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節課間，佳音有些坐不住了，他還等在那兒？ (3)

烈的直覺，這事如果真的跟劉泓有關系，那他應該是出于義氣才肯為劉泓出這個頭。講義氣的男孩子，多少也該講點道理。

佳音用一種平靜無畏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不良男孩。

“走吧。”蘇舟小聲催促着，她實在有些害怕。

佳音松開蘇舟的手，“你先去吃飯，我還不太餓。”

蘇舟釘在那兒，“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佳音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去吧，幫我打包一份馄饨。”

等蘇舟走開，佳音繞過男孩站在上風向，她聞不得煙味，一聞準要咳個不停。

“我和林峥在一個班。”

男孩子把抽了沒幾口的煙扔在地上用腳碾滅，擡頭饒有興致地審視佳音，“那你幫我把他叫出來，我找他有點事情。”

佳音看看他身後的幾個打着耳釘染着發的男孩，試探性地問，“你認識劉泓？”

男孩子一愣，“你怎麽知道？”

佳音把劉泓和林峥的過節簡略地說了一遍，發現男孩子擰起眉頭，眼睛裏暗幽暗幽，心裏就有了幾分把握。

“為朋友出頭是義氣，只是你為他出頭，他卻一點不顧及你。你可以打聽下，我們班同學都知道林峥家有錢有勢，如果今天你把他怎樣，林家一定不會放過你，到時候你猜你的朋友劉泓有沒有勇氣站出來說是他指使你的？”

男孩子盯着她，“你和那個林峥很要好？”

佳音搖頭，“我和他并不熟。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蒙騙，你…應該是附近職高的學生吧？”

男孩子笑，“你叫什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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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佳音。”

“好聽的音樂的意思？”

佳音第一次聽到這麽直白的解釋，“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太柔，聽你這麽解釋倒覺得沒那麽讨厭了。”

男孩子亦從兜裏掏出煙盒，“我叫周由，自由的由。”

佳音眼睛一亮，“很好聽的名字，也很符合你的氣質。”

周由掏出煙盒，把裏頭的錫紙拿出來翻個面，又找了半天，聳聳肩膀，“有筆嗎？”

佳音掏出随身帶着的鋼筆，周由接過來唰唰唰寫了幾筆，将錫紙塞給佳音。

林峥剛和謝均平走出校門，就看見一個吊兒郎當的男生把一張紙塞在紀佳音手裏，還親熱地說了句，“有事情打這個電話，我随叫随到。”

更讓他氣憤的是，一向對他愛理不理還要跟他徹底劃清界限的紀佳音，面對另一個男生的示好，不僅沒有拒絕，還握着紙條癡癡盯着那個背影。

林峥氣得慌，忍不住重重咳了兩聲，在他燒着怒火的注視下，紀佳音居然旁若無人的越過他走進校門。

林峥站在那兒，像一根孤零零的電線杆，只有身旁的謝均平輕輕嘆了一聲。

謝均平同情地看着林峥，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換做他是紀佳音，他也會和林峥劃清楚界限。這是一種近乎于自保的心思，林峥永遠不會明白。

“走吧，何必一棵樹上吊死。”謝均平安慰道。

林峥瞪着他，“我才沒你那麽超脫，我就是認定了一棵樹，吊死也是我的事！你反正不會明白。”

謝均平一攤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可你看上的哪兒是樹呀，分明就是一株荊棘，別到時候頭破血流地來找我，我可不負責給你療傷。”

林峥氣呼呼往馬路對面走去。

謝均平追上他，“喂喂，不是說好吃蓋澆飯的嗎？”

“我改主意了，我要吃麻辣燙！”林峥頭也不回地說。

而此時，佳音走進校門，将那張寫了電話的錫紙扔進垃圾桶，動作之流暢，沒有半分遺憾。

第二天就正式開課了，各科試卷也陸續發下來，佳音翻翻手裏的文綜試卷，果然發現問題，269分的6字寫得潦草，猛一看确實像219分，她把試卷重重拍在桌子上，正在下發試卷的顧采薇吓了一跳，“出什麽事了嗎？”

