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間：返還
夕笙想了想，據說每個陰魂入輪回之前都想倒倒苦水，不然喝孟婆湯會是苦的，然後就平白玷污了孟婆的名聲。所以，還是聽聽吧。等等，這種奇怪的傳言他是怎麽知道的？離宮的閣樓的好像沒有這種八卦。算了，不想了。
“你說吧。”
那鬼便無視那邊抱成一團驚悚看着夕笙自言自語的太監和侍衛，慢慢說出他十幾歲的一生。
“我是你三皇兄。因為查出把你帶騙的太監是我宮裏的，所以，‘畏罪自殺’了。你信嗎？誰信呢！！可憐我母妃日日以淚洗面，伸張不得，郁郁而終。”
“這宮裏啊，位份高的，都無子。唯有位份低的，得有子。我的母妃，從來沒有争過，一次是向父皇求養育我的恩典，一次就是請父皇徹查我宮裏的人。可是人證物證俱在，父皇又能做什麽？他什麽都沒做。他的兒子多了，死掉一個也無關緊要吧。何況，為了制衡宮中勢力，他向來都是不在乎死人的。”
“你說，我恨不恨啊……”
他說着說着，又是苦笑。
“皇後想保住太子，所以讓我死了。可是她只想到了保住太子，沒有想過背後算計太子的人。所以父皇多聰明，留下她。一個聰明的皇後可比一個愚笨短見的皇後好多了。皇後永遠不會覺得皇帝和太子錯。可我母妃，日日伸冤，就變成了不識趣。同樣是舐犢情深，怎生就這麽大差別啊？”
他很哀戚，但是卻又沒有了什麽怨氣和恨意。這讓夕笙有些驚奇，他問：“既然你恨，這宮中為何還算太平？至少，你身上沒有血債。”
他從書上看見很多厲鬼，都是很兇的，執念深重，煞氣橫生。但是這位三皇子，雖然也有煞氣，但也就是一點鬼見珠的殘留物，夕笙弄回來就好，但這也說明，這位三皇子沒有害死人。
他分明有害死人的能力，但卻沒有動手。
這宮中說不定每天都在死人，但可以确定的是，這位三皇子并沒有動手。
“因為，我和我母妃一樣。我們都不知道那背後兇手是誰。我剛剛死的時候，恨意很大，但是更加不放心我的母妃。我的母妃夢裏見到我，你知道嗎？她很害怕。害怕我。因為我已經不是人了。她覺得我是因為冤枉才滞留在人間，所以每天都在虔誠祈禱，祈禱我下一輩子好好活着。然後，繼續伸冤。”
他甚至記得，記得那一陣子，他的母妃多麽害怕。她不怕他來索命，她只怕他作孽傷生，然後下輩子做牛做馬。她覺得她的孩兒這輩子太苦，責任都在她，是她太沒用。她一直哭一直哭，生怕她的孩兒真做了不可饒恕之事。
她燒着香，跪在佛前祈禱，一直念叨着。
“我佛慈悲，我的孩兒是個好孩子，沒做什麽壞事。若他死後一時想不開，幹了壞事，那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好，太沒用。佛祖莫怪他，盡數報在我身上便好了。莫要怪他。保佑他下輩子平平安安、喜喜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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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忍心再去傷害這個人？他怎麽還能對着不知道是誰的人下手。他不能遷怒，但是他也找不到兇手。他甚至不能進入他的母妃的夢中，告訴她他不會做傷天害理之事，讓她安心。可是，他的母妃本來就是柔弱的身子，他進了一次夢後，她便一直虔誠祈禱、哭泣伸冤，神魂不安、悲戚，根本沒有辦法再次入夢，甚至睡都沒有睡得好。到了最後，他只能在一邊，看着他的母妃身體每況愈下，然而他不能靠近，因為他身上的陰煞重，哪怕他不再恨，哪怕他自己舍棄不要修為，但是那依然存在。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死。
他甚至懷疑讓她如此衰弱的，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當初的入夢，當初的靠近母妃，是不是都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傷害？
“後來，我想的就很簡單啊。我只是讓我母親所經歷的，讓他們都經歷一遍。”
誰是兇手無所謂了。只要不虧心，就不會做噩夢。就不會不安、焦慮、恐慌。
那時候的他，其實已經不在乎誰是兇手了。他知道自己死的時候有多麽痛苦。這種痛苦在他死後成倍地加諸在了他的母妃身上，而他的母妃死了，這種痛苦又成倍地返還給他。
子欲養而親不在，是人間的大痛苦。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人間的大痛苦。說不清楚那個更讓人傷悲，但對于三皇子而言，他都親眼看着。
難以釋懷。
“然後來了兩個白袍人。那是離宮的人。我希望他們能超度我。他們也想超度我。可是沒有辦法。我最後只問了他們一個問題。”
他眼裏黑漆漆，全是悲傷。
“我母妃的死，和我到底有沒有關系？”
