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能幫他脫身!你們說這個林大狀是不是有特異功能?一上庭就催眠法官?哈哈……”
“哈……”他在妻子的瞪視下收起幹笑,摸摸鼻子讪讪道,“我這不是看加加沒心情,活躍一下氣氛……”
店內生意由廚房小弟暫時照看,店主夫婦擠在後廚,嘴上只說是陪辛加度過難關,心底裏卻是怕他做傻事,利器一概通通收好,連辛師傅斬燒鵝的菜刀都被改裝,刀身與刀柄分離,人在刀在,一旦離開就把刀身拆下随身帶走,家裏更是不再開火,辛加夜裏餓了連煮個面都找不着煤氣罐,想縫上內褲的破洞都找不着針。
“哎呀我去哪自殺啊。”辛加苦笑道,“怕我在後巷的水管上吊嗎?”
父母牢牢盯着他,“你跑到頂樓上去跳樓怎麽辦,像你這種死法,鄉下規定不能給你燒紙。”
真是白日不說人夜晚不談鬼,恰此時廚房小弟驀地打起膠簾,驚得老兩口背脊一僵,複又敏捷地反應過來,雙雙堵着門。
“幹什麽?”辛師傅特務頭子似的壓低聲音道。
“找加哥的。”廚房小弟老實回答。
“這裏沒有辛加!我們不認識楚心喬!把他趕走!”辛師奶吩咐道。
“阿姨。”來人在櫃臺處微微提高聲音,“我是小桂呀。”
辛加暗中窺視,忽地聽到這個名字,心裏打了個突,還說不清什麽意味,便鬼使神差探出身去。
兩夫妻隐約是記得當年這兒曾有過這麽一個日日挨打的小孩,如今重見他,看清他的面容氣度,自然是大吃一驚。小桂仿佛是看慣這樣的反應,也不訝異尴尬,站在櫃臺前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
二人一前一後走在凜冽的海風中,今日的天色并不太好,烏色的雲霭沉沉翻滾,海面亦是灰的,波浪卷得很高,一點點從水平線上逼近。腳底的沙也是潮濕灰白的。踩上去磨着鞋底,發出仿佛有什麽正在咀嚼一般的聲響。
小桂的黑色長發在風中飄搖,如同雨打的浮萍,身不由己。辛加每一次見他,腦海都克制不住地浮現出瀕死掙紮的昆蟲,大灘粘稠的污血,諸如此類莫名而叫人作嘔的念頭。
仿佛他曾親眼見過一般。
辛加不願看他,唯有對着海面出神,只是當他轉身面對辛加時,辛加立即有所感覺,迎上他的目光,藏在口袋裏的一雙手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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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桂雙眼通透而澈亮,像山澗化凍的春水,帶着一股純粹的寒意,叫人一旦觸碰便被刺骨冰冷激得縮回手去。
的确是這樣,因為辛加不敢靠近他,辛加害怕他,說不上來緣由何故,就是怕。在這種沒由來的恐懼中,辛加忽而想起了林大狀的幾句話——你很痛苦?痛苦就對了,有沒有可能,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令你痛苦?
“我不懂,他為什麽不直接來殺了我?”
“你難道不知道有個成語叫生不如死?”
辰光昏暗,怕是要下雨了。辛加不願叫雨水落濕自己,我讨厭濕淋淋的一身水,他這麽告訴自己,于是轉身離開。
別回頭,他想,別回頭。
“你要走了?”原治望着鏡中人,“這就走了?”
小桂對着鏡子穿衣,他一個接一個快速地扣着襯衫紐扣,眼簾低垂,對身邊人的話充耳不聞。
原治也不惱火,他往後倒在松軟的雪白大床上,雙臂撐着床墊,大大方方地展示身體,仿佛赤身裸體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衣着整齊,襯衫紐扣扣到最上方的小桂。
“用完就丢啊,行。”
“用?”小桂嗤笑道,而後再不同他說一句半話。
“哎,你幹嘛這樣玩那個小明星。”原治緊緊攬着小桂的腰身,在他背部輕輕摩挲,隔着一層衣物嗅他的氣味,再一點點往上走,着迷般親吻小桂的長發與頸側粉白的肌膚,“再使喚我一下,我就幫你弄死他。”
小桂微微側頭,兩人鼻尖輕觸,呼吸間全是對方身上濃濃的歡好氣息,在原治吻上那瓣唇的瞬間,小桂輕聲道,“謝謝,兩清了。”
“對不起,我要回去了。”辛加說道。
“別走。”
砂礫發出沙沙的響動,那是人邁開步子漸漸靠近的聲音。辛加定定立在原地,背脊蔓延開一種麻痹感,仿佛是被什麽帶着粘液的蠕蟲爬滿了身體,他開始不受控地急促喘氣,冷汗順着下颌沒入襯衫領子。
“說說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吧。”小桂語調輕快,恍若正在談論喝過的甘甜的茶,蜷在膝上的柔軟的貓。
“沒有,沒有,我們沒有小時候!”辛加高聲否認。
大約是風太大了,他說出的話迅速飄散在空中,因而小桂仿佛聽不見似的,一面孩童一樣踢着腳底的砂石,一面自顧自說道,“有過,有過的,我們一塊吹過笛子,還有那位哥哥,忘了嗎?”
