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首曲畢,幾位樂手笑着鞠躬致禮,安靜地退出包間。

周圍氣氛重新陷入靜谧。情動和心動的界限其實很模糊,沈琅察覺到心裏那點稍縱即逝的情緒,搭在肖聞郁肩膀上的手沒動,心說,今晚還真應該開一瓶酒。

“如果早知道你會跳舞,當年我大哥和二哥一定不會跟你出現在同一場宴會上。”沈琅評價得很客觀,“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想做你的女伴,他們該氣死了。”

肖聞郁:“我不跟人跳舞。”

沈琅心說,如果不是他退了她點的那支酒,确實也不會跟她跳舞來作為補償。

想是這麽想,開了口,沈琅的語調卻暧暧昧昧的:“是只和我跳?”

肖聞郁沒再理她。

男人的睫廓很深,他垂眼盯着沈琅白皙的耳側皮膚,她鬓角那裏有顆細小的痣,漂亮而勾人。

不知道有多少跟她跳過舞的人,注意到了她這顆小痣。

在到處上了床不上心的燈紅酒綠裏,卻還有人能關起門來忍受欲念。肖聞郁松手前,修挺的鼻梁蹭過沈琅順在肩頭的一縷長發,像只按捺着陰煞脾性的獸,将心底見不光的那句話強壓回陰暗角落裏。

是只和他跳。

但沈琅不知者無畏,離開餐廳前甚至還撈了一杯他的檸檬水,倒給自己,動作無比自然地喝了口。

“我嘗嘗肖先生這杯檸檬水是不是甜的,”沈琅顯然對她那瓶沒聞成的紅酒耿耿于懷,彎唇說,“不然為什麽你都不肯喝酒。”

肖聞郁:“……”

沈琅沒想到,她得寸進尺地逗小純情的這句話被記仇上了。

兩天後,商業園的項目方案修改會議上,華慕事務所和設計院的争執終于在三小時後結束,兩方的總設計師各自進行讓步,散會。

沈琅收起扔了滿桌的圖紙,正要帶着整組人離開,就被刻意留下等她的甲方叫住了。

作為恒新的董事長,肖聞郁并不會出席每場會議,這位是甲方派來的新負責人,也是項目監理。

“您是沈工吧?啊呀幸會幸會!”監理的态度異常熱情,神神秘秘地交給她一個長方的黑色禮盒,“這是我們對貴事務所的一點誠意,就當……”

監理搜尋了遍自己的記憶,發現董助把禮盒交給他、讓他轉交給沈工的時候,确實沒說董事長這是什麽意思。

于是他擅作主張,殷勤地補充:“就當為我們的合作幹杯。”

沈琅回辦公室後打開,黑色絲絨禮盒內,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瓶紅酒。

年份很好,價格不菲。

病沒好全、只能看不能喝的沈琅:“……”

這瓶紅酒擺在沈琅辦公室內,俨然成了一種誘惑。工作起來異常忘我的沈工時常在畫圖建模的間隙一眼瞥到這瓶酒,對着瓶身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怎麽看都寫着“吃藥”兩個大字。

來自資本家的紅酒激勵非常管用,至少沈琅總算記起來她抽屜裏那盒藥一天能吃三次了。

隔天周六,許許要出差,訂了晚上的機票,趁着下午有空約沈琅出門逛街。

“發燒?什麽時候發的燒?吃藥了嗎?”許許挂回手裏的愛馬仕大衣,趕緊試了試她的額溫,“我摸着不像燒了啊,什麽時候好的?現在還難不難受?”

“別摸了寶貝兒,已經好了。”沈琅挑了件淺駝色的大衣,擡眼笑,“試試這件。”

許許來愛馬仕店裏配貨拿包,心儀的新款鉑金包要排隊才能買到,只好先帶幾件衣飾走。她見沈琅挑了些餐具和拖鞋,好奇問:“琅琅你買這些幹嘛?”

沈琅挑的是套粉釉金邊的餐具,連帶着拖鞋也是奶橘色,實在不像她的風格。說話間,她又要了兩個抱枕,一并讓店員打包了:“公司的同事今天搬新家,請我去做客,等等我先送你去機場。”

別人進高奢店配貨拿包,都是買衣飾珠寶,還沒見過像沈琅這樣挑了一堆家居用品結賬的。

去機場的路上,許許感嘆:“什麽時候你買包也要排隊了?”

要被列入免排隊名單,每年在高奢店內的消費金額必須非常高,沈琅就曾是其中一員。以前沈大小姐滿櫃子的奢侈鞋包,從來不穿過季款,現在她每個月購物次數屈指可數,早就不在名單上了。

“你又不是缺錢,”許許想不通,“我看你這架勢,就跟為準備淨身出戶提前适應生活一樣。”

鬧市區,車流被堵在路中央。沈琅剎住車,随口道:“以後打算養家糊口,錢還不夠,現在要提前攢錢。”

許許靈光乍現:“肖聞郁?”

