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間：三皇子
那是一個早上，太陽還未升起。那個孩子已經躺在宮廷裏的草地上。他穿着陳舊微髒的錦繡，黑發散亂。額頭上滿是血，她好像還看見他睜得大大的眼睛，裏面滿滿的，都是惶恐。
“母妃……”
“啊！！！！！！！！！！”
“娘娘，娘娘。”耳邊是宮女的不斷呼喚，德妃從床上彈起來，白色的亵衣已經完全濕透，身邊的宮女連忙上前用絹巾細細給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額頭之下，是一雙毫無焦距而慢慢疲倦的眼睛。
曾經的目若秋水已經完全看不到了。
她只有疲倦。
她好像還能聽到那個孩子糯糯的聲音，帶着不安與恐慌。
不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不是這樣呼喚她。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
她一點都不重視他，他怎麽可能這麽依賴她呢？！所以，他肯定不會喊她！
可是……
當時，他當時跟着小太監出去，他就是這麽喊的。
她渙散的目光漸漸聚焦，仿佛看見了當時的場景。
那個孩子穿着陳舊微髒的衣服，雖然還是錦繡，但是因為不受重視，所以根本配不上他的身份——他可是皇帝最年幼的兒子，名正言順的皇家血脈。是那群太監不用心！沒有給他新的衣服！那些浣衣局的宮女也過分！洗都洗不幹淨！
那個孩子頭發也是亂亂的，沒有紮好。就連那孩子的身邊的太監都是這樣，狗眼看人低。可那孩子長得很好，玉雪可愛，只要皇上能看他一眼，肯定會寵愛他的。畢竟，那是他最小的兒子啊！
那個孩子被太監拉着，那太監拉着他的手，但是卻沒有彎腰，直挺挺走着，拖得那個伶仃的孩子踉踉跄跄。對了，他好像吃不飽，所以十歲多了，還這麽瘦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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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住地回頭，嘴唇開開合合，喊着什麽……
什麽……
“母妃……”
幼貓一樣的聲音。
她沒有出聲。因為那個太監是她好不容易聯系上的。花了很多錢，才讓那個太監帶他到皇子上學的路上，他要去找四皇子，找到他的胞兄，讓他幫幫忙……
不，她只是想要事情鬧大。讓所有人都記起來……皇帝還有一個皇子。她不能就這樣被冷落一輩子！！她明明為皇帝生了兩個皇子！！她不甘心啊！！！
她只是想要他鬧一鬧……
可是……
她閉上眼，可還是看見那孩子睜得大大的眼睛。
可是，她沒要他死。
但他死了。
她親眼看見他躺在草地上。而兇手，不甘心地跪在旁邊。而她的另一個孩子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皇帝還是那麽氣宇軒昂，只是他生氣了。他生氣了，總是很可怕。
太子被禁足兩個月。
是的，兇手就被禁足兩個月而已。
僅僅兩個月。
因為不止他一個人是兇手。
她買來的太監，把那孩子帶到了太子必經之路。哈哈，皇後生的太子呵，居然是一個喜歡虐童的變态！那個可惡的太監，把他帶到了太子去學堂的路上，而且離太子的宮中那麽近！太子看見了獨自一人的他，以為是自己宮中不懂事的娈童，于是讓宮人把他拖走。他當然不肯。太子一怒，便抓起他，他明明十多歲了，可是這麽瘦小，才□□歲的模樣，太子一抓，便把他抓起來了，他整個人都懸空了。然後……太子往旁邊狠狠一摔！
“不要！！！！”這時候那太監又出來了，身後跟着幾位皇子，其中就有四皇子。“八殿下啊！！！”那太監又喊。
然後，皇帝來了。她也來了。
可是，他死了。那背後的人，用他坑了太子一把。本來那背後的人就要成功了，因為沒有人會接受一個殺了幼弟的太子。可是消息被封鎖了。因為那群白袍人來了。
離宮的人帶走了他。
然後，就是太子的禁足。她的八皇子就變成了出家祈福，從皇宮裏消失了。她從德嫔到德妃。
皇帝說：“此事到此為止。”
怎麽可能到此為止！！！
她總是夢見他，夢見他喚她“母妃”，而她，怎麽能讓兇手自由自在！！！！
是日。
皇帝見到了夕笙。
坐在帝座上的皇帝完全認不出這漂亮的少年曾經是他的孩子，畢竟他們未逢一面，唯一一次見面，也是在夕笙“死”後。而站在下面身着白袍的夕笙也不會告訴他，他是八皇子。
畢竟，曾經的皇室貴胄、富貴榮華早已離他而去。
人近中年的皇帝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迷得德妃芳心暗許的英俊天子，他發福了，微胖發暗的臉龐上市毫不掩飾的疲倦。如果德嫔能看到，就會發現那和她臉上出現的異常相似。只不過，她還有毫不掩飾的刻骨的恨意，而皇帝，則全然是漠然。
他站在權利的中心已經太久，刀光劍影看的多了，陰謀詭計也見識夠了。他在人情上已經近乎無懈可擊，只不過依舊是肉體凡胎，還是會疲倦煩躁。
