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謝家金堂

離京幾年, 謝家的位置,金堂卻是半點沒忘的。

他坐在馬車上,心中默數。馬車已向西轉向,再行得十息, 便可見一棵大垂柳。

金堂掐好時間, 撩起車簾, 果然見着路口的垂柳。這樹比起舊時, 更大了些, 連着參差飄揚的枝條, 也更多更長了些。

他心滿意足的放下簾子, 繼續默數。由此進後, 再十息, 便到家了。

想起家這個字, 金堂眼睑微微動了動,腦子裏卻滿是颍州的謝宅。

是了, 京城的謝宅,早已經不是他的家了, 即便自幼在此出生, 他的家,也已經變成了颍州謝宅。

“到了到了,是颍王府的标記,四老爺回來了!”

外頭傳來一陣喧嘩,緊接着就是大門打開的聲音,随後,金堂所坐的馬車也停了。

墨書在馬車邊提醒道:“少爺,咱們到了。”

金堂最後整了整衣裳,方起身往外而去。

謝家的門臉, 比起從前,也沒什麽變化,金堂一眼瞧見在門房值守的,有一個還是舊年的人,笑道:“張五,你還在門房上?”

張五被金堂喊出名字,趕忙湊到近前:“托四老爺的福,小的如今管着花園的事,得知今兒四老爺回府,我特意搶的這差使了,如今四老爺還能叫出我的名兒,我也知足了!”

金堂被這話逗樂了:“你倒是得償所願。”

張五憨憨一笑,又給金堂讓開路:“今兒您回來,老爺、二老爺并幾位少爺都在家呢。”

話音才落,門內就傳來了腳步聲。

“大哥、二哥,”金堂先給兩位兄長見禮,這才同兩人身後的侄兒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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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四叔,”謝玠和謝玖分別是兩位兄長的嫡次子,兩人上頭各有一個哥哥,謝瑞和謝玙,如今都已外放。謝玠底下還有個妹妹,正是謝嫦。

謝洛見金堂頭戴烏巾,身穿白纻衫,道:“果真是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金堂聞言,抖開手上扇子,故意做出風流姿态,才問謝洛:“那大哥瞧我現在呢?”

“還是和從前一個模子,”謝澤搶先答了,又說,“咱們先進去吧。”

自謝父徐氏帶着金堂走後,謝澤一家也很快搬走,謝洛入主正院,金堂從前在主院附近的屋子,倒閑置下來。直到幾年前,謝瑞長子進學,才住了進去。

不過這事兒,誰也不會沒眼色的去提,便只拿這路上的景致變化來說。

“這樹還在呢,”快到正院時,金堂看到路旁一棵石榴樹,已長得比他還高了,如今正值花期,有些花已經落了,還能看見小小的果子正膨脹起來。

這樹細說來還是金堂幼時頑皮的傑作。他從前愛吃石榴,便想着自己也要種一棵。他那會兒還小,也沒同徐氏說,只把吃石榴剩下的石榴籽挑了不少埋下,日日來看。得虧後來是發了芽,如今便長成了這棵樹,若算來,也得十來年了。

“是啊,”謝洛也想起這樹的來歷,不由道,“舊年家裏院子翻修,匠人想把這樹移到別處,你嫂子都沒肯。”

“嫂子念舊,”金堂卻道,“只是這樹在此處,若有礙生活,移到別處更适宜的地方去,也是好事。”

金堂此言一出,幾人都沉默許多。

謝洛說那話,是和金堂論舊情,金堂這話說的,就是生分了。

“這世上的東西,哪裏就只講什麽适宜不适宜了,”謝澤開口道,“這樹既然在此處生長到這麽大了,便是适宜此地水土的,貿然移栽到別處,也未必是好事。何況又帶着從前的回憶,尤為不一般些。”

謝澤看了金堂一眼,又繼續道:“就像你我兄弟同氣連枝,便走遍這天底下各個地方,到底還是一家子。”

金堂搖了搖頭,又看了謝玠謝玖兄弟和後頭的仆從一眼,才嘆道:“兩位兄長的意思,我心裏清楚,不過有些舊事我不想在小輩面前再提,當初咱們三個因何分家,那時如何說好的,以後也如何就是。”

謝洛謝澤如今四十多歲,已官居三品,在滿朝官員中,也屬出類拔萃,早些年就沒被人這樣駁過話了。

好在兩人雖面色不佳,卻也沒轉身就走。

“到底是爹娘看得長遠,”謝洛苦笑着搖了搖頭,同金堂道,“咱們進去吧,你兩個嫂嫂該等急了。”

