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謝家金堂

霜降過後, 日子突然就變快了許多。九月十五,也就是一晃眼的工夫。

“芹菜、蓮子、紅豆、紅棗、桂圓、瘦肉,”書信圍着桌子,将禮物又仔細清點了一遍, 才放心的讓人把禮物包好, 送到了馬車上。

金堂見他總算肯讓人把禮物送出去不由笑道:“一早起來就開始數, 如今可算是數清楚了?”

“這不是怕忙中出錯, 漏了什麽嗎, ”書信臉上有些發燒, “少爺的拜師禮, 可不是能出錯的。”

“那我還得誇你個認真負責才是, ”金堂見已收拾妥帖, 便趕他出去将自己給呂大人一家的禮物也帶上。

自那日見過大哥後, 金堂對很多事情就都能想通了。

遠的不提,近些的, 就像行知成婚那日早晨,傳話來讓自己去接大嫂, 就不止是為着謝斓這個做王妃的臉面, 也是為了能最大限度的避開自己和諸位皇孫的見面。

至于原因,金堂私心裏猜着,只怕還是和宮變有關。

他從進京之後,見人極少,除了謝家呂家,就是馬良等人。再有認識他的,就是張松年一家了。

可張大人在金堂進京前,就被派去了江南公幹,張夫人與張英娘也一同跟了去。剩下在國子監進學的張松年兄弟倆, 雖和金堂熟識,也私下見了幾次,卻還不值當上頭的人放在心上。

細算來,金堂進京後見人最多的,還是在行知婚宴上。但就這,還被他得空偷了些懶呢。

金堂一邊想着,一邊往主院走。今兒早定了李恪與謝斓要陪他同去的。

因是私下的行程,謝斓收拾得比較簡單,一身新做的孔雀藍外裳,配上織金裙,頭上只梳了個鬟髻,首飾裏最貴重的,也就是一支銜着綠松石珠的青鸾簪子,并一對綠松石耳墜了。

金堂來時,謝斓剛巧裝扮好,一行人也不耽誤,一同上了馬車,往呂家去了。

呂家正院,郡主尚在描眉,見呂元坐在一旁看書,便問:“老爺不是一直猶豫着?怎麽突然同意收徒了。”

“金堂是個有靈性的,教了這麽久,若叫我拱手讓人,我卻也是舍不得的,”呂元說着,擡頭看了郡主一眼,“郡主今日甚美。”

“淨會哄我開心,”郡主揮退了身邊丫鬟,走到呂元身邊,“你是只想收徒?我可先說好,我寒露那日進宮,遇見穎王妃,可說的是日後婵兒的次子要過繼回咱們家的。”

“你這又是何必,”呂元嘆了口氣,“你不願意,我又豈會擅自将婵兒許出去?”

“若只看謝閑自個兒,我是極喜歡的,只要他對婵兒好,這後輩之事,我提都不提,讓他們自個兒疼孩子去,”郡主挨着呂元坐下,“可壞就壞在,颍王一家子太看重他了。要是以後他欺負婵兒,咱們如何幫得上?還有穎王妃……”

“我看她看重謝閑得緊,比之世子和郡王也差不離了,這說着上頭婆婆遠在颍州,自由自在,可事實上,姐姐就是另一重婆婆。兩重婆婆不難熬嗎?倒不如從一開頭,就尋個家世簡單性子軟,咱們壓得住,我大哥也壓得住的人。”

呂元覺得郡主這話天真得很,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呂婵是他唯一的女兒了,他自然也是盼着她好。

“姑娘怎麽在這裏站着。”

聽見門外嬷嬷的聲音,郡主和呂元一齊站了起來。因方才說了那些話,又知道呂婵的小心思,郡主有些不大敢見閨女,還是呂元親自起身去開了門。

“爹,”呂婵臉色有些難看,又喊了一聲,“娘。”

“進來吧,”呂元道。

呂婵關上門,跟在呂元身後進了屋。

呂元這才問:“方才,你都聽見了?”

“爹娘為我的愛子之心,我都聽見了,”呂婵這一句話,便叫郡主忍不住落了淚,呂婵趕忙拿了帕子去替她擦,“外祖母曾教導女兒,好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過法。”

“有些人好財,要拿捏住他,就得把財物握在自己手裏。有些人好名,我做得無可指摘,衆人稱贊,他為了名聲,自不敢越軌半步。不管爹娘給女兒選什麽樣的夫婿,女兒都一定會過得很好,不會讓爹娘擔心。”

郡主聞言一怔,拉着呂婵的手道:“可為娘想的,卻是你能幸福啊。”

呂婵輕輕挨着郡主的肩膀:“娘放心,女兒以後一定會過得幸福的。”

郡主心裏一顫,忙求救似的看向呂元。

呂元這才出聲,說是知道了,叫呂婵先回去。

“我是不是錯了,”等呂婵走了,郡主有些頹然的開口,“我從前所求,也只是讓婵兒日後,能有個如你我一般相處的良人。如今想得多了,越走越偏,反忘了從前的初衷,倒叫婵兒如今還沒婚約,就先想着如何應對日後的不幸了。”

