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門梆當一聲在身後關上了,屋裏沒開燈,滿目漆黑。
“把燈打開。”路小西的後背貼着大門和牆壁相接的角落,面前只有全然陌生的李勁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惶然求助,“你先把燈打開。”
李勁沒聽她的,一動不動。
路小西被他攥着手腕,又後知後覺地開口:“李勁,我手疼。”
她就是這樣,靠賣慘,一步步走到他身邊的。
李勁恨得心都發顫,卻還是将她的手甩開:“你打算騙我到什麽時候?”
騙?我又騙你什麽了?
路小西遲疑,但因為有“前科”,底氣确實不足,她的大腦飛速運轉,自覺所有的謊言都已經澄清,除了……除了她和他的過去。
這麽一想,路小西委屈從中來:“你為了這個,飛來長沙堵我?”
她竟然還能這麽理直氣壯。
“路小西。”李勁的高大身影在路小西眼前又疊了一層黑,他用路小西從沒聽見過的,憤怒、失望的語氣,一字字叫她的名字。
他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嗎?濫交、劈腿,毫無責任心!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把和他有關的一切全部整理清楚丢出去嗎?為什麽還用他的行李箱,為什麽和他喝同一杯奶茶,為什麽還要半夜三更去他的房間找他?
我到底……哪點不如他?
千言萬語,李勁一句話都問不出口,他雙眼脹痛,所有亟待宣洩的情緒好像全部哽住了。
不能問,問出來才是真的輸了。
可是他要想贏,此刻只有頭也不回地走,而不是像個沒分到糖果耍賴撒潑的孩子,糾纏不清。
所以他注定是輸家。
“李勁……”
路小西遲疑的聲音淹沒在一個毫無章法可言的深吻裏,裝筆記本電腦的小包掉在地上,路小西身單力薄,被他把着腰,抵在房門內側,不得不踮起腳來配合。
他的吻毫無溫存可言,是侵略,占有和發洩。
“唔!”
路小西被這樣的李勁吓着了。她想掙紮,可絕對的力量壓制讓她避無可避,路小西尖利的牙齒咬破他的唇舌,猛然擡腿膝擊他兩腿之間,李勁一聲悶哼,吃痛松手。路小西從他胳膊下飛快鑽出,摸到牆邊開關,把屋裏的燈按開了。
燈光沖破黑暗迷障,路小西仰頭,看見李勁眼底布滿紅血絲,半靠在牆邊,極力忍耐着什麽似的。
路小西喘着粗氣,嘴裏嘗到血腥味,她的手都在發抖:“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你這是幹什麽?玩霸道總裁那一套?”她的心跳得飛快,大聲說,“我不喜歡!不喜歡突然襲擊,不喜歡被強迫!李勁,我喜歡你這個人,但如果你敢仗着這點對我施暴,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她尖銳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內炸開,盡管兩人身材懸殊極大,但路小西在氣勢上沒有半點弱态。她兇狠地瞪着李勁,說:“你自己好好冷靜冷靜,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說完,路小西彎腰去撿電腦,就要轉身出門,卻聽李勁在身後低聲開口:“你要去找張揚嗎?”
“怎麽,不行嗎。”
李勁閉了閉眼,發出一聲嘆笑:“好。”他的語氣變得冷淡,“你想游戲人生,就別來招我。從現在開始,我們劃清界限。”
路小西皺眉,突然從這句話裏意識到什麽錯位的信息點,她回身去看李勁:“什麽意思?”
李勁想說話,卻聽見1806的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拍響。
“小西?你在裏面嗎?”
是張揚。他隐約聽見門外有響動,打開門卻不見人影,只看見路小西的手機落在隔壁房間門口,張揚撿起手機,有些不安地拍着門。
屋內,李勁聽見張揚的聲音,臉色沉得快能擠出墨汁來,半個字都不願再說了。他不耐煩地兩步走到門邊,把門打開,示意路小西出去。
門一開,張揚看見李勁和路小西劍拔弩張地面對面站着,下意識喊了一句:“卧槽。”
李勁想殺人的目光從張揚臉上剜過,張揚立刻舉起雙手,滿臉無辜:“我不知道是你。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壞人好事天打雷劈,張揚這麽知情知趣的人,怎麽能幹這缺德事呢?
他完全理解李勁的憤怒,小心地晃了晃手中路小西的手機,滿面堆笑,特別體貼地說:“手機我先幫你收着,小西,不要着急,錄音文件我先整理出來,你晚點再寫也沒關系。”
說完,又對着李勁做了個“我不是故意來找茬,我力挺你呦”的騷氣應援動作:“千裏追妻,太man了,加油。”
然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1806的房門梆當一聲又關上了。
李勁:“……”
空氣突然凝固。
李勁有點難以呼吸,張揚這一連串的舉動讓他覺得,好像有什麽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正在接連發生。
哦不,是已經發生了。
“你們是來工作的?”李勁聽見自己啞聲提問。
“不然呢?”路小西反問,“合着我今天早上跟你說的那麽一通關于項目的話,都是在對牛彈琴?”