金堂聽了便也點頭,又同幾人一道往裏而去。

朱氏秦氏久等幾人不至,已經到了院門處。

金堂本想上前,瞧見兩人身後還站了兩個年輕婦人,又有些遲疑。

謝玠忙道:“那是侄兒與玖弟的妻子,今日頭回正式拜見四叔,便叫她二人也跟着母親、二叔母同來。”

金堂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這才去同兩位嫂嫂見禮。

朱氏一如既往端莊大氣,秦氏也仍是削肩瘦身,身姿袅娜,幾年過去,兩位嫂子倒是被歲月催老了不少。

金堂如今十五六歲,眼見就是成人,兩位嫂嫂倒不敢如他幼時般待他,只說些長大了的話來,又問謝父與徐氏身體如何,康泰與否。

等進到屋內,金堂略掃一眼,便知這處陳設與從前舊時大致相類,連用的料子顏色材質也是相當,顯然布置的人格外用心。

謝玠謝玖帶着各自的媳婦正式上前給金堂行禮,金堂倒沒真像前日所說,改做簡單筆墨,大方的送了首飾紅封給他們,倒叫捧着匣子的兩名侄媳婦不大敢收,還是朱氏發話,她們又起來謝了一回才罷。

随後金堂也叫人給朱氏秦氏送上禮物:“嫦兒說這兩年大嫂愛瑪瑙,二嫂喜松石,我便叫人尋了些來,讓嫦兒給畫了圖紙,打了兩套首飾,也不知道二位嫂嫂喜不喜歡。”

兩人聽見謝嫦的名字,倒很是驚喜:“嫦兒有些日子沒來信了,她如今可好?”兩人說着,又謝金堂照顧謝嫦。

“我在家也多不管事,嫦兒都是和娘在一處,”金堂遲疑片刻,又看了兩位兄長一眼,才道,“不過還有一事,我怕是要和兩位嫂嫂賠不是了。”

見金堂果真要起身,朱氏忙叫謝玠去扶他:“這話從何說起?”

金堂将合攏的扇子抵在左肩,道:“我看嫦兒常在家中閉門不出,擔心她悶壞了,便常領着她出去游樂,雖解了嫦兒憂思,到底把兩位嫂嫂對嫦兒多年教導置之不顧,可不是要給你們賠禮嗎。”

“這有什麽好賠禮的,說來還該我這個做嫂子的好好謝你才是,”到底謝嫦是疼了十幾年的姑娘,朱氏聽見她好,自然也是開心的。

随後話題便多圍在謝嫦身上,談及謝父與徐氏的,也都少了。

幾人說話間,朱氏又将話茬轉到了金堂身上:“四弟眼看就是十六了,你的婚事上,爹娘可有什麽章程沒有?”

“哪兒有這麽快,”金堂倒沒說爹娘對他的大事幾乎撒手不管,只道,“爹娘的意思,大抵是到會試後去,若我能得中,再說親也不遲。”

“哪裏就不遲了,”朱氏道,“與你差不多大的好姑娘,都已經定親,或是在相看人家了,你如今準備起來,先定下婚約,等三年後成親,不也是雙喜臨門?”

“若等到三年後再看,便只能相看比你小些的,如今京中,誰家也沒有打發十五六歲姑娘出門子的,你少說得再等兩年。到時候你授官,出門交際,家中又交給誰來主持?有人下帖子時,哪兒有家眷能上門呢。”

朱氏看了金堂一眼,道:“可是因着爹娘在颍州,不便回京之故?不如隔日我就先幫你相看起來,到時再寫信給爹娘,請他們定奪,也是一樣的。”

便是秦氏也難得開了口:“大嫂說的很是,這件事上,是遲不得的。四弟生得好,又是有才之人,便更不該耽擱了。”

兩人三言兩語間,竟已經說起聽說哪家小子已經定親,連娘家族中的好閨女都開始念叨起來了,再下一步,竟已經到了要給。

金堂忙道:“多謝兩位嫂嫂,只是此事确實不急。”

見朱氏還要再說,謝洛也開了口:“親事有爹娘做主,你何時去國子監就讀的事,可想好了?你來得遲,錯過了國子監春日入學的考試,再近些的,就得到秋裏。王爺雖說會看着你讀書,到底不如有先生教導來的方便。何況王爺政務繁忙,只怕也難抽空教你。”

“若你願意,我便可修書一封,叫你先去國子祭酒處進學。也省的浪費這幾個月了。”

“多謝大哥好意,”金堂道,“只是我進京前,姐夫便已經為我選好了老師,只等他過幾日得空,便可前去拜見。”

“無妨,”謝洛問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這我倒是不知,”金堂随手将合攏的扇子轉了兩轉,才答道,“姐夫沒說,總歸比我學問好。”

