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早朝時候朝中依然紛亂不休,每個封王的境內都設了巡檢司一職,主要為的就是監督封王的動作,并且及時上報給皇帝,算是對于封王們的一種牽制。其他幾位皇親都好糊弄,清河巡檢司一職卻向來是朝中焦點,秦曜不論多麽軟糯的時候,清河巡檢司一職都還牢牢握在自己的手裏,只要這個職位還是皇帝的嫡系,那麽清河境內所發生的一切,秦曜就不算是一無所知。
只是這兩年來秦宣的膽子越來越大,前兩個清河巡檢司一個突然暴斃,另一個下落不明,這責任秦宣身為清河王逃不掉,但是秦曜竟然也不能将他問罪。
“以老臣的意思,這清河境內一向平和富饒,應當派一個年紀輕一些的官員去,也算是外放歷練歷練。霍大人就很不錯,他從前讀書的時候就常常對清河境內格外關注,所知頗多。”說話的是吏部尚書鐘行,清河王秦宣在都城的主要戰力之一,他所提及的霍大人則是他自己的學生名為霍念,在都城之中小有名氣。
夏瑞知道自己又要上場了,就覺得頭疼不已,每次清河巡檢司換人,朝中兩派就恨不得要打起來一樣你争我搶。他冷哼了一聲,不屑道:“鐘大人此言差矣,清河境內一向富饒太平不假,卻也是一方土地,若是讓清河百姓知道陛下如此委派官員,不知道會怎麽想陛下和朝廷啊。”
鐘行知道夏瑞一向是刺頭,說話做事從不計後果,很有一種“過完今日是今日”的感覺,但是恰恰因為他這份不要命,朝中衆人都讓他三分。本來麽,做官做的就是一個圓滑,大多數時候,大家只需要争個高低,沒必要争個你死我活的,夏瑞不同,他每次都是不要命的模樣,處理不當就是一個魚死網破。
“哦?”鐘行做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那不知,夏大人覺得委派誰去比較好呢?”夏瑞答道:“下官是晚輩,這識人善任的事情原本輪不到下官來說,只是今日既然開了口,不說出來難免郁結于胸,下官覺得孟大人似乎更合适一些。”“孟大人”也是秦曜的嫡系,孟爍,新提拔起來的青年官員。
鐘行道:“若論年紀,孟大人還比霍大人小上兩歲,按着夏大人的意思,怕是不妥吧?”夏瑞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笑道:“有何不妥?孟大人是進士出身,霍大人是蔭恩入仕,較之策論才學,恐怕孟大人更勝一籌吧?”此話一出,不僅霍念的臉色不好看,朝中不少人都黑了臉,人人都知道科考入仕最讓人信服,進士科又是其中之最,蔭恩入仕的自然不如進士出身,但是朝中不少人都是靠着家族舉薦和老師上書才得以入朝為官,這下一起被削了面子,卻都不好發作,只得暗自忍耐。
鐘行心下一轉,夏瑞從不在乎自己得罪了多少人,樹敵頗多,如今有秦曜一手護着才在朝中立足,日後若是秦曜棄之如敝,恐怕夏瑞會死無全屍:“哈哈,夏大人又說笑了,如此說來,夏大人也是進士出身,又是青年才俊深得陛下信任,不如夏大人來任這清河巡檢司可好?”
這也是鐘行和秦宣之間的讨論得出的結論,朝中秦曜嫡系一脈一共有三個人最讓人頭疼,一個是官階不高但是能上書谏言的谏官夏瑞,另一個是夏瑞的同門師兄任戶部侍郎的傅清宴,最後一個就是安國公世子江靖遠,這三個人一個不要命,另一個沒把柄,最後的那個身份尊貴。除了皇室成員,安國公是朝中身份最為尊崇之人,安國公世子,除了皇帝太後和皇後,連宮裏的嫔妃娘娘都要禮讓他三分。
秦宣的意思是,如果清河巡檢司還是秦曜的人,那麽幹脆就在這三人之中調一個過來,清河是他的地盤,既然前兩個巡檢司一個暴斃一個失蹤,這第三個一樣任他拿捏。江靖遠作為安國公世子,清河巡檢司的官職實在太低了一些,而且還要外放,肯定不合适,至于傅清宴,戶部侍郎是個極為穩定的官職,而且相當重要,思來想去也只有夏瑞最為合适。
鐘行又恭恭敬敬的向秦曜行了禮:“陛下,按老臣的意思,不如就讓夏瑞大人去吧,陛下也可放心啊。”他頓了一頓,卻沒有聽到秦曜的回應,稍稍擡眼,只見秦曜端坐在龍椅之上,眉目間竟有三分怒意。
鐘行當即就冒起了冷汗,秦曜的脾氣之好舉國皆知,他入朝為官多年,從未見過秦曜生氣,也正因此,清河王一派在朝上說話向來肆無忌憚。如今驟然看到秦曜變了臉色,鐘行不禁緊張了起來,聽聞龍有逆鱗,觸之者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惹秦曜這麽生氣。
偏偏夏瑞又在此時開了口:“那倒也行,下官自為官開始就在朝中處事,身為谏官卻見識短淺,若是大人放心讓下官去當這清河巡檢司,下官又有什麽好擔心?難不成暴斃和失蹤都是清河境內的常态麽?”