李勁艱難地說:“你沒告訴我張揚也去。”
“他是我們公司項目策劃,他當然要參會。”
“可他也是你的前男友。”
這次輪到路小西被噎住,一個奇異的猜測伴随着某種可能性的發生出現在路小西的腦海中,某個瞬間,她臉上的表情在李勁的注視下變得古怪起來。
“李勁……”路小西變了臉,方才的炸毛嚣張蕩然無存,她小心地看着李勁,“你不是跟我說,你已經知道我聯合張揚騙租的事了嗎?”
李勁一愣:“什麽騙租。”
路小西:“……”
完了,出大事了。
做編劇的,都知道每個劇本必不可少要經歷“複盤故事邏輯”這個過程,很多時候,編劇寫着寫着,會丢失一些重要細節,以至于前後人物動機和情緒難以銜接。而沉浸在故事當中的編劇自己,卻很難發現這些致命問題。所以有經驗的責編,會帶着編劇圍讀劇本,将完整邏輯鏈上不和諧的環節挑出來,讓編劇們重新修正。
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當路小西跳出局外,回頭重新審視自己和李勁的人生劇本時,突然發現,整條邏輯鏈錯了。
讓人頭疼的是,還錯得很工整。
以至于她很難向李勁解釋,一個本來被她默認為是李勁自行發現的真相。
如果路小西現在有機緣再看見自己的人生編劇,可能就不只是豎中指那麽簡單了。
但她現在面對的是李勁,一個仍在被困在她最初的那個謊言之中無法自拔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體育生。
路小西苦着臉,挪騰到李勁身邊,伸手戳了戳他:“我踢你那一下,很痛吧?”
她突然懷柔,讓李勁感覺不妙,還沒等他有所反應,路小西已經展臂抱了上來,整張臉埋進他的胸懷之中,悶聲大喊:“對不起!”
這種不妙的感覺更強烈了。
路小西緩緩擡頭,下巴還抵在李勁的胸口,一雙狐貍眼裏滿是歉疚:“我……可能要跟你澄清一些誤會。”她眨眨眼,換了個修飾副詞,“不,很多誤會。”
那一天,李勁經歷了人生最荒謬的五分鐘。
當他得知路小西和李勁從來都不曾是男女朋友的時候,他在那荒謬感裏,竟然還品味出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沒救了。
“你那晚跟我說,你什麽都知道了,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我騙你的事情……”
“不是。是我以為張揚劈腿被你發現了。”
“什麽劈腿……那姑娘是他的正牌女友。”路小西盤腿坐在屋內的大床上,抱着坐在床邊的李勁的一條胳膊,低聲說,“怎麽會這麽烏龍。”
是啊,怎麽會這麽烏龍。
李勁沉默了好一會兒,将路小西的手牽起,垂頭吻了吻她的手腕,說:“是我們之間溝通得太少。對不起,我不僅嘴笨,也太沖動了。”
如果他也是一個像路小西這麽健談的人,不把情緒都悶在心裏獨自消化,也不會鬧出這麽多誤會。
路小西站在李勁的角度設想了一番,早已經頭皮發麻,她哪裏會想到李勁還能跟自己說對不起,她心頭發軟,攀着李勁湊上去親他的下巴,小聲道:“是我的問題。”
這應該是一種懲罰,對她不夠坦誠的懲罰。路小西想,妄圖編排人生的人,最後被人生編排,這就是因果報應。
“我還有個問題。”李勁回吻路小西,在意亂情迷之前,他說,“當初,你為什麽一定要搬來跟我合租?甚至不惜……折騰那麽一通。”
路小西身子一僵。
“如果你現在不想說,可以不說。”李勁感覺到她的變化,“但是不要騙我。小西,被欺騙真的很難受。”
路小西沉默片刻,她輕輕動了動左手,掌心撫過李勁胳膊上的傷疤,下定決心似的。
“好,我不會再騙你了。”
可李勁還是沒能聽到她的回答。
因為秦盛回來了,他不顧張揚的阻攔,“紳士敲門”:“小西,或許我們能占用你至少四個小時的時間嗎?”
“這就來!”路小西揚聲道,又松了口氣似的,回頭抱歉地對李勁說,“我必須先走了。”
“你去忙吧。”
李勁揉揉路小西的耳垂,他想,他也需要時間,來好好消化整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