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上課鈴打響，八木收起了桌子上的《百年孤獨》，永近從前面轉過來：“我發現和金木住一起後，你越來越像個文化人了……看金木的書什麽感覺？”

“很有感覺，”八木思索：“除了有點看不懂。”

“看到最後就會懂了。”金木研插話：“今天晚上出去吃飯吧？冰箱裏沒食材了。”

八木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永近嘆口氣：“你們住一起這麽長時間，除了第一頓，其他時候都是金木在做飯？你能不能有點用處。”

“我拖地刷碗，拖地刷碗你懂嗎？”

“沒關系啦，”金木研微笑：“多做一個人的份也不會很麻煩。”

數學老師進門，三個人收心坐好，全班起立敬禮。

穿堂而過的夏風灼熱濃厚，唯有進到冷氣充足的教室才能換來絲絲慰藉，距離開始上課已經過去了十分鐘，教室門被突然推開，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女孩從門邊緊閉雙唇走進來，學生們的注意力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吸引，正在授課的數學老師嚴厲道：“森鄉同學，這是發生了什麽？”

黑頭發的少女猶豫了兩三秒，目光遲疑地看了看老師：“有人把我關在廁所裏，從上面倒水下來。”

“你知道是誰嗎？”

森鄉慈緒黯淡地搖搖頭不再接話，下面傳來交頭接耳的談笑聲，老師示意她先回座位上，濕透的襯衫緊貼少女的肌膚，襯出玲珑綽約的線條，周圍不懷好意的眼光讓森鄉如坐針氈，坐她斜前方的男生動動身，把校服外套遞過來。

“那個，不嫌棄的話先穿會兒？”

森鄉低着頭，潔白的脖頸上依附有潮濕的耳發：“謝謝你。”

少有的，後半節課金木研幾乎沒能聽進去，幾次餘光掠過披着八木衣服的森鄉慈緒，漆黑色長發在白底校服上垂下斑駁的痕跡，森鄉在整個年級都小有名氣，她家境普通，憑成績全免費考進了這所私立學校，森鄉很聰明，性格文靜，但在許多人眼裏，她并不是個招人喜歡的女孩。

不少日本女生小學時就會試着化淡妝，到高中後，私立中學女生更變本加厲，改校服帶妝上學是常有的事情，森鄉慈緒毫無變動的校服和未經燙染的黑色長發一慣為許多女生不屑，她成績好，但從沒試圖接近過誰，時間長了，習慣拉幫結派的日本女高中生都認為她性格孤僻，在階級觀念嚴重的日本，森鄉的行為無異于自找麻煩，高二時她曾在上體育課後被人拿走了衣服，老師找到她那會兒森鄉已經裹着浴巾在更衣室等了三個小時。

拿走衣服的女生沒能被查到，欺負她的人更加無所忌憚，金木研不止一次看見森鄉慈緒陷于各種窘境裏，即使被欺負得難以還擊，森鄉也從沒找過老師求助。

她其實長得很好看，個子比一般女孩要高，眼睛不大但颀長，膚色白淨，他經過森鄉的課桌無意發現森鄉桌上也擺着他喜歡作者的書，也是那之後他漸漸開始留心這個奇特的女生。

之前一瞬間他确實想幫助森鄉，看到八木遞衣服後，除了寬心，他心底有細微的不舒服。

“森鄉慈緒也是夠倒黴的，這學期第二次被人潑水，不過有些女生真的挺過分。”

中午奔食堂，排隊等候時永近率先提起上午那幕，金木研附和道：“森鄉同學她應該得罪到誰了吧……還有，老師都不太清楚這些事情，如果學校插手的話那些人也不敢這麽對她。”

“八木上午幫她忙了。”永近托着兩個餐盤在人流中移動，盡力朝向占座位的八木那邊，金木研拿着自己的餐盤跟在後面，輕聲道：“其實我覺得，八木幫忙的話那些人會更看不順眼她。”

“……，”永近嗤笑：“有些時候女孩子還真是麻煩。”

他和永近都沒想到，那天在中午他的話一語成谶，而且僅僅只隔了三天。

周四傍晚，持續蒸騰的高溫使天空降下了第一場夏日暴雨，八木的作業和手機落在了教室，他陪八木回學校時發現他們班的燈還孤零零地亮着，兩個人跑進教學樓，看到了驚人的畫面。

他比大多數人都清楚生活存在陰暗和不幸，然而直面人性中灰暗的部分并非易事，他擡眼，身旁的八木臉色難看，不遠處森鄉慈緒眼色蒼白中隐藏了深深的厭惡和憎恨，她撐着椅子站起來，一邊臉頰通紅，甚至有些腫脹，膝蓋和襯衣上都沾着灰跡。

“還好嗎？”

八木走過去幫她撿起被人扔在地上的書，他看見森鄉秀氣的手小心推開了八木：“別碰，很髒。”

這些教科書上全是污水痕，散發着垃圾長期堆積的氣味，他從自己的抽屜裏找到一盒抽紙遞給八木，自己也蹲下來幫森鄉擦課本，他看見森鄉眼眶濕潤，又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一直被欺負的話，為什麽不找老師？”

森鄉的目光對上金木，而後她又偏過頭，長期沉默後教室裏傳來女孩清脆的嗓音：“我媽媽很擔心我在學校交不到朋友，她怕我被人看不起，如果老師知道了媽媽也會知道，她會很傷心的。”

“但是總忍着也不對，”八木扶起摔在地上的課桌，擦掉上面殘留的污水：“誰打的你？”

森鄉又閉上嘴，她的眼淚突然湧了出來，金木研束手無策地看着哭泣的森鄉，八木也跟他一樣愣愣地站在原地，很長時間後他聽見八木小聲安慰森鄉，斷斷續續的，顯然是極力擠出來的安慰語言，一個是他有好感的女孩子，一個是和他玩得好的朋友，少年在日光燈下閃爍的面容顯出從未有過的溫柔，兩個黑頭發綠眼睛的人站在一起，漂亮得像畫。

他的手緊了緊，又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