佳音把試卷遞給她。

顧采薇盯着分數認真看了會兒，“哎呀是269，不好意思佳音，是我登記的時候看錯了？”

佳音露出笑容，“我什麽都沒說，你怎麽知道我成績登錯了？”

顧采薇愕然，不自在地笑了一下，“登成績的時候看你分數低，我以為你沒考好，所以…印象比較深。”

佳音從顧采薇手裏奪過試卷，“謝謝你這麽關心我。”

鄰座的謝均平始終沒有擡頭，但是佳音知道，他的心底可沒有面上這麽波瀾不驚。

這天佳音抱着作業往教學樓走，顧采薇走出來，“我們談談吧。”

“我等着發作業，沒空。”

“就幾分鐘，紀佳音，你不至于急到這個程度吧？”

佳音想了想，“你說吧。”

顧采薇深吸口氣，“從前我自認為算的上光明磊落，可是和你分到一個班，我的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讨厭你，更讨厭這樣的自己。這種事情我只做一次，只要你離林峥遠一點，不管你怎麽在心底罵我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放過林峥。”

為什麽每個人都要她放過林峥，明明，她從來不是糾纏的那一方呀。

見她不語，顧采薇有些尴尬，補充道，“紀佳音，我不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搶走林峥，而是你從來都沒搶過，你甚至肆意踐踏林峥的驕傲，可是這樣的你，偏偏叫林峥欲罷不能。如果你和林峥痛痛快快在一起，我就算再讨厭你，也不過冷淡着待你，可你偏偏那樣清高地吊着林峥，所以你不要怪我，誰叫你那麽貪心，貪心到想要林峥永遠熾熱地捧着你！”

佳音仍沒什麽表情，“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顧采薇明白，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選擇正面交鋒，她咬咬牙讓到邊上，目送佳音離開。

平淡地過了兩天，這天課間，一個低年級的男孩送來一個盒子，佳音問是誰送的，男孩子跑開前調皮地丢下一句“你猜呀”。

佳音實在猜不到，就在蘇舟的慫恿下拆開盒子，裏頭居然是一本棋譜和一盒小巧精致的象棋。

蘇舟“哇”了一聲，“一看就是用了心的，知道從你的最愛下手。”

“別亂說，可能…是誰送錯了。”佳音收起盒子，準備一會兒回到教室塞進抽屜裏。

蘇舟置身事外，反倒振振有詞的分析着，“這種東西怎麽會送錯？除了你咱班可沒幾個女孩子會下棋，難不成是送給莫羨的？哼，就她那個水平，還需要看棋譜？要說下棋呀，就連林峥都是你的手下敗将，所以，這棋譜肯定是送你的！”

林峥？佳音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她都不知道他會下棋，怎麽會是她的手下敗将？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覺走進教室。

蘇舟正愁沒話題扯林峥，一見佳音懵着，順勢坐在謝均平的位置上，“你不記得了？新生象棋賽呀！你得了第一名，林峥是第二名，你倆一局定的勝負，領獎的時候他就站在你身邊的！”

原來是這樣，佳音默然，那天的比賽她完全就是沖着獎金去的，前幾個水平次點的她還有印象，後來大家不分伯仲，她所有的精力都在比賽上，而且學校有規定，重要場合都得穿校服，她壓根沒留意旁邊獲獎的是誰。

蘇舟眼珠子一轉，小聲地說，“佳音，我覺得林峥挺好的，真的。”

正巧上課鐘響起，佳音找到借口，“你還是先管管自己吧，趕快回你座位，不然謝均平又要在心底罵你鸠占鵲巢了！”

“好吧好吧，算我多事。”蘇舟嘴硬，到底是畏懼謝均平的，就趕緊起身回到自己位子。

這天下晚自習，佳音一出校門口，就有個身影擋在面前。

“禮物喜歡嗎？”路燈下周由的臉格外深邃。

“你怎麽來了？”佳音有些驚訝，恍然大悟地問，“棋譜是你送的？”

周由是一貫的笑容，“還能有誰？你不肯打我電話，我當然只好找來了。”