“沒有。”辛加的身軀開始微微發抖,但他驚恐地發現這根本由不得他控制,“沒有!沒有!”他狼狽地逃跑,仿佛身後是極速坍塌咆哮而來的幽深黑暗,但一雙手憑空伸出将他牢牢牽扯,拖入了最久遠最痛苦的陳舊往事。
小桂将辛加死死壓在粗糙的沙石灘上,十指指甲深深嵌入皮膚,連皮帶肉摳出幾個血窟窿,他不斷用力,直至自己都開始窒息顫抖,“你憑什麽忘記?!你怎麽敢忘記?!”
他癫狂地質問手裏的人,柔美的面孔猙獰扭曲,他仍然是當年困在房間裏的小桂,滿身可怖傷痕,嘴唇淌着大片大片猩紅秾豔的血液,他快要死了,瞳孔開始擴散,耳朵裏是雜亂無章的樂曲,但他胸中還殘留着最後一口氣,所以他還沒能立即死去,他帶着僅存的一口氣,拖着殘破的身軀,茍活至今。
辛加兩眼泛白,面皮因缺氧而紫脹,喉頭發出“荷荷”的聲響,兩手胡亂抓撓,指甲因大力扣緊沙石而翻蓋,雙腿不住掙動,是被割開動脈放血的獵物最後徒勞的掙紮。
溫暖而柔和的卧室裏,沒有點燈,唯有一豆燭火,籠出巴掌大的微光。天色昏暗,泛着木色的青,興許是下着雨,傳來遙遠而微弱的淅淅瀝瀝的聲音。但外頭的凄風苦雨同辛加沒有一點關系,他窩在雲一般蓬松的被褥中,融融困意向他襲來,使他頭腦昏聩,仿佛是誰在柔柔地親吻他的額角。辛加眼眸半阖,眼裏盛滿了困倦疲乏的淚水,像晴朗夜空下的一汪湖,泛着月色投下的粼粼波光。他的床榻邊全是最親愛的至親密友,他們緩步上前,在辛加額上落下短促而輕柔的一吻,羽毛一樣,與他輕聲道再見。
枕頭散發出一陣又一陣洗滌劑的香氣,那是他與童先生共同挑選的氣味,他太喜歡這股味道了,甚至不舍得微微離開枕頭,他懶懶地不願動彈,唯有羞澀地朝大家笑笑,頰邊現出兩個甜甜的酒窩:
“對不起,我太累啦。”
童以恒蜷在他身旁,兩人頭挨着頭,一股清而涼的、宛若雪後松樹在地上投出的藏青色陰影般的須後水氣味将他包裹起來,童以恒輕輕笑了,仿佛在縱容一個孩子。
“加加。”童以恒笑着呼喚他,“不睡了,我們起來好不好?”
倏爾,辛加透出死氣的眼眸忽然暴睜,刺目的眩光使他的瞳孔劇烈收縮,喉間因為極度蓄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微弱呻吟,這股力道從身體最深處湧現,剎那間他沖破了小桂的桎梏,他窮盡最後一絲力氣,從沙灘上掙紮爬起,拔足狂奔。
辛加一面奔跑一面撕心裂肺地嗆咳,跌跌撞撞涕淚滿面,眼前陣陣發黑,終于還是雙腿一軟,跌落在尖銳硬刺的沙石裏。
小桂仰面倒在地上,顴骨處被尖利的沙礫擦出道道血痕,天穹如蓋,即便沒有日頭,依然潑喇喇灑下大片耀眼的白光。他顫抖着擡起雙臂,似乎是要遮擋強光,又仿佛是在端詳指甲間凝固的血肉,他捂住眼睛,嗓音嘶啞,縱聲大笑,如走到窮途末路的無助幼兒,凄慘地失聲痛哭,泣血哀嚎。
他此一生,命同草芥。
初初被接到舊金山之時,小桂形銷骨立,面黃肌瘦,身上扔帶着新舊傷患。他不曉得要去哪裏,如同往常那些日子,被人捏在手心聽任處置便是。他生下來沒什麽本事,唯有忍受折磨一樣最是擅長,要他咬牙閉嘴亦可,要他厲聲痛叫亦可,挨打挨得演戲一樣,有求必應。
郊外大宅綠樹蓊郁,如潮樹海在和煦風中發出令人愉悅的呼啦啦聲響,小桂出神望着,就那麽立在窗邊,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是他的,因而他什麽也不必在意,就這麽站着看着,立刻死去便罷。
管家仿佛是不帶一絲活人氣的死人,他面無波瀾,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