這話說得,倒和沒說差不離。

好在有婆子進來問午飯擺在何處,倒是叫一家子都有了別的事可做。

幾人移步往用飯之處去時,謝玠倒是故意跟在了金堂身邊,是以等衆人分別坐在自己的小幾前,謝玠便落在了金堂下首。

謝玠趁着上菜時鬧哄哄的沒人說話,便也輕聲喊了金堂:“多謝四叔照顧小妹。”

金堂聞言仍道:“嫦兒之事,多是爹娘在管,你若要謝,過些時日自謝爹娘去。”

謝玠聽罷,卻搖了搖頭:“四叔不必這樣說,我心中有數的。”

一餐飯食用罷,金堂又坐一坐,便起身辭行。

“怎麽這麽早就要走,”朱氏留他道,“你們兄弟、叔侄也好些年沒見了,家中也收拾好了屋舍,不如多住幾日。”

“大哥二哥與侄兒們都有公事要忙,不如改日再來拜訪的好,”金堂執意不肯,朱氏便也只得罷了。

等金堂起身,謝洛又讓謝玠謝玖親自送他出門。

等金堂走了,朱氏秦氏看屋裏氣氛不對,便都領了兒媳出去。

“金堂果然是長大了,”謝澤臉上仍帶着笑,整個人的氣質,卻沉了下來。

謝洛搖了搖頭,道:“金堂的話并沒說錯,爹娘叫我們分家,他二人領着金堂前去颍州,便是給我謝家多一條路。若你我二人走通便罷,走不通了,到底還有退路。如今看來,的确是爹娘高瞻遠矚。”

“大哥這就滿足了?”謝澤不滿道,“你我如今官至三品,說是不錯,手裏有多少實權,咱們哥倆門兒清。”

“老大老二外放三四年,仍做着地方知縣,回來不得,大哥你就不想?”謝澤看向府門的方向,“謝玠謝玖散館一年,咱們如何不敢叫他們外放,大哥你心裏難道不比我清楚?”

謝洛嘆了口氣道:“這話出你口入我耳,日後莫再提了。爹娘心上不是說了,只要做好分內之事,未必沒有機會。”

“那得多久?”謝澤勾起一抹笑,“莫非你我還真能等到五十歲去?”

謝澤走後,朱氏從外頭進來,道:“這是怎麽了,不是說好聚一聚,二弟卻怎麽也留不住。”

謝洛叫朱氏坐到身邊:“你可還記得金堂的名字?”

“這我怎麽能忘,”朱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金堂出生時,老祖宗還在,便為金堂定了閑字,說他生來就是該享福的,後頭老祖宗去了,把財産都留給了金堂,還叫咱們日後好生看顧着他,能安享一世也就罷了。”

“不對,”謝洛道。

“怎麽就不對了,”朱氏惱道,“金堂的名字,我還能記錯?”

“金堂該叫謝清的,”謝洛緊緊拉着朱氏的手道,“金堂比嫦兒還小近十歲,祖母恐日後爹娘偏疼幼子,又怕我們兄弟阋牆,才為他另擇了閑字。”

朱氏被這話驚得險些控制不住面上表情:“所以爹娘才只管金堂明大是大非,不管他玩樂讀書?”

謝洛沒答話,只是道:“二弟魔怔了,日後咱們家的事,別叫他沾手。嫦兒那邊,你多寫信,別叫二弟妹插手了。”

朱氏眼皮子一跳,看向謝洛。

謝洛臉上這才帶了兩分笑意:“王妃使人給我傳了信,嫦兒的婚事,她心裏有數。”

“這豈不是說,咱們老大回京……”朱氏捂住嘴,不讓自己繼續再說,可眼圈卻不自覺的紅了。

“老大才出去幾年,二弟急功近利,咱們豈可跟着他一道?”

謝洛拍了拍她的手道,“回京尚早,動彈動彈地方,卻是可以的。金堂回京了,你讓謝玠多往他四叔處走走,多孝順孝順他。等我尋着機會了,再叫他外放,趁我還年輕,他們也該在外頭多歷練歷練,漲漲本事,日後才能得重用。”

末了,謝洛又輕聲道:“爹娘說的很是,我謝家乃世代耕讀之家,好容易咱們這幾代才冒了尖,從龍之功未必不是傾家之禍,一家踩三船,能承續下家族才是咱們嫡系的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哥哥好難寫orz,明天中午大概率會更一章麽麽啾。

然後,跟大家商量個事兒。就是取字的問題,謝家一大家子,除了金堂,其他的我直接上名字就不取字了可以嗎?謝家人物多,出場不像明正行知這樣頻繁,要是每個人兩個名字,我怕大家記混。還有個也是我自己取名太廢了……這個我真的認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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