佳音有些不好意思，那張錫紙她一早扔進垃圾堆，也萬萬沒想到他會找過來。他居然找過來，她也不能冷眼相對，畢竟有求于他。

周由看着她，“坐公交？我送你去車站。”

佳音點頭，“你…怎麽回？”

周由和佳音并排走在斑馬線上，“我就住這附近，不過，可能馬上要離開了。”

佳音以為他要搬家，也沒多問，恰好公交車來了，佳音掏出公交卡，朝周由揮揮手。

周由只兩手抄在兜裏，路燈把他的身影拉得颀長，他低低說了句，“再見，好學生。”

突然就下起雨，林峥發稍還濕着，剛跑進教室，就聽見莫羨添油加醋的跟顧采薇說，有外校的男生晚上送紀佳音去公交站，兩人路上有說有笑，很親密的樣子。

林峥置若未聞地走到座位上，把書包塞進抽屜裏。

顧采薇一邊笑着跟莫羨搭話，一邊緊張的用餘光觀察林峥，發現林峥沒什麽異樣，只是靜靜地翻開課本準備早讀，顧采薇放下心來，她想，林峥始終只是一時新鮮，沒什麽敵得過他們的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

過了好一會兒，扶月看不下去了，小聲跟林峥說，“你書拿反了。”

林峥沒好氣看一眼扶月，粗暴地把課本翻過來。

☆、第 16 章

課間，面對蘇舟的質問，佳音沒有分辨，只是一笑了之。

也許是前車之鑒，蘇舟覺得茲事重大，作為好朋友自己有必要搞清楚真相，奈何不管怎麽追問，佳音就是執着的不開尊口，蘇舟忍不住伸手推推她，“你倒是說呀。”

佳音揚起眉毛，“說什麽？就算認識個外校男生又怎樣？我又沒耽擱學習。倒是你，蘇舟，上學期的期末考試你可是墊底兒的，還成天在學校學人八卦，你說你成績怎麽上的去？”

提到成績，蘇舟就沒了底氣，怏怏地說，“我能怎麽辦呀？本來就是運氣好才打擦邊球進了四中，哪像你們這些學霸，随便學學就能考高分，我已經很用功了，就是腦子笨，沒辦法啊。再這麽下去別說跟你一個學校，估計連個像樣的二本都考不上了！”

佳音想了想，“蘇舟，你有沒有想過學美術，我在辦公室聽老師們說過，學校下個月就要成立美術班了，已經從美院聘來美術老師，你平時不是很喜歡畫漫畫麽，而且聽班主任說學美術文化課成績要求非常低，很容易就能上重點大學的。”

此時的佳音絕沒有想到，這個看似退而求其次的提議，某種程度而言徹底改變了蘇舟的一生。

此時的蘇舟同樣懵懂，對自己的天賦所在一無所知，一聽到學美術就本能地抗議，“學美術？不是說美術生都是垃圾嗎？”

佳音恨不得撬開她腦袋看看裏頭放了啥，“誰說的？你看看重點美院那些學生多厲害，一個個還沒畢業就靠畫畫和設計賺錢了！當然我只是給個建議，畢竟這是決定你未來的事情。”

其實賺錢什麽的她是胡謅的，她主要不希望蘇舟對學美術有所歧視，沒想到正中蘇舟下懷，聽到可以賺錢，蘇舟不那麽排斥了，偏着頭想了想，“嗯，那我回家和我爸爸商量商量。”

開學的第二個星期，班主任就故技重施地宣布調整座位。

也許是有了上學期的經驗，也許是感受到高二下學期的緊迫性，總之大家的反應沒那麽激烈了，在弄清楚自己的座位後，都嘆息着各自搬離原來的位子。

佳音沒怎麽大動，只往前挪了一排，她的同桌換成一貫少言的扶月，謝均平被調到後排和蘇舟同桌，蘇舟原來的同桌趙淑華則成了林峥的同桌，兩人被安排在第三排靠窗戶的地方。

這絕對是劃時代的排列組合，放眼全班，能成為同桌的要麽相克相殺，要麽就是她和扶月這種沒怎麽打過交道的，佳音嘆氣，心想當老師可真不容易，除了傳道授業，還要練就火眼金睛，通曉各種心理戰術。