“婚姻本就是柴米油鹽的瑣事,不是早想好了咱們為孩子撐腰嗎,”呂元安撫的拍了拍郡主的手,“我叫人重新替你梳妝。”

郡主重新洗了臉,上好妝,就有下人來回,說是已經在街角看見金堂平日乘坐的馬車了。

呂元這才和郡主往外而去,迎接李恪夫妻。

幾人互相見禮,熱熱鬧鬧一道去了正堂。

到了提前蔔算好的吉時,便有仆人上前提醒。而後自有書信等人捧上表禮,和幾樣見面禮。

呂元帶金堂擺過香案,拜過先祖大儒,才喝了這杯弟子茶,送了一早準備好的歙硯。金堂還沒到加冠的年紀,呂元就省了給他取字這一步,仍以乳名呼之。金堂也改口稱師傅師娘。

這日過後,金堂往呂家去的便更勤快了些,呂元教金堂的內容,也從學業漸漸變成了時事。其餘的幾樣課程,便也适當縮短了時間,為學業讓路。

如此幾輪過後,菊花抱香枯在枝頭,天空中也終于飄落了第一片雪。

與此同時,柳大人連着三次上了丁憂的折子,俱都被皇帝奪情。謝洛從前的職位落到了六皇子囊中,柳大人從前的職位換成了二皇孫的人。而柳大人本人,則直接出任了戶部尚書。

“原戶部尚書是大皇孫老丈人,如今平調去做禮部尚書,怕是當初柳大人父母出事和大皇孫一系脫不了幹系,”金堂看罷消息,同呂元道,“不然這回二皇孫和六皇子都得了好,怎麽就他岳父平調走了。”

呂元點了點頭,道:“你這樣想,也沒錯,不過要了戶部做補償,柳大人還有得磨。”

見金堂好奇,呂元解釋道:“雖說本朝士子皆為天子門生,不得有其他‘座師’,但私底下,仍有許多人照前朝之法,向座師投‘門生刺’,拜谒座主,結為一黨。”

“劉大人曾在外任過幾屆學政,私下收了不少門生。等他做了戶部尚書後,便漸漸将許多人都換做他的門生,或是門生的同年。”

“這可真是,好大一張網,”金堂仔細一想,便有些心驚。

六部主官高升,或是空缺,多從左右侍郎中提拔,因為他們才最懂這一部的事務。

劉大人在戶部任尚書時,将戶部上下要職,都換了他的人,如此便可保證,有朝一日他離了戶部,也能讓戶部不脫離他的掌控,成為大皇孫,或者直接就是他本人的錢袋子。

如今柳大人一進去就做了一部之長,要面臨的,就是無人可用,令出無人理會的尴尬局面。除非他能從中破局,将這些人中的一部分,吸引到他那邊去,否則這個戶部尚書,也是名不符實。

呂元見金堂心驚,又道:“據我所知,柳大人離開前,還留了個門子沒帶走。”

“柳大人這下,還真是有得磨,”金堂咂舌道,“若是這門子極為忠心,他的人又沒能把這門子看住,就像是身側睡了一只毒蠍子,說不定什麽時候打個盹兒,就要把人蟄上一下。”

門子,顧名思義就是看門的人,門房。

門子看的,可不只是一道道門的開關,還有門內門外的道道。誰能進,誰不能進,誰進了之後要趕緊去禀報主人,都靠他。若放到外頭,得力的門子直接就是官員的心腹,甚至在斷案辦事上,門子能辦的,比官員還多,有些不好說的陰司,基本都是門子經手。

可以說門子這個位置,地位不高,卻是個咽喉。如今劉大人留了個不好随意裁撤的門子,就是往人喉嚨裏卡了一根魚刺,吐不出來,又不好咽下去。

“可柳大人才上位,事兒還沒辦一件,就要急急忙忙撤掉一個門子,恐怕以後也要叫人輕視,”金堂想了想道,“不過設個陷阱給他鑽,師出有名,倒也不難,就看那門子聰不聰明,柳大人有沒有這個魄力了。”

呂元聞言便開口道:“那你這回的功課,便回去好好想想,若易地而處,你要如何裁撤掉這個門子,才不如鲠在喉。”

“他日你若外放,三年一任,衙門裏的胥吏卻都是經營多年的,官職雖小,卻不會挪動,你要在地方任職施令,就不可能避得開他們,那些人比起這門子,可難纏多了。畢竟你總不能帶上一整個衙門的編制出去做官。”

這是推心置腹之語,也是呂元為官的經驗,金堂趕忙起身應下。兩人又說了幾句,呂元才叫他離開。

回去這一路上,金堂都在仔細思索着要如何撤掉這門子,還不會露怯,最好是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能給戶部不聽話的官員再敲一敲警鐘。

這細想來,可難了。

作者有話要說:  花了兩天,終于寫到三千了,TAT

本章關于門生門子等內容參考自《衙門絕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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