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76號星球

他們穿過長廊,來到了攝制組的棚裏。

各色人等穿梭來去,房間有明有暗,各種箱子和纜線四處擺放,乍看之下一片雜亂,倒像是深夜市場開始營業時的光景。

這片場大概平時就有很多閑雜人等,他們倆貿然走進來,誰都沒看他們一眼。

成天路四處尋找琦哥兒和零零九,跳過幾處電纜,被人喊了兩次“勞駕”“哥們兒,讓一讓”後,他們被指示到了化妝間。

化妝間門口緊閉,上面貼着張白紙,氣勢逼人地寫着:“更衣室,別他媽随便進來!不敲門的一律脫光游行示衆。”

成天路想要開門的手僵住了,正想敲門,門開了個半米的縫,一女子側着腰輕巧地走了出來。她穿着緊巴巴的紫色吊帶,腰肢又細又軟,壯觀的胸經過塑化鋼門時,輕輕碰了門框一下。

成天路和肖東立不自覺地“噢”一聲,一起往後退了兩步。

女子左右打量他們,頭微微一歪,豐潤的嘴唇張開:“找琦哥兒?”

她一邊說話,一邊用大圍巾把上半身包裹起來。兩人本來沒什麽猥瑣想法,但她這一遮掩,兩人倒是不好意思了,目光只能往上移,看着她的臉。

她的臉跟身材一樣挺,筆直高聳的鼻子,微翹的下巴,濃厚的假睫毛在眼睛上兇悍地支起來,整張臉就像雕琢過的武器。

偏偏臉上又嫣紅姹紫地塗着各種顏色,過猶不及地讨好着人。

成天路:“琦哥兒在裏面?”

她一笑,輕輕在兩人的臉上瞟了瞟,推開了門,一言不發地走了。

成天路正要邁步進去,卻見肖東立直愣愣地看着女子的背影。他推了推肖東立。

肖東立:“路爺,你說她有哪一處沒整過?”

成天路樂了:“別盯着人看。”

兩人走進房間裏,只見十來平米的房間裏只有琦哥兒一人。琦哥兒輕松地倚靠在黑色沙發上,薄毛衣敞開了三粒扣子,跟剛才那女子一樣,也是衣衫不整。

成天路打量四周,燈光昏暗,哪裏有半點化妝室的氛圍?難怪不讓人随便進來。

他走向琦哥兒:“你這兒福利不錯啊。”

琦哥兒擡眼看他倆,微微直起身體,默默扣上衣服。

成天路見琦哥兒依然戴着毛線帽和蛤蟆鏡,半邊臉看不清,嘴唇繃緊,似乎有點痛苦的樣子,奇道:“喂,你幹嘛那麽喪,沒有被服務好?”

琦哥兒在墨鏡後面看了他一會兒,才冷笑道:“大編輯,你是來看戲的嗎,我叫她進來再演一遍?”

成天路這才想起,他是來求琦哥兒的,頓時把那句“好啊”硬生生吞回肚子裏。他露出社交性的微笑:“我來探班的。零零九呢?”

零零九不經念叨,話音未落,就風風火火進來了。“完事了?”他對琦哥兒扔下一句,接着跟成天路等人打了招呼,“哈喽啊,路爺來玩兒呢,帶禮物了嗎?”

“你們還有這規矩?”他對零零九的厚臉皮嗤之以鼻,上次他們入侵他的編輯室時,也沒帶個香蕉雞蛋啥的。

“當然,哪裏有空手來探班噠!”

成天路想到自己是來走後門的,立馬投降:“行吧,請你們吃雪糕。”

他指使肖東立去買冰淇淋,結果一清點,劇組居然有七十多口人。成天路暗暗心疼了一下錢包。那邊廂,琦哥兒和零零九已經忙了起來。

他們在影棚中間砌了一面牆,燈光師在周圍測量光度,副導在跟演員對戲,還有好幾個壯丁在牆前勞作,像是設置什麽機關。

成天路好奇地走過去看,只見他們在筒裏裝上白色黃色和紅色的粘稠物。問站在旁邊吃火腿腸的零零九,“這是要拍什麽?”

“一會兒啊,幾十個木樁會從那哥們兒身上穿過,把他打成爛布。然後脂肪、筋、肌肉、腦漿和血會一起‘噗’地噴出來,跟過年呲呲噴火的禮花一樣!”

成天路感到惡心倒胃,“大場面啊!你們組挺有錢,要用不少特效吧。”

“特效?琦哥兒不愛用特效,他喜歡玩真的。”

“玩真的?”成天路大驚。

琦哥兒正好經過,接一句:“玩真的。你來都來了,要不客串一下?”

“你想把我綁牆上,用那些漿糊煙花噴我嗎,甭想!”

琦哥兒笑了,“這你演不來,你長了張寧死不屈的臉。做個被宰之前的表情看看?”

成天路呲牙咧嘴,給他做了個餓鬼撲食的模樣。琦哥兒樂出了聲:“你不是做演員的料,你個兒高,幫我舉舉錄音杆兒吧,我們的錄音助理去給我們做午餐了。”

為什麽他們的錄音助理還要負責做飯!不對,成天路不忿:“我為什麽要幫你幹這個,我都請你吃冰淇淋了。”

琦哥兒不由分說,拉着他的手臂,把他直接塞給了錄音師,“你閑着也閑着,我給你開工資,行不?”

成天路心想,這至少能貼補點冰淇淋的錢,便答應了。

于是,等肖東立回來,就見他們大總編神色鄭重地舉着錄音杆。遠遠的錄音師喊了聲:“哥們兒,一會兒機靈點兒,炸藥炸偏了,碎片彈身上可不是玩兒的!”