扶月是個腼腆認真的男孩子，課堂上總挺直了腰板注視講臺，課外時間也基本都沉浸在歷史書裏，雖然話不多，人卻是很和氣的。對于和他同桌，佳音其實是比較樂意的。

蘇舟就不同了，一下課就借着去廁所的機會跟佳音抱怨，說這個謝均平空有一張偶像劇男主角的臉，其實骨子裏冷漠陰沉，不僅讓人無法親近，還嚴重降低了附近的氣壓。末了還不忘丢下一句“真不知道你怎麽和他同桌半年的！”

佳音只能一邊笑着安慰她，一邊再次感嘆班主任的明智。

這天下了晚自習，佳音剛在校門口和蘇舟揮手告別，就看見一個身影走過來，伴随而來的還有一句熟悉的“嗨，好學生。”

佳音露出笑容，“是你？”

說不清為什麽，雖然兩人的初見有點不怎麽正常，但是周由總給她一種舒服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他身上的義氣和灑脫，又或許是他叫她“好學生”時的從容淡然，總之抛開令人頭疼的流言蜚語，佳音是願意和周由成為朋友的。當然她也承認自己存了些私心，畢竟劉泓的事情還不算完全結束。

周由并不知道佳音的心思，他露出一貫的笑容，“過來轉轉，沒想到剛好遇見你，送你到車站？”

佳音點頭，不去深究“剛好”背後的意義。

過了馬路，兩人等在公交站牌前，大約剛過去一班車，等得有點久，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着，不知怎麽又提到象棋，周由欣賞地看着佳音，“聽說你下得很好，剛好我也會一點，要不要改天來個友誼賽？”

“好啊，什麽時候？”佳音許久沒碰過象棋了，被他這麽一說，也激起鬥志。她莫名覺得，周由會是個很好的對手。

周由當下提議，“就周日吧，周日你不是有半天假？到時候我帶着象棋來找你，可以嗎？”

佳音搶在公交車進站前點了頭，“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個忙。”

周由笑容頓了頓，很快恢複神色，“你還是開口了，放心吧，劉泓那裏我已經擺平了，他不會再去找林峥麻煩。車來了，快上車吧。”

看着公交車消失在拐角處，周由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才發現一個身影站在那裏，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着他。

周由掏出煙，“要嗎？”

林峥搖頭。

“也是，好學生哪裏會抽煙。”周由嘲諷地掏出打火機，不一會兒就悠閑地吐出煙圈。

終于還是林峥沉不住氣先開口，“離紀佳音遠一點。”

周由抽着煙，“你就是林峥吧？有錢人家的公子哥，怪不得這麽底氣十足。”

乍暖還寒的季節，林峥裹裹外套，“你和她不是一類人，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應該離她遠點。”

說得簡短，底氣卻并不十足。

周由看了他一會兒，“這話應該說給你自己聽。”

林峥一愣，還想說什麽，周由已經把煙頭拄在垃圾桶上，潇灑地留給他一個背影。

這個周日，佳音東張西望地走出校門，莫羨問“你在找什麽？”

佳音搖頭，“沒什麽。”

莫羨沒多想，說了“再見”就松開挽着佳音的手，往另一邊走去。

佳音穿過馬路，剛走到公交站牌，就有一個身影從街邊小店走出來。

周由遞過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本來打算買飲料，怕你喝不慣。”

佳音接過來，“謝謝。”她确實只習慣喝茶。

“客氣什麽？”周由揚揚手裏的象棋盒子，“有一個地方很安靜，就在這附近，要不要過去殺一局？”

佳音跟着周由來到一個收拾得很整齊的廢棄小院子，初春的陽光打在臉上，佳音看看院子裏兩間緊閉着門的老房子，“這是…”

“我家。不過這裏很久沒人住了，我現在住在我叔叔家，偶爾過來打掃一下。”

佳音沒再問什麽，周由掏出紙巾把石凳子和桌子擦了一遍，“坐吧。我外公從前最愛下棋了，非要在院子裏造個這樣的棋盤，據我爸說為了這事兒我奶奶跟他置了一個月的氣呢！”

