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香腸人

成天路心跳快了兩拍,向後退一步。他搞不明白“沒這工作也不會餓死”跟他單不單身有什麽邏輯關系,為什麽她話裏有這麽個轉折?

他搞不懂這女人。但她真的美,而且她還在進攻。

他随手撕下那喪屍漫畫,吧嗒貼在她額頭上。童一如呆住了,整個人愣在那裏。

成天路舉起手指喃喃念了兩句咒語,笑道:“美女,別過來啊,我還會別的法術呢。”

童一如撕下漫畫,冷冷地盯着成天路,發現大主編還在那兒笑得歡。成天路認真的時候挺剛正穩重,笑起來眉眼生動了,反而像個高中男生。

她想生氣也氣不起來,把漫畫拍在他胸口,笑罵:“幼稚!”

成天路心疼他的漫畫,“別那麽粗暴,把我弄壞了。”說完小心地把漫畫粘回筆記本上。

童一如看成天路的動作細致輕柔,心頭一軟。她又問:“你的手怎麽了?”

成天路表情哀怨:“甭提了,差點八級傷殘。”

“傷口這樣敞開不行,過幾天發炎了,嚴重的話會截肢,你的定身咒就不靈啦。”

成天路為了工作方便,解開了繃帶和創可貼,燒傷的手指紫紅斑斓,看着挺可怖。童一如堅持給他包紮創口。

兩人坐在桌子上,童一如脫下長手套,專心地擺弄着膠帶。她骨節分明的手,不像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那樣圓潤了,手指關節的紋路也深。目光從手指上移,就對上她清秀的鼻子和兩頰的雀斑。他想,她沒化妝啊。

她的動作也不太溫柔,好幾次成天路都想說“姑娘你要報仇可以正面揍我,別偷偷行刑”,但他忍了下來,而且覺得她可親了許多。回心一想,自己對她确實有偏見,抛開外面的流言蜚語,她這人挺直爽的。

于是,他也坦誠地勸誡:“你想上我們的戲,可這不是什麽好活兒,你要暫時餓不死,還是找別一家吧。”

童一如嘴角勾一勾:“說到底,就是不想用我。”

“不是,”成天路誠摯地立起他包紮好的中指,“你不曉得琦哥兒的片場有多危險,這手差點廢在那兒了。再說了,他的電影格調太低,跟你這種科班出身的正經演員,不是一路子的。你何必把自己浪費在爛片上呢?”

“現在我還有挑選餘地嗎,只要有人肯用我,演什麽都行。我沒別的想法,就是想演戲罷了。”她的語調冷淡,一個個字卻硬梆梆的,眼神裏都是不甘心。

成天路看出來了,童一如是個要強的,明明這時候應該蟄伏下來,她偏偏不肯躲。他輕笑一聲:“好吧,你要去受虐,我不能阻止。醜化說前頭,琦哥兒品味很怪,我跟他也不怎麽對付,他會派給你個什麽角色,我不敢保證。這喪屍就是他畫的,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童一如把目光投向漫畫,輕輕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說:“多謝了。”

過了幾天,成天路再次踏上前往276星球的征途。

這次他把童一如帶了去。她穿了高領黑毛衣牛仔褲,照舊把自己包裹得滴水不漏,雖然是個知名度不低的明星,此時竟連個助理也沒有。成天路帶着她跟帶個普通朋友去吃頓飯一樣,心裏挺輕松。

——如果不是去琦哥兒地盤的話。

進去片場,成天路就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零零九笑臉迎人地走了過來,“路爺,又來玩啦!”

成天路點點頭,嚴正聲明:“應援物沒有,命有一條,別想诓我請你吃冰淇淋。”

零零九樂了,拉着他的臂彎:“別說得我跟土匪似的,我是您粉絲,應援物也該我出才對。咦,這是童老師,大明星大駕光臨,請坐請坐。”

零零九永遠都樂呵呵的,富态又和善,但制片人這位子是窮山惡水,哪裏有真的軟面團?成天路為了保險起見,先在電話裏跟零零九通了氣,說清楚了要把童一如薦進劇組裏。

零零九在電話裏微一沉吟:“別的都好說,她的相好判了嗎?萬一牽涉太廣,她被封殺了,咱的片子也別上了。”

“要真那麽倒黴,就把她的戲份截掉呗,”成天路耍無賴:“琦哥兒不是說,穿幫的話,截掉就行了嗎。”

“瞧您說的,那都是錢啊。您當是一篇稿子裁掉兩句話那麽簡單?”