肖東立和成天路一起石化:炸藥?

成天路以為舉個杆兒就完事了,這才想起,零零九和琦哥兒說“玩真的”,所以等一下不是木棍裝模作樣地碰一下演員身體,而是真正的炸藥齊發!

只見牆邊那些人還在布置機關,一穿着藍色工人服、戴着護目鏡的人正指揮壯丁埋線挖孔。

成天路欲哭無淚,只想錄音助理趕緊滾回來。但回心一想,這麽個拍法,錄音助理會回來才怪呢!

一開始先拍男演員被綁牆上的場景。成天路觀摩專業人士演出,果然效果非常慘烈,他都起了憐惜之心,想扔下杆兒去解救這倒黴鬼了。

木樁穿身,炸彈爆發,還要玩真的!成天路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先報警救人。沒想到男演員做了幾個表情,就下去吃雪糕了。

一堆人又開始忙碌起來,轉移攝影機軌道、換位架設燈,場記協調各工作人員,攝影師在看之前拍攝的鏡頭。

成天路一時無所事事,目光四處尋找琦哥兒。琦哥兒薄毛衣外面,套了件紅色的運動外套,在人群裏很紮眼。他走路慢悠悠的,說話也輕聲從容,加上年紀不大,完全沒有鎮場子的威嚴。

他對琦哥兒的履歷多少有點了解。影視業基本都是科班出身,一圈子的人,大都是國內四座大學的畢業生,聚在一起都有師門淵源;琦哥兒卻是野路子冒出來的,一開始是在網上發表漫畫,漸漸積累了人氣,開始入圈拍電影。

跟琦哥兒年齡差不多的,不是還在技術崗位裏熬年頭,就是像唐為欽那樣拍點小成本文藝片,可琦哥兒不到三十歲,已經有了二十多部作品,拍片之效率和粗制濫造,震驚整個行業。也因為這樣,無論喜歡不喜歡,只要跟這圈沾點邊兒,誰都聽過琦哥兒的爛名聲兒。

想到這裏,成天路開始搜尋記憶:琦哥兒片場有沒有出過事、死過人?

等他回過神來時,周圍開始清場。一絲不茍的錄音師讓他站在牆的另一邊,給他劃了條安全線。

成天路左顧右盼,男演員正在吃不知道第幾根冰淇淋,看來不會下場了。諾大的死亡牆邊,只有他一個人。反派戴着面具在離牆兩米處站定,燈在身上打出了佛光普照的效果,也不知道要怎麽個演法。

成天路心下惴惴,正準備撂杆子不幹時,感覺到周圍漸漸靜穆下來。氣氛變得嚴肅慎重,成天路忍不住看向琦哥兒。

不只是他,片場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紅色身影上,整個影棚似乎被抽了真空,有一兩秒種什麽聲音都沒有。真空裏,琦哥兒不緊不慢地發個指令:“開始吧。”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準确收到了,身上的肌肉緊張起來。

肖東立見成天路一個人孤零零站那兒,就走了過去,“領導,我來舉吧,給個機會我拍拍馬屁。”

成天路擺擺手,“要拍馬屁的話,冰淇淋的錢你別報銷了。”

“休想!”

錄音師訓斥:“你倆別打情罵俏,要開始了。喂小子,你讓一讓,鏡頭掃到你了。”

肖東立往牆邊挪了挪,成天路見他踏出安全線,趕緊拉住他:“小心!”

這時,副導已經喊了聲,“開機!”說時遲那時快,咔噠一聲,機關啓動,幾十根金屬飛速射向牆壁。

那尖銳的聲音仿佛擦過心髒,成天路趕緊抱住肖東立,往後撤退兩步。錄音杆順勢摔到牆邊,被金屬棍擊中。

原來金屬棍裏也埋了少量炸藥,碰到硬的物體,小炸藥噴泉那樣炸開了,噴了成天路一臉“血漿腦漿”。

攝影師和錄音師一起拍大腿:操你大爺!

琦哥兒笑眯眯地走了過來:“你們倆沒事吧?”

肖東立被領導護住了,除了受了驚吓啥事沒有,成天路卻一臉的面糊糊和膠,味道刺鼻。而且化學味道之外,還有點腥氣。

成天路哭喪着臉:“裏面不會混了真的血吧?”說着伸手要擦。

琦哥兒抓住他的手,“別擦了,都這樣了,你就手演一演屍體吧,省得化妝。”

成天路眼見周圍一片狼籍,覺得琦哥兒真是瞎折騰,血漿噴射不能用後期音效?反派說話不能事後配音?有必要讓他冒着危險舉個錄音杆兒嗎?

“不演!”

琦哥兒點點頭,“那好吧。賠完錢你可以走了。”

成天路轉頭一看:錄音杆兒壯烈地躺在地上,錄音器被肢解成七八塊,淹沒在腦漿中。而且剛才一搗亂,估計那個鏡頭也不能用了,得重新拍攝。這個鏡頭有多不簡單,他剛才已經見識到了,爆炸要有效果但必須顧及人身安全,運轉軌道和炸藥量都有嚴格估算過,周圍還有一圈防火設備和沙包備着,預防任何意外。三臺攝影機、幾十人嚴陣以待地拍一個鏡頭,琦哥兒輕巧的一句“開始吧”,可能就燒了好幾萬。

于是成天路想開了。在接下去的一個小時,他平躺在地上稱職地演一具屍體,任由琦哥兒蹂I躏。

作者有話說:

五毛特效并不真的五毛錢,電影質量的話,每秒一萬出來的都是屎,大制作一秒十幾萬、甚至幾十萬才是正常的。實拍還是省錢的。其實國産特效難看也不是因為特效五毛,而是視覺想象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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