佳音坐下，感嘆道，“你外公一定很厲害。”

周由把黑棋擺好，“是呀，畢竟一輩子就這麽個樂趣，怎麽也得下出點名堂。來，紅棋先走。”

佳音也不客氣，先上一步馬，“你可別讓我啊，我最讨厭別人讓我了，好像女生就下不了棋似的。”

周由“嗯”一聲，放了當頭炮。

象棋是腦力活動，一旦開局，兩人就不再講話，全身心投入進去。前半場幾乎不分高下，佳音一向保守，先守後攻，周由則是實打實的進攻主義，最終佳音敗在周由的雙馬盤巢上，她心服口服地說了聲“輸了。”

周由看她，“其實，你可以不那麽被動。”

佳音嘆氣，“我也明白，不過就是改不了，有些東西大約是骨子裏帶來的。”

兩人又下了兩局，無一不是佳音落敗。

周由悄悄觀察，确定佳音沒有不高興，才放下心來。他何嘗不知道逢人讓一局的道理，只是他存了私心，知道她贏慣了，連林峥都敗在她手下，今天她連輸三局，往後只要一碰棋子，她就一定會想起自己。

佳音絲毫沒感覺到周由的心思，她只覺得驚訝，直言不諱地問，“你這麽聰明，怎麽會去了技校。”

周由把棋子兒整整齊齊碼進棋盒，“我爸媽走得早，初中開始借讀在叔叔家，嬸嬸…不希望我讀高中。”

佳音不說話了。

周由輕松地一笑，“不說這個了。佳音，過兩天我就要走了，這之前我大概還會去找你一次。”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卻是為了同她告別。

佳音震驚，脫口而出，“走了？走哪兒？”

“大概…廣東吧，或者深圳。技校都這樣，最後半年等于實習。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不過，我嬸嬸剛生了弟弟，家裏太擠，我想出去透透氣。”

佳音心裏難過起來，“你叔叔…對你是不是很不好？”

看她這樣，周由有些自責，趕緊寬慰她，“嗨——又不是親生的，談不上好不好，反正也沒餓着我。”

有些東西藏在心裏太久了，不遇見懂的人，就永遠無法宣洩出來。

佳音長舒口氣，“你外公…大概跟我爸爸比較接近，都屬于活得太明白的一類人。我爸爸非常疼愛我，小時候常給我講故事，有一次講着講着，爸爸突然問我，要是他跟媽媽離婚，我會選誰。我當時只有七歲，心裏很害怕，因為媽媽告訴過我如果他們離婚就會有後媽虐待我。我就哭着要爸爸不要離開媽媽，後來爸爸也只是嘆口氣安慰我。雖然後來再沒提過這事，但是他卻開始喝酒，終于有一天喝醉了過馬路被一輛貨車卷進車輪底下……這些年我常想，如果那事我同意爸爸媽媽離婚，或許，爸爸就不會出事了。而我的媽媽，卻在不久前告訴我，她感謝我保住了她的婚姻。我真的不知道該同情她還是該恨她。”

周由是個很好的傾聽者，知道佳音需要的不是安慰，就自顧自感嘆，“我外公活着的時候常說，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雖然選擇很重要，其實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所以，你和你媽媽都沒有錯。”

佳音調整了情緒，“這還是我第一次跟人提起這事，現在覺得舒服多了。”

第一次提起？周由心中一動，終于有一次，他贏了林峥。

少年時代的友誼往往是從彼此分享心事開始的。第一次見周由，佳音怎麽也沒想到會和他會成為朋友。其實她是很難交心的那種，即使是蘇舟，更多時候佳音也只是習慣去照顧她，就像......照顧另一個自己。

佳音覺得，某種程度而言，周由的豁然不羁和她的冷漠疏離沒什麽兩樣，都是各自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只是她尚且有親人，周由已是孑然一身，她比周由多了份羁絆，周由比她少了些牽挂。不管怎樣，在這冰冷堅硬的城市裏，他們都是微茫的存在，能夠相逢相知，已實屬不易。