還是夕笙先開口了。他好像被從這少年身軀中剝離出來，冰冷的注視着自己，他那麽理智而進退有禮，完完全全不想印象中的那個羞怯畏縮的孩子。
“陛下，今天下陰陽失衡，乃至皇宮雖有龍氣鎮守，但仍有邪祟滋生。近懇請陛下，允許我進入宮中，消滅作亂的邪祟。”
他沒有忘記，皇宮有皇帝，皇帝是真龍天子，身上有龍氣，但是也別忘了，鬼見珠最初就是落在了皇宮。
他微微俯身，沒有梳起的黑發垂落及膝，白色長袍聖潔無比。他微微垂簾低頭，收起自皇帝身上的目光，再也沒有看他一眼。
皇帝看不見他的神情。說：“準奏。”
皇帝見過這群白袍人。不需要知道他們的姓名，只需要知道他們要做什麽就可以了。他有他的司天監，雖然不太好用，但是他從來不想和離宮打交道。
離宮從來不幹涉人間勢力。他們的來意往往簡單直白。
沒有必要阻攔。
也不可能阻攔。
柳下殊再次看到小鬼的時候，小鬼是在皇宮中。
少年容色殊麗，一襲白衣，漠然行走在月色淋漓之下，身旁姹紫嫣紅、暗香纏綿，恁是它□□滿園，換不得他春風拂面。
柳下殊像是被水噎到一樣，心裏全然是郁悶——這才幾天啊，小鬼就盡得離宮真傳。這讨人厭的死人臉一樣。
完全忘了，他自己，也是以這讨人厭的死人臉出名的。
少年雖然是信步閑庭，但是沒有給身邊的風景一點關注，倒是柳下殊來了，他便警覺地往柳下殊所在之處一瞅——他當然是什麽也看不到。柳下殊還卑鄙地躲在陰陽道中，只是向陽間投出那麽一眼。夕笙還沒有向九華一樣，跟非人生物混久了，早已不是那麽依賴眼睛。
他什麽也沒看到。只蹙起了眉，心下更為警惕。
白日裏陽氣太重，沒有什麽收獲。他只能夜裏來，但是身後跟了一個小太監和一個侍衛，做不到無聲無息。
不過，沒關系。
夕笙向遠方黑乎乎的樓閣投出一眼。
它遲早會出來。
離宮不是沒有發現皇宮出了問題。他們來找過，然後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不是找不到，而是無法處理。最後只能夕笙來。因為這是他的一份因果。
那東西是因為鬼見珠才誕生的。
但僅僅是鬼見珠，還不至于讓離宮束手無策。
那東西身上還有龍氣。
它……是受龍氣庇佑的。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這後宮裏，受龍氣庇佑無非兩種人——皇帝的直系血親或妃子。而他們受龍氣庇佑，龍氣理當是陽氣，所以按理說不應該和鬼見珠的陰煞共存。但事無絕對，假如那東西是死人，并且死後有極大怨氣以及剛好鬼見珠臨世，那就有可能。否則，他身上的龍氣便會立即散去，而他剛剛成型的陰魂根本無法擋住龍氣，好運的話，直接輪回，不幸的話，魂飛魄散。
那東西顯然很好運。
才走了不遠，夕笙就看見了它。
它看見夕笙，以及他的白袍，就迎了上來。
那還是一個漂亮的孩子。十三四歲，穿着一身紫衣，很破舊的紫衣，因為小故而顯得他手腳纖長。他沒有血氣沒有煞氣，他沒有讓皇宮裏的任何人死亡。
他只是讓他們都反複做噩夢。
“你好啊。你們又來了。”
他說。很自然地和夕笙打招呼，甚至還笑了笑。黑色的大眼睛卻沒有什麽神采。
夕笙當然不認識他，他說的是之前來的離宮人。
離宮人來了，找到了他。他也願意入輪回，但是他仿佛被禁锢在了這裏，出不去，也無法改變狀态。即使他不願意，他也使皇宮的部分人噩夢連連。
而現在，夕笙來了。
夕笙面對他，也沒有廢話，手裏打出一道法訣将他禁锢住。直接便說：“你還有什麽要交待的嗎？”
他驚異地看着夕笙。但是沒有反抗。他這時候眼裏才有神采，才正視夕笙。
大概是非人的記憶都比較好，所以他遲疑地問：“你是……八皇子？”
夕笙點頭。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原來……你沒死啊。”
夕笙：“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沒有我就送你重入輪回了。”
“你都不好奇我是誰嗎？”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
寫三皇子是一個坑……為了防止寫着寫着又控制不住對配角的偏愛，我就只給身份，連名字都不給了……
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阻擋我把三皇子寫出來。這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我總是認為複仇對于善良者而言很痛苦的。所以：“我知道你過的不好，我就很開心了”真的是一種很直接也是一種很保護自己的複仇。
我知道現在大家都喜歡看爽快的複仇文，但是我很難寫出來。這章……最初的想法就是報複……但是寫不出。
好吧，我承認，我就是一個智商不夠的傻白甜，寫不出那麽激烈的心機。
這章我曾經猶豫過是否要這樣寫，後來三皇子打動了我。詳情見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