夕笙頓時了然。很難說沒有。只不過肯定不是全部。
“如果我沒有變成這樣子，安安心心投胎。我母妃雖然也會傷心，但不至于如此。因為她知道我蒙了冤枉，下輩子必然安順。她可是她偏偏知道我成了這樣……她怎麽還能放心的下？！”
“這天底下，唯一挂念我的也只有我的母妃了。如今她死了，我也早死了。這群宮人做了這麽久的噩夢也夠了。這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可值得我眷戀的。”
“如此，請殿下超度我罷。”
他深深地向夕笙行了一禮。
夕笙微微一擡手，便扶起他。
他身邊的侍衛太監眼見着一團黑霧出現在他潔白無瑕的寬袖旁，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同時，他們也感覺身周暖和和煦很多，仿佛有什麽壓在心上的東西消失了。他們竟是大松了一口氣。直直倒在地上。
柳下殊眼見着小鬼把那鬼見珠煞氣陰氣吸了回來，那裏便只有一個小鬼和一個魂體了。他也知道這回他不得不客串一下黑白無常了。
畢竟，小鬼也不是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只不過還不夠老練。這回居然沒有準備好收魂的物件。要知道，這裏是皇宮，皇宮龍氣不容魂體，這裏死的人，都是被送出宮外再由鬼差收的。
而不幸埋屍在這裏的，那就真沒辦法了。
基本上都是只能趁着山水來想盡辦法讓別人發現屍身安放了。要不就等着離宮時不時的超度。
即使是超度，現在也不合适。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沒有。說到底，除非有陰陽道這樣的直通車，否則大部分鬼魂還是由鬼差帶領走黃泉路的。所謂超度，你可以理解為：
某道士/和尚什麽的總之是超度人之類的：&……%%￥%#@！%
翻譯：鬼差啊，這裏有個大單，有一堆鬼魂要上路啊，快來快來！！
然後各路鬼差就來了。領着一堆鬼去冥間了。
這裏嗎，皇宮，超度肯定要預約啊。誰讓這裏屬于鬼差不管地帶。
然而，柳下殊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一個鬼魂在他面前消亡。
他從陰陽道中走出來，牽引着三皇子的孤魂進入陰陽道。當然，在帶走三皇子之前，他要和小鬼先打個招呼。
他微微擡手，揚起手搖了搖冥燈，輕笑道：“在下柳下殊，為冥府掌燈使。”不知道為什麽，他此刻心情很好。所以，他就笑了。
若是冥府的鬼差們見了，定然是猝然驚呼的：“天啊，掌燈使居然笑了！！！”而從前的小鬼也是會看呆了。柳下殊并不常笑，甚至算的上是稀有。小鬼曾經聽過孟婆嘀咕柳下殊的八卦，其中之一就是柳下殊不會笑。因為孟婆這麽多年了從來沒有笑過，直到她退休都沒有看見柳下殊笑。
即使現在的小鬼，喝了一碗孟婆湯，也依舊是看呆了。
夕笙看見陰暗處有人提燈走出，那人的容貌清俊，然而他卻看不清。只記得他笑了笑。
只記得他笑了笑。
然後，他腦子就空白了。
直到柳下殊帶走了三皇子許久，他才在戰戰兢兢的侍衛太監的喊聲中清醒過來。
“大人，大人，你腫麽了？”
太監已經沒有和侍衛站在一起。他們看到兩眼發直的夕笙在他們叫喚聲中漸漸回神，他臉上浮現出黑暗中都難以錯認的緋紅，雙眼亮亮的，原本的神仙中人下凡了。
然而他眼中的明亮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間的茫然。
他這是怎麽了？
最後，夕笙回首。沿着來路離開。
太監和侍衛連忙趕上。
“大人這邊休息。還請跟着奴婢來。”
夕笙頓了頓，然後跟着太監走了。而侍衛，則是回去複命。
夕笙路上依舊還在想着那個掌燈使。不知道為什麽，對那個人他總有一種熟悉感。似乎他們應該生活過一段時間。
他和礙手礙腳的鬼差們是不同的。
夕笙心裏想着。
之前他出來的時候九華就說過，冥府那邊，會有掌燈使配合他行動。但是九華也告誡他，不要指望那群礙手礙腳的鬼差們，他們根本靠不住。
因為他們不屬于同一個世界。
但是如果需要，他們還是要合作的。
就如同這一次。
想着想着，夕笙就有些羞愧。
他居然看一個人看呆了。關鍵是看呆之後還不記得那個人長什麽模樣。他知道，他再次看見柳下殊肯定能認出他，但是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根本無法勾勒出他的模樣。只記得，柳下殊笑了。笑得很好看。
他隐隐約約覺得柳下殊是很少笑。
關鍵是，他看見柳下殊笑了，除了驚豔，還有無法忽略的狂喜。
作者有話要說： 求留言……
最終決定這樣寫的原因就是三皇子和榮嫔的痛苦。我知道如果寫出來肯定有很多人覺得三觀不合啊、人善被人欺啊、思想保守之類的，但是邏輯是通的。因為有這樣的母親，所以有這樣的孩子。心軟善良不是缺點，深愛珍重彼此更加不是弱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