☆、第 17 章

這是尋常的一天，下着小雨，昏黃的路燈将每個人的身影拉得修長落寞，佳音站在公交站牌前等車，好一會兒才發現頭頂上多了把黑色的大傘。

視線順着傘看過去，“是你？”

周由笑，“好學生，我來跟你告別。”

佳音一愣，“你要走了？什麽時候？”

“三個小時以後，去廣州。”

“這麽急？”

“早晚都是要走的，早一天走，就會早一天習慣新生活。而且，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其實還挺期待。”

佳音正有些傷感，公交車适時開過來，趕在車停之前，周由輕輕抱着佳音，舉止文雅如一個兄長，順勢輕輕在她耳畔說了什麽，卻被公交車刺耳的剎車生蓋住。

佳音反應過來正要推開，周由已經松開她，把傘塞到她手裏，示意她上車，“去吧，保重。”

說來也怪，周由從小讨厭學習，卻偏偏欣賞能靜心念書的好學生，尤其佳音沉靜內斂，每次看到她從四中門口走出來，周由的心就會加速跳動，她完全符合他腦海中學習好又有主見的優秀女生的樣子，周由幾乎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雙腳朝她走過去。

只是周由明白，他來得太遲，有些東西是講究先來後到的，那天佳音一開口他就知道，林峥對她是特別的存在，就像她對自己一樣，那種想愛而不能也不敢愛的糟糕感覺，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到，所以這一刻，周由替她做出決定，他在心底問她，佳音，你會怪我嗎？怪就怪吧，至少那樣你會記住我。

上了車，佳音透過窗戶朝周由揮揮手，她尚不明白周由莫名奇妙的擁抱和那沒聽清的呢喃，索性暗示自己把一切當做告別的儀式。

暗處的林峥寂寥地站在那兒，手裏還拿着一把傘，晚自習突然下起雨，看見她在雨中小跑，林峥搶了謝均平的雨傘追到公交車站，卻仍被周由捷足先登。

他看着他們親密交談，看着她朝他笑得溫柔甜蜜，尤其那個擁抱，簡直一把利劍插在林峥胸膛上，讓他窒息到說不出話。

第二天還下着雨，佳音來得早，手裏還撐着周由給她的那把黑傘，剛走進校門，林峥就不知從哪兒冒出來。

“他就是你喜歡的類型？”林峥擋在她面前。

佳音反應過來，就要繞開他繼續往教學樓走去。

林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避人的牆角，牢牢盯着她，不甘地問，“為什麽？我究竟哪裏不如他？”

佳音甩開他的束縛，“別無理取鬧了。”

林峥越看越覺得佳音手裏的那把黑傘刺眼睛，索性一把扯過來狠狠摔在地上。

佳音沒防備他會這樣，頃刻間雨水打在臉上，佳音一個激靈，憤怒地瞪着林峥，“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就是有病，不僅有病，我還瞎了眼！”林峥說着把自己的傘塞到佳音手裏。

“誰要你的傘！”佳音把傘丢給林峥，自己朝雨裏走去。

林峥扔掉傘，一把将她扯回來，“你要不要，那就陪我一起淋着。”

佳音難以置信地意圖掙開他，一來二去，兩人都被淋了個半濕。

林峥捧起佳音的臉，順勢就要吻過來，佳音頭一偏，邊用力推開他邊在他腳上狠狠一踩，林峥吃痛，終究不是個勉強的人，他松開她，失神地質問，“為什麽？為什麽他可以？為什麽我就不可以？”

佳音看都不看他，怒氣沖沖從地上撿起摔壞了的黑色雨傘，将就着撐開往大路跑去。

還好跑得快，卡着上課鐘聲沖進教室，見她劉海滴着水搭在額間，扶月遞過來紙巾，“擦擦吧，別感冒了。”

佳音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早讀開始好一會兒，林峥才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打報告，語文老師本來不高興，看他這樣子也就沒忍心責怪他，擺擺手示意他進來。