“……”習慣性胡扯的沈琅終于陰溝裏翻船。

“肖聞郁确實要難點兒,他一看就很貴的樣子。”許許對這位印象深刻,時尚編輯的職業病又犯了,“上回他手上那只表你注意到沒?百達翡麗的特別限量,有價無市,送到鐘表展裏都能直接展覽……”

沈琅接過話:“如果是我,就只會展覽他本人。”她微靠在方向盤上,支着下颚,笑得意有所指,“他本人比表要有看點多了——在所有方面。”

許許:“……收着點吧,大白天的,隔壁車司機都能聽見浪花聲了。”

車流堵了近二十分鐘,附近的酒店正準備在今晚籌辦一場大型商務酒會,有幾位明星似乎也會到場,這會兒聞風而來的各方粉絲已經将酒店前的路圍得水洩不通,交警正在疏散人群。

沈立珩跟沈琅提過這場酒會,恒新高層出席了大半,他本來想拉她應酬,沈琅喝不了酒,只好不了了之。

“幾位最近走紅的演員,還有小有名氣的歌手,能不堵嗎?”許許被堵得沒脾氣,帶着困意說,“對了,聽說你大嫂也在。”

前面堵得厲害,沈琅正準備改道,突然停住了。

“怎麽了?”

沈琅撈起手機:“給展覽品先生打個電話。”

許許瞬間精神了。

在許許看來,沈琅正在追肖聞郁,而後者現在是恒新的掌權人,更是沈琅她哥的眼中釘。她要只是抱着打發時間撩着消遣的心,以後勢必會狠狠得罪肖聞郁,要是真想認真談談,那她哥肯定得瘋。

進退兩難,她也真敢。

“肖先生晚上有什麽安排?”電話接通,對面似乎在忙,沒有立即回答。許許聽沈琅等了片刻,繼續,“既然你今晚有晚宴,喝了酒不好開車……那我來接你。”

另一邊,恒新頂層。

三分鐘前,董助發現董事長給自己發了條訊息。

肖:今晚的酒會致辭稿轉給常泓。

不打算去了?

董助處變不驚,利落迅速地點開郵箱,正輸入副董的郵箱號準備發送,董事長的信息又到。

肖:不用轉了,我親自到場。

車內,挂完電話,許許湊上去:“怎麽說?”

“他沒說,”沈琅晃了晃手機,“挂我電話了。”

被挂了電話還能笑得這麽自得其樂?許許簡直匪夷所思。

沒答應,卻也沒說拒絕,沈琅非常順手地把肖聞郁的這種反應劃為默認。沈大小姐在上流社交圈裏左右逢源了多年,卻在肖聞郁這裏被堵死了路,非但沒洩氣,還莫名心癢。

總結來說——欠的。

沈琅的助理是本市人,最近喬遷新居,按照當地習俗,請了幾位平時要好的同事來新家做客。

送完許許去機場,沈琅導航了助理給的地址,剛把車停在小區樓下,助理就忙不疊地下樓接人來了。

“別別阿姨您放着吧,這種小櫃子我一人能提倆,您甭管了我來就行……”客廳裏,眼鏡男搬着兩大紙箱經過,一眼瞥見正進門的沈琅,立即揚聲打招呼,“沈工好!”

沈琅換鞋進門,助理熱情介紹:“媽,這就是我女神,人特別特別好,上次給你那張荀周道人的平安符就是她幫忙要的——沈工,這是我媽。”

眼前的中年女人模樣端莊和善,一聽眼前這位是沈琅,喜笑顏開道:“雯雯總說公司上級特別照顧她,沒想到這麽年輕漂亮,看起來比我們雯雯都要年輕……”

小助理對親媽敢怒不敢言。

沈大小姐八面玲珑,哄人能力一絕,笑說:“是阿姨心态年輕,看誰都覺得年輕。”

女人果然被哄得喜笑顏開:“你們先坐,雯雯快請人坐書房去——別讓人家坐客廳沙發,都沒擦幹淨,太不方便坐人。”女人往廚房走,“晚飯還要等等,我先去給你們盛碗紅豆湯啊。”

“不用麻煩了阿姨,我坐坐就走了。”沈琅晚上要去晚宴,待不了多久,抱歉道,“下次有機會,一定空出時間再來。”

“那怎麽可——”

助理忙小聲說:“媽,沈工她很忙的,可能真有重要的事呢,你就別留了。”

