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食材香氣的炊煙雲霧一樣蒸騰翻滾,食客的桌椅挨挨擠擠,只餘當中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羊場小道,若不是街坊們實在無路可走,只怕是連這一點空隙都要占滿。
食客們埋頭吃得爽快,忽見老板停下手中活計趕将出去,原先還為了誰多占一點空位多擺幾張桌椅而互不相讓的老板們,此刻竟态度大變,趕緊指揮活計将占道的家夥什往裏頭挪,重新将道路讓出來。
正吃得興起呢,卻被老板催着擠着挪地方,幾位顧客頓時老大不樂意,正欲找碴時,便見身旁走過幾條半人高的猛犬,立刻蔫了,貓似的恨不能把身軀盤得越小越好,心裏只求這幾位爺行行好,趕緊過去。
“下不為例。”牽狗的組員瞟一眼老板,“要守規矩,你們這樣叫街坊們往哪裏下腳。”
老板滿臉堆笑,連連稱是,又谄媚道,“小杜生,我們這兒新進了頂新鮮的田鼠肉,不如坐下嘗嘗?”
“我們有上好的龍虎鳳!冬季大補!小杜生賞光進來試一試!”對面不甘示弱地吆喝。
律師大驚失色,他低聲問道,“小杜生?!他明明說他跟那個姓杜的沒有關系……”
辛加悄悄地指一指大雄,點醒律師,“地頭蛇嘛,以前的皇上不也老搞微服私巡。”
青口組成員們見怪不怪,步履輕快,律師跟在身後倍感壓力,饒是與大雄自小長大的辛加,也不知道家臣伴駕的大雄竟有此等威力,真真拼得過皇帝出巡。
“不好意思,文律師。”大雄抱歉道,“實在是不能分開走。”
忽然間,融在夜色裏行走的巨犬擡起頭來四處張望,獸瞳中精光暴射,猛然間喉嚨中爆發出狂亂吼叫,幾只猛犬齊聲咆哮,直叫人肝膽欲裂,仔細聽來,竟是與遠處傳來的吼聲遙相呼應,一時間響徹大街小巷。
變故陡生,幾位組員面色驟變,他們緊緊制住手中的巨犬,厲聲呼喝,“落閘——!落閘——!”
此令像炮彈一樣轟然炸開,街區裏土生土長的老街坊們即時聞聲而動,紛紛奔走相告,方才還人頭攢動的食肆一條街開始迅速驅散顧客,關門落鎖,一時間只聽得卷閘門碰撞之聲與犬只吠叫之聲相互交織,如同雨夜雷暴。做生意的關門趕客,閑溜達的閃身躲避,連住樓內的人家亦紛紛熄燈拉窗簾,轉瞬間原本繁華熱鬧的街區頓成寂靜無聲的空城!
律師驚得目瞪口呆,根本反應不過來,他驚詫地望着迅速進入戒備狀态的衆人,不知所措。
“跟緊!別亂跑!”大叔嚴肅的神情令律師不由得心驚肉跳。
辛加亦全身緊繃,時刻留意着周圍一切風吹草動。自從青口組掌握此地以來,多少年未有再聽見過這個警報。落閘放狗乃是青口組進行大型械鬥的警告信號,意在迅速地提醒勢力範圍裏的居民,落閘熄燈,惡犬出籠,閑雜人等速速回避,以免累及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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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青口組勢力盤根錯節,根深蒂固,近年來更有意洗白,組內秩序井然,俨然是正規商業組織,許多年輕人只以為青口組是大型商會,卻不知道這是個早年靠槍支與猛犬吞并地盤的黑社會。現下不知是什麽樣的境況,竟将這頭猛犬喚醒逼出老巢。衆人心頭一片凜然,匆匆趕路與大部隊彙合。
只見一衆關門趕客的食肆中,唯獨一家餐館尚在營業,此店專營狗肉,遠近馳名,當年青口組便是由此處發家,逐漸成為盤踞一方的勢力。此時成千上百的成員們有序地排列成隊伍,與對面烏泱泱一片警員成掎角之勢,兩相對峙,互不相讓。
大雄的父親與警界長官對坐在一張寬大圓桌兩端,桌上一口黃銅火鍋兀自沸騰,正冒出袅袅水汽,鍋中湯汁翻滾,咕嘟咕嘟煮着濃香的白肉。督察随意歪坐着,夾了一塊肉去逗腳邊的大狗,然而大狗只穩穩當當地蹲在青口組幹部身旁,目視前方,雕像似的動也不動。
“狗不吃狗?!”督察哈哈大笑。
“兒子。”父親朝大雄招手,示意他上前來,“叫人。”
大雄略微點頭,淡淡道,“晚上好,陳叔叔。”
“世侄啊。”督察丢開肉塊,擦擦手,“正找你呢,叔叔想約你去喝杯咖啡,賞臉跟叔叔走一趟吧。”
“陳sir帶着這麽多人馬特意趕來,怎麽好意思要你破費請客。”主管狗肉店的女老板笑吟吟道,“這樣吧,今晚我做東,請各位弟兄吃一頓,吃多少算我的,完了以後再請大家去按摩,意下如何?”