謝均平的抽屜裏常年放着備用外套，征得老師的同意後，他将外套拿給林峥，林峥也不客氣，把身上那件濕的差不多的藏青色外套脫下，換上謝均平的深灰色衛衣。

看林峥淋了雨，一下早讀顧采薇就跑到林峥面前，正值生理期，出門前家裏用保溫杯沖了紅糖枸杞茶帶過來，顧采薇把保溫杯遞給林峥，“喝了，小心感冒。”

林峥別過頭，沒心情搭理她。

“別任性了，萬一感冒了你奶奶多擔心呀。反正…你不喝我就不走。”顧采薇咬牙說，她不是個能死纏爛打的人，話沒說完自己倒先臉紅了。

正是進進出出的時候，很快有同學用探究的眼神看過來。

林峥不願惹人非議，幹脆端起保溫杯灌了一大口，結果被燙得夠嗆，顧采薇忙關切地責備他，“你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林峥吹了吹，迅速喝掉把杯子塞給顧采薇，“好了你可以走了。”

顧采薇仍站在那兒，“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林峥确實覺得暖和了些，但他不願意跟顧采薇這樣親近，就冷着臉說，“能有什麽用呀，不就一杯糖水！”

顧采薇果然不高興地拿着保溫杯走了。

不願惹人非議的林峥想不到，關于他和顧采薇共用一個杯子的暧昧事跡很快在班裏散開，不少同學背地議論着，說林峥和顧采薇早就在一起了，更有傳言說顧采薇和林峥從小青梅竹馬，家裏早有這個意思。

林峥覺得煩悶，他懶得為自己澄清什麽，更存了心想看看紀佳音會是怎樣的反應。結果他又一次失望了，她沒有任何反應，就連別人當着她的面提自己和顧采薇，她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樣子。

日子就這樣流水一般流淌着，轉眼已經期中考試了，這次沒有人動佳音的成績，看着成績單上的分數和名次，佳音多少覺得有了安慰。

蘇舟仍是徘徊在中等偏下的水平，在佳音的勸說下，她終于決定加入美術班，四中以往的美術生都是安插在文化課班級，只有畫畫時才集體待在畫室，但是從這屆開始，美術生就擁有單獨的美術班了，這意味着蘇舟不脫離六班和好朋友佳音分開。

美術班設在一樓最東邊的教室，佳音幫蘇舟搬完東西，順便陪她坐了會兒，蘇舟看着陌生的教室，悶悶不樂地說，“又要從頭開始了，佳音，你說人為什麽不能在一個環境裏一直待下去呢？”

佳音笑她，“怎麽可能？人生是有階段性的，每個階段都是不同的環境，都會有不同的人陪伴你度過。但是不論如何，最終都只有自己能一直陪着自己。”

蘇舟長長嘆口氣，“真羨慕你的理性，佳音，要是有一天咱倆分開了，你要常跟我聯系，不要把我忘記，好不好？”

佳音拍拍她的手，又陪她東拉西扯了一會兒，才上樓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剛走到走廊，就看到一個男孩子等在那兒，佳音覺得面熟，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是上次送棋譜的那個。

男孩子把手機遞過來，“找你的。”

佳音接過來，正有些納悶，那頭傳來陌生的聲音，“是紀佳音嗎？”

“是。你是？”

“我是周由的同事，他出了車禍，一條腿骨折了，他叔叔不願管他，我也沒有辦法，聽到他昏迷是叫了你的名字，所以就想辦法聯系上你。你…能不能寄點錢過來？”

佳音果斷掏出紙筆，“告訴我銀行卡號。”

那頭報來一串號碼，“農業銀行，記住了嗎？”

“記住了，錢我會盡快轉過去，周由現在怎麽樣了？”

“休養一段時間，應該沒什麽大礙。就是，他不讓我們……所以……”

佳音把紙條裝進兜裏，“我知道，我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佳音挂掉電話遞過去，男孩子接過來，暼一眼佳音背後就洪水猛獸般趕緊逃來。

佳音納悶地回頭，正好對上林峥陰郁的眼神。

“你從哪兒給周由弄錢？”