“夠了!”秦曜突然一拍龍椅,朝上的衆人具是一驚,秦曜從沒有發過這麽大的脾氣,連夏瑞也是一愣,奇怪的看了秦曜一眼,現在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順着鐘行的話說下去,讓他先擔任清河巡檢司,至于還要不要換人,可以從長計議。
秦曜皺着眉頭掃了一眼朝上衆人,冷哼道:“朕累了,此事押後再議,退朝吧。”
下朝之後衆人議論紛紛,不少人都覺得秦曜是因為夏瑞的口無遮攔而動怒,鐘行卻看得很仔細,秦曜分明就是因為自己說的話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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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也以為是自己哪裏說得太過惹了這位皇帝陛下不快,思來想去也不覺得自己哪裏出了格,剛剛入朝那會兒,他可是常常把“棺材板”“去投胎”挂在嘴邊的,還是幾經矯正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今日的措辭他已經很是注意,似乎沒有哪裏出了問題。
這也是他和傅清宴、江靖遠得出來的一套辦法,他們人少,但是所在階層卻很平均,小官,大官,世族,如果一件事情拿捏不下來,一向都是夏瑞先行出面胡鬧一氣,然後傅清宴出來給自家師弟道歉,最後江靖遠用身份壓上一頭,不論是什麽事情,最後總是能穩定的下來的,所以對于清河王來說,頭疼的并不是他們三個人,而是他們三個人組成的這個小派系。
如果不允許夏瑞口無遮攔的去說話,他們三個人之前研究出來的這套辦法可就作廢了。不論是傅清宴還是江靖遠,都不是能充當夏瑞這個角色的人。
或者說,能充當這個角色的,放眼滿朝文武,也只有一個夏瑞。
夏瑞想不通,也就不再去想,想着秦曜今日生氣,就不再去他面前晃悠,下了朝後自己走走停停,徒步走回了自己的住所。他的官職不高,還沒有到朝廷統一派送屋子的地步,月俸又不多,人緣不好也沒什麽人給他金銀禮物,所以還住在自己的老師曾經留在都城裏的一套小宅子裏,宅子雖小,地段卻很好,周圍都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夏瑞很滿意。
宅子的前院裏還種了一棵桃樹,與他曾經所在的小城書院中的那棵一模一樣。
夏瑞擡頭看了看桃花,正是綻放的最燦爛的時候,恍惚之中就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少時的書院裏。在書院裏的記憶算不上最好,因為他出生商賈之家,即便家中條件優渥,不少書生還是看不起他,加之他的性格又不好,讨厭他的人比比皆是。也有他讨厭的人,傅清宴,這個人在少時一直像是一座山一樣擋在他的面前,一座他無法逾越的大山。
但是書院裏的日子也算不上太差,他的老師,許先生雖然不喜他的性格,但是卻認可他的才華,許夫人對所有的學生都一視同仁,逢年過節都會送上親手做的小點心,或是一只青團,或是一碗元宵,都是他在家裏吃不到的東西。
夏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不禁微微勾了勾嘴角,那個時候他剛剛中了秀才,放學的時候大家都走光了,就看到許先生的獨子和傅清宴說笑着回去後院,他就很是羨慕,羨慕傅清宴不僅天資聰穎,而且還有個真心待他的人。
然後他走出了書院,就看到了那個老實巴交的人,那人手裏捏着一個籃子,裏面裝着兩只澄黃的枇杷。
夏瑞一驚,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怎麽又想起了那些陳年往事,最後将之歸咎為自己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他搖了搖頭,想把腦袋裏的東西趕一些出去,卻似乎又趕不掉,昏昏沉沉的勾結在一起,不甚清明。
他轉頭,入眼的卻是一襲紫衣。
“陛下?你怎麽在這裏?”夏瑞睜大了一雙眼睛,被吓得後退了一步。
秦曜看着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剛才,在想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