督察聞言連連拱手道客氣,“哪好意思叫花姐大出血呢,我這兒少說也有兩三百人,今天時間緊迫,只能單請世侄一人,實在抱歉,下次金樓喝茶我的!老哥千萬別跟我搶買單!”
“我不慣喝咖啡。”大雄面無表情道,“我有個朋友在叔叔那兒做客,聽說住不習慣,叔叔你看……”
後生的警員十分不耐煩這樣的談話方式,他拍桌而起,語帶不屑道,“你以為差館是酒店啊?!信不信我馬上押你回去!”
他話音剛落,蟄伏的巨犬閃電般虎撲上去,它人立時足有六尺多高,兩爪按住警員肩頭,張開血盆大口便要向他的脖頸咬合下去!警員見之色變,掏槍不及,電光火石間巨犬被一大漢制住,這才堪堪躲過身首分離鮮血噴射的下場。
“阿彪。”大杜生緩緩道,“把狗拴緊一點,別叫他亂吠,吵着街坊睡覺。”
督察笑容微微扭曲,他揚揚下巴,示意那名警員歸隊站好,耐着性子道,“住着住着就習慣了,就好像狗肉,我初時也吃不下去,但吃下去了也覺得不錯,世侄就跟叔叔去一趟,說不定喝過了你就會喜歡上。”
“況且,這杯咖啡不算叔叔請客,是有人說見過你,想再見一面,叔叔做個順水人情。”
辛加聽到這裏,也顧不上什麽江湖規矩後輩禮數了,他大聲叱道,“撒謊!那個證人是假的!”
“不錯!”律師同仇敵忾,“那個人身上有古怪!”
早料到此行不會順利如意,督察自有後着,只見一位警員上前來,掏出一個u盤放在衆人面前,“這是截取的監控錄像,各位大可一看。”
花姐飛快地搬出一臺筆記本電腦,衆人凝神觀看錄像以後,面上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大杜生揚起手,重重掴了小杜生一耳光!
這一掌勢大力沉,大雄始料未及,被打倒在地上,連人帶凳撲在粗糙的水泥地面,唇角生生裂開不止,手掌也擦出了大片血痕。
督察志得意滿,面上露出勝利的表情,他單手托腮,輕松地翹着二郎腿,皮靴尖一點一點,打着愉悅的拍子。
“不可能!”律師握着鼠标的手開始顫抖,“這段視頻是假的!不可能的!”
然而他心底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罷了,警方斷不會冒着巨大的風險,拿着一段造假的視頻去找某個黑道太子爺的麻煩,這種事向來吃力不讨好,比起大費周折地鏟除這個組織,上頭更寧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與其相安共處。
坐堂們都聚攏在大杜生身旁,冷眼看着外人扶起小杜生,沒有許可,誰也不敢上前攙扶他。只見大雄面頰腫得老高,嘴角破裂溢血,他蠕動嘴巴,吐出一大口血,當中還混着一只牙齒。
“不會的,不會的。”辛加扶着大雄,倒不如說是大雄支撐着他,他急紅了眼,哀哀道,“伯父你再查清楚些,大雄不會幹這種事的。”
“你究竟幹了什麽!”大杜生怒吼道,“說!”
大雄不僅臉上大片紅腫,整個口腔與舌頭都疼痛麻木,他口齒含糊道,“我沒什麽要向你交代,我沒殺他,就這樣。”
他轉向辛加,常年無動于衷的面上終于現出了一個帶着歉意的笑,又夾雜着一點男人的羞澀,“那天晚上,心喬跟你說完話以後,她來找我,她說她沒有地方可去……後來,後來我們說了說了很多話,她說她恨阿智,我說,我幫你殺了他。”
大杜生雙目圓睜,一手已按上腰間槍袋,坐堂們亦紛紛動作,現場氣氛一觸即發。
“有種開槍打死我。”大雄爽快道,“我沒有殺他,我們半夜開車到處找阿智,最後在工地上發現他。”
他背對着父親的槍口張開雙臂,臉上露出一絲憐憫而不屑的笑意,“白癡仔就是白癡仔,親姐姐恨不得他死,他還撒嬌要姐姐。”
辛加想起至今仍留在冰櫃裏無人認領的阿智,他舉目四望,四周卻是黑洞洞沉甸甸的夜幕,他擡手用力地捂住了眼睛。
“對不起啊辛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