“不關你的事。”走廊窄小，佳音只能與他擦肩而過。

“還是你打算像蘇舟那樣換錢？”聲音不大，卻足以落入佳音耳中。

佳音耳朵轟一聲，血湧上腦袋，手就不受控地揮過去，等她意識到發生什麽，林峥的臉上已經多了五個指頭印，佳音的手還在微微抖着，不知是力道太大所致，還是她明白，這一巴掌下去，她和林峥或許就徹底劃清界限了。

林峥顯然也是驚住了，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被人甩耳光，說不生氣當然是騙人的，當然他也明白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過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看着佳音，仿佛不認識她似的，過了會兒才說，“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他。”

眼神逐漸冰冷失望。

顧采薇正好路過，看看林峥的臉，又看看佳音，一下子明白發生了什麽。

“紀佳音你瘋了嗎？”顧采薇就要沖過去。

林峥一把推開她，不知是說給誰聽，“她沒瘋，瘋的是我。”

這場鬧劇最終以林峥的離開而結束，顧采薇跟在林峥身後，“疼嗎？這個紀佳音簡直有病！這事不能這麽算了，怎麽能白白挨打！”

林峥臉火辣辣的，悶聲進了教室走到座位旁，想坐下靜一靜，顧采薇偏偏纏着他，林峥回頭看着為自己抱不平的顧采薇，覺得更煩躁了，索性小聲警告她，“我的事不用你管，不準你找她麻煩，也別在我奶奶面前多嘴。”

顧采薇抓起林峥桌上的書砸在他身上，“你就是活該！”然後跑到自己位子上趴在哪兒默默流着眼淚。

第二天林峥早早來到學校，揣着一千塊錢等在佳音必經的公交站，他覺得顧采薇罵得對，他就是活該。但是沒辦法，要不這麽做，他實在害怕她……

佳音一下車就看到林峥站在那兒，想繞開他，卻被林峥一把扯住胳膊，“跟我過來。”

街角背人的地方，林峥掏出一千塊錢，“拿去給周由，算我借你的。”

佳音不可思議地仰起頭，“為什麽？”

林峥不解，“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還要幫我，為什麽要撩撥我，為什麽不怪我怨我恨我遠離我。

“你不恨我嗎？”

林峥邊把錢塞給她邊說，“恨，恨得咬牙切齒，恨得想掐死你一了百了。但是我說過不會讓你跟蘇舟一樣，就一定會做到。這錢你先拿着，不夠我再想辦法。”

佳音碰着錢的手觸電般收回，“不，我不能收。”

又解釋道，“我…還有些壓歲錢。”

林峥嘆口氣，把錢收起來，“那你答應我，沒有辦法就來找我，只要你開口，多少我都想辦法給你。”

佳音偏過頭，不敢看林峥的眼睛。

林峥忽然笑了，“你并不像你說的那樣讨厭我，對嗎？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抗拒我，但是既然你做了決定，我也不會勉強你。只不過，紀佳音，周由是個飄忽不定的人，假如有一天他……如果真有那麽一天，記得過來找我，要是我還是一個人，或許會跟你将就将就。”

林峥說着轉身離開。

佳音開口叫住他，“林峥——”

林峥回頭，眼睛裏有一絲期望。

佳音深吸口氣，“我配不上你，別再為我做任何事情，也千萬不要等我。”

☆、第 18 章

天很快熱起來，已經有愛美的女孩子穿起長裙，男孩子也紛紛換上短袖，擺脫了臃腫的束縛，整個校園似乎都亮麗起來。

這天課間，一個鬼頭鬼腦的身影湊到六班，把頭從最後一個窗戶探進來，“我找紀佳音。”

靠窗的林峥立即豎起耳朵。

佳音快步走出去，“怎麽了？”

男孩子小心翼翼，“那個，我給周由帶句話。他說，謝謝你，還說......還說......”

“還說以後不會聯系我了。”

男孩子詫異，“你都知道呀？”

往那個銀行卡打過錢後，佳音再沒有周由的消息，她不是個傷春悲秋的人，相識一場，她做了該做的，也就坦然了。至于周由，她知道，他不是個習慣受人恩惠的人，這點和她一樣，所以一早猜到是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