時間已是下午五點,今晚辦在市中心的商務酒會七點入場,沈琅果然沒有留很久,寒暄片刻就禮貌離開。

新居內,來的兩位男同事閑着沒事,前前後後地幫忙擺起了家具。助理和幾位女同事在廚房準備食材,聊天間,忽然被自己媽叫了出去。

就在五分鐘前,女人理了理今天幾位同事來做客順手帶的禮物,發現其中送的一堆包裝袋商标實在熟悉,上網一查,沈琅送的那兩套愛馬仕的餐具加拖鞋,總價格竟然超過五位數。

“趕緊聯系聯系還回去,怎麽好叫人家送這麽貴重的東西?”她愕然地問女兒,“你們上級對誰都這麽好嗎?”

是太好了。

在此之前,助理隐隐約約知道沈琅大概是富家出身,但即使出身富家,也不會平白無故送自己助理這麽貴的東西。

母女二人的談話就發生在在廚房門口的走廊邊,一男同事搬着個小立櫃從旁邊經過,不小心聽了一耳朵,插話說:“那倒不是,我們沈工她對小雯特別好。”

助理受寵若驚:“……啊?我???”

“我們都猜過,肯定是你跟芸芸長得有點像,沈工才對你特別優待一點。”男同事神情羨慕,玩笑說,“不然我這麽能力過人光芒四射,被優待的肯定是我……”

“芸芸?”

“以前我們事務所的一位設計師助理,陶芸芸,一名校畢業的小姑娘,一直跟着我們組做項目。”男同事說,“可惜後來被抽調去參加一個大項目,開發區工程出了重大事故。這事兒吧,其實也不全是她一個人的責任,但報紙媒體說什麽的都有——”

“她受不住,就自殺了。”男同事唏噓,“沈工和她關系好,出差趕回來,連葬禮都沒參加上。”

助理聽說過以前事務所裏有人因為壓力太大輕生的,但不知道這麽多細節。

她倒吸涼氣,問:“還有呢?”

“還有……”男同事突然想到,“當時我們的甲方好像是恒新吧?就是現在這個商業園項目的甲方,恒新集團。”

與此同時,市中心酒店,宴會廳內。

恒新原來在中國區代理全權交給了沈立珩,以往像今晚這樣重大的商務酒會,第一個請的也會是沈立珩。而自從肖聞郁翻手掌權後,別說他在董事會上的席位,就連這種商務酒會的邀請都少了大半。

沈立珩陰沉着臉,席間接了個電話,臉色總算好看了些。他對身邊秘書說:“琅琅到了,你出去接下她。”

沈琅來得正好,酒會致辭剛開始,臺下衆人掌聲疊起,都在翹首等人發言。

“不是說喝不了酒,和我說不來了嗎?”沈琅入座,沈立珩打量她,“你怎麽臨時想來了?”

沈琅拿了杯蘇打水,神情慵倦,偏頭回:“我閑得無聊。”

酒會廳內燈火輝煌,觥籌交錯。大廳正前方,西裝革履的男人正上臺致辭,甫一開口,周圍嘈雜聲漸弱,幾乎在同時間徹底安靜下來。

沈琅隔着小半個廳的距離,擡眼看向臺上的肖聞郁,心說,要是她真說她其實是來當肖聞郁的司機,估計她二哥能當場對她動沈家家法。

靜默間,沈琅擱下玻璃杯,像是不經意地低聲問:“聽說大嫂也來了?”

“坐那兒呢。”沈立珩不在意。

在沈立珩眼裏,自從沈立新死後,宓玫就和沈家毫無關系了。除了上次他找她問過沈立新在美國的事,其餘時間,宓玫和沈家是兩路人。

沈琅循着沈立珩的視線望去,找到了坐在側後桌的宓玫。

宓玫在和沈立新結婚後淡出了娛樂圈,而最近重新簽了經濟公司準備複出,必要的應酬與聚會一定不會少。

但宓玫顯然沒料到會在應酬上碰見沈家,以及……

肖聞郁。

她正在一瞬不瞬地注視着肖聞郁。

沈琅看到宓玫的神情,蹙了蹙眉。

臺上,肖聞郁的聲音清冽低緩,正在做脫稿致辭。他身形颀長挺拔,灼然如晝的頂燈彙聚成明亮的焦點,自他英隽深刻的五官輪廓一路盡數傾瀉下來。

看着氣勢矜貴疏離,但還不至于到讓人覺得膽顫心驚的地步。

但沈琅非常明晰地看清了宓玫此刻的神情——

驚懼。

作者有話要說:

小純情不高冷,其實他是(哔——)

久等了!!!給小天使們發紅包,清明快樂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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