏家庭條件比較差的孩子,前幾年的學生,也基本讀到小學畢業就不再繼續上學了。學校的作用主要是讓這些孩子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幫助他們到社會上工作。固定的老師就是李林和他23歲的女兒李真,學校目前還是能夠得到一些公益機構的支持,也一直有支教的老師陸續過來。除了我和玫華,現在學校裏有一位支教的女老師方可,上海人,已經在這裏工作了半年,9月要去美國讀研,現在處于gap year,此外還有一位本地的老師,主要教手工和音樂課,每周來兩次,叫玉而。”

耳邊響起的名字讓沈尋手上的筆驟然一滞。

她望着照片上女人的大半邊面容——雖然是子寧他們匆忙之間抓拍的,但那妩媚的眉眼和微笑,正是她認識的那個玉而。

“怎麽了?”程立敏銳地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利眸盯住了她。

“我認識她,”她指了指照片,“她是巴頓的老婆,巴頓客棧的老板娘。”

“沒錯,玉而也是這麽介紹她自己的。”張子寧在電話那頭确認。

“巴頓是我之前在英國的同事,在客棧裏他把玉而介紹給我認識。”沈尋補充。

程立淡淡地應了一聲。

沈尋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仿佛看見他低頭的瞬間,眼底風起雲湧。

“程隊,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但我們已經按你之前的交代,偷錄了李林、李真、方可和玉而的教課內容,也翻拍了他們的教案,今天晚點我會都發給季柯。”

“好,先這樣,你們繼續觀察。”程立吩咐,随即看向沈尋,眸光耐人尋味:“沈老師,要麻煩你陪我再去一趟客棧了。”

沈尋一怔,點了點頭。

“所以,你覺得有問題?”林聿倚着辦公桌,看着坐在一旁的程立。

後者擡眼看向他:“客棧有沒有問題還不好說,邊境的客棧向來是緝毒的監控重點,他們應該不會在客棧有什麽具體行為。但客棧裏的人,值得去會一會。”

“照你之前跟我說的情況來看,确實巧合和疑點太多。”林聿點頭,“煙盒的事情,尋尋還沒發現吧?”

“沒跟她說,在這件事上,她越自然越好,”程立起身彈了彈煙灰,“好在她沒什麽煙瘾,白天從來沒有把煙盒帶到辦公區域來。”

“也算是運氣,那晚被你發現了。”林聿感慨。

“送她這個東西的人,心裏很矛盾。”程立吐出一口煙,眸光深沉。

Perseverance,Love,Enthusiasm,Hope。

堅持,愛,熱情,希望。

看上去滿滿的正能量。但是倒過來首字母相連——HELP。

是在求救。

他發現了煙盒裏的竊聽器,是一個微型回撥設備。對方可以主動選擇竊聽的時機,只要發出訊號,設備就會自動回撥到對方手機,将煙盒周圍的聲音傳過去。

這些天,沈尋身邊發生的事情,對方究竟知道多少?是否包括在馮貴平家她和李娟的所有對話?究竟是誰在竊聽?又是誰想求助?

那一夜在沈尋的宿舍,當他發現煙盒的秘密後,他盯着她沉睡的容顏,千頭萬緒。但任何一個念頭都令他不安。

“女兒家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做長輩的也沒辦法。雖然尋尋心甘情願做誘餌,但是……”林聿看向他,表情嚴肅,甚至帶着點警告,“不管你打算怎麽做,我都希望你把對她的傷害控制到最低。”

“我盡力。”程立摁滅煙頭,聲音低沉。

男人間的承諾,只言片語,卻抵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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