“放心吧九哥,我看封殺不至于。她現在是話題人物,多好的一宣傳,省了你買流量的錢了。”

“咱的片從來不買流量。”零零九想了想,“用她也不打緊。您路爺好不容易薦個人,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成天路不由得臉紅了,沒想到海叔還沒塞人進組,他先走了這個後門。當下誠懇道謝:“九哥仗義,這個人情欠下了,下次要賣腎要賣命,您一句話的事。琦哥兒那邊會有意見嗎?”

“他從不看八卦新聞,明星都認不得幾個。而且她不是什麽百花影後嗎——不行的話,讓她進更衣室和琦哥兒單獨聊聊戲呗。”

成天路想起昏暗的“更衣室”,頓時覺得惡心。別人他就不多嘴了,但童一如給他包紮過傷口,就忍不住道:“她是正經人。”

零零九笑了:“她是正經人,是咱社會不正經。回見吧您。”

這一番對話就此結束在電話裏,現在他們身處片場的休息角落,誰也不提薦人進組的事,氣氛是祥和又友好。桌面放着零食熱茶,零零九長袖善舞,三兩句話就跟人熟絡得跟同學聚會似的。

成天路見桌面上立着個20寸的大平板,上面畫了好些場景。他翻了幾頁:“琦哥兒畫的?”

“咱這部片的分鏡頭,琦哥兒每部片都自己畫分鏡。”

“這都能出單行本了。做導演的都那麽能畫嗎?”

“當然不是。導演各種技能的都有,有的是審美和藝術表達強、有的嗓門大會罵人、有的有錢、有的本身就很會編劇、有的前期做得細致,等等等等;琦哥兒是視覺表現力很牛逼,他畫完分鏡,基本拍出來就差不離,剪輯師也省事。所以他拍片又快又省錢,腦子裏要什麽畫面,清清楚楚。”

成天路浏覽這些畫作,一個字都沒有,從畫面就能理解整個故事進展。當然也都暴力血腥,爆漿場面巨多,故事完全為暴力快感服務,線條簡潔硬朗,風格鮮明。

成天路不喜歡看暴力片,但蠻喜歡琦哥兒畫畫的風格,利落不渲染,線條有力。這跟一篇好報道在筋骨上是共通的,雖然一個是紀實,一個是草菅人命。

琦哥兒穿着紅外套,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旁邊依然是那位臉鋒利得能切開紙的大胸姐姐。

看見成天路,琦哥兒慰問:“你的手好了嗎?”

成天路立即哭慘,“不好,大夫說再養不好就要截肢了,能報工傷嗎?”

琦哥兒不客氣地抓起他的手,“什麽時候截肢,我去拍一下,又省化妝費了。”

成天路咬牙切齒,琦哥兒果然半點人性都沒有。

副導過來,告訴他們機器就位了,随時可以開拍。琦哥兒問成天路:“今兒你幫我幹什麽?”

“我欠你的?來幫你白幹活兒。”

琦哥兒沒放開他的手,牽着他往布置好的場景走,“聽說你要介紹一個朋友給我認識。”

成天路怒道:“行!你要我扮死屍就扮死屍,扮小狗就扮小狗。”

琦哥兒沉吟半晌:“不用扮小狗,你扮根香腸好了。”

成天路瞪着他。

琦哥兒笑了:“不白指使你,給你錢。”

于是成天路又妥協了。這一次他被帶進一個客廳裏。

看到布景,成天路就知道“香腸”是什麽。剛才看分鏡的時候,他記得其中有一幕客廳聚會。眼前的布景盡管在道具和擺設上有一些區別,總體跟畫裏的色調和空間感覺一模一樣。

他擡頭看四米高的天花板,上面果然懸挂着一銀光閃閃的絞殺器。桌子上癱着一坨紫紅的道具,大概就是被削開的香腸人。

這幕戲照例又是一場虐殺。一群人聚在一起的喝茶,看表情,氣氛愉快融洽。正談笑間,一個人突然被整個吊了起來。那人沖向屋頂的一個機關,來不及喊,就被削成六份,像朵盛開的香腸。

下面的人渾然不知似的繼續聊天,直到下颚連着牙齒掉了下來,砸進一人的茶杯。

成天路喃喃道:“你要把我吊上去宰了……”

作者有話說:

很會畫分鏡的導演很多啊,黑澤明、徐克、銀翼殺手的Ridley Scott,提姆伯頓畫的人物設計圖也很棒。現在說的電影感,其中之一就是指有鏡頭語言,不是人物在那邊叨逼叨、一堆旁白。那不如看小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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