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喪屍和美女

那個下午,成天路從276星球落荒而逃。和肖東立一起開車離開時,成天路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肖東立憋着笑:“領導,我們去吃碗拉面咋樣,給您壓壓驚。”

成天路面無表情,給他看那只纏了十層繃帶的手:“你覺得我能握住筷子嗎?”

“我喂你!”

成天路終于爆發了,“你他媽能不能專心開車?!”

肖東立哈哈大笑,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見路爺這麽狼狽的樣子。剛才他們費了些力氣才滅的火,鎂是危險物品,燃燒起來,滅火器裏的二氧化碳反而助長火勢,水也有同樣的效果。科學怪人非常冷靜地讓人拿來沙包,把着火的手埋進沙子裏。

成天路受傷不重,卻受了驚吓,嘆道:“要是那鎂粉不是飛到我手上,而是飛到我臉上,以後別人也不用問我為什麽不靠臉吃飯了。”

肖東立寬慰:“別怕哈,您現在還是非常英俊潇灑。”

成天路只覺倒黴透頂。第一次見琦哥兒手冒煙,第二次手着火,第三次還能留下全屍嗎?他決定以後離這人遠點兒。

這時他突然記起,他放下大堆工作、在片場受盡勞役,不就為了塞個人進組嗎。結果一陣忙亂,他居然沒來得及開口。想到以後還要去見琦哥兒,他就更喪了。

而且他還有一件事沒做。

他用那只好手掏出了外星人檢測器,原本打算把這機子還給琦哥兒,結果也忘了。看到那條波動的線條,他不由得想象琦哥兒微微仰頭,在蛤蟆鏡後仰望天空的樣子。到處都一片漆黑,夜空,還有他暗黑的腦子……

到底是怎樣的環境,會長出這麽個人?

那條線突然劇烈波動起來。三秒後,線條消失,出現了一封短訊。

肖東立見成天路沉默好久,問道:“怎麽了?”

“外星來信。”

打開短訊,一個字也沒有。只有一張漫畫,畫着一只喪屍,從衣服發型和輪廓看來,是英俊潇灑的自己無疑。

猙獰的臉、破爛的衣服、佝偻的身體、尖利的指甲,把喪屍勾勒得惟妙惟肖,獨有那雙眼,卻很是柔軟溫和。

成天路搖頭笑了笑,把外星檢測器放回褲兜裏。

截版日,成天路在雜志社待到了晚上十點多鐘。他向來能不熬夜盡量不熬夜,但看版面進度,他能在早餐前離開就不錯了。

他打開一本學術期刊,仔細地閱讀和做筆記。他們的雜志是綜合性半月刊,方方面面都得涉及,他不得不跟文娛等各種圈子有聯系,實際上他的興趣卻是經濟方面的,最近正在做一系列關于90年代城市化的訪談。

在這個經濟學家的一篇文章裏,提到了90年代的彩電熱。當時彩電是新鮮玩意兒,也是一戶人家財富的标志,民間對彩電需求旺盛。但此後農村經濟不振,彩電産能過剩,很多産商停産了。經濟學家用了西南一個鎮子的數據和狀況做例子。這個鎮子,成天路意外地很熟悉,他采訪殺人魔的老家時,曾在這鎮子駐留了兩星期。這鎮子離礦下屠夫長大的村莊不遠。

成天路心裏一咯噔。真巧啊,隔了這麽些年,他又看到熟悉的名字。

前不久,琦哥兒在三萬字的文章裏,獨獨挑出了那行“消失的村子”——不對,琦哥兒這文盲之所以能挑出那行字,是因為自己先在下面劃了一條線。

難道這麽多年來,自己一直放不下?他不信鬼神,可這些年的閱歷教會他,要是有什麽很在意的事情不去解決,時間非但不能把它摘走,還會慢慢沉澱到內心深處,遇到适當的時機,它就會猛然反撲。那是命定的必須面對的怪獸,逃不掉的。

正出神間,有人“啪”的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成天路差點跳起來,擡起頭,見魏源笑眯眯地看着他。成天路抱怨:“哥,三更半夜,您能先敲敲門嗎?”

“敲門你也聽不見。看什麽呢,一副明天要釘十字架的樣子。”

“鬼故事。”

魏源知道每逢截稿、截版這種日子,紙媒的人都不太正常,寬厚地笑道:“那打擾了,一會兒你再繼續。我介紹個人你認識。”

成天路早就看到那女人,也知道她是誰。他心裏煩悶極了,見到她,他就想起那不靠譜的電影項目、琦哥兒和他的恐怖星球。他好端端地在研究城市化這種現實課題,為什麽異形和人頭燈非要來打擾他?

于是他的臉色就很敷衍。

女人主動上前,跟他握了握手,“童一如。大主編,你好。”

成天路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适,簡短回答:“童老師,幸會。”

“你的樣子不像幸會,像是觸了黴頭。”童一如優雅地把手收回來,半帶嘲諷地調侃。

成天路愣了愣:“您多慮了,我們剛剛認識,什麽交情都沒有,對您真沒什麽實質性的感受。”

魏源沒想到兩人見面不到一分鐘,話裏話外就不太友好。他對成天路蹙了蹙眉,暗示他“給哥們兒點面子好不”,然後又笑了起來:“咱總編輯性格耿直。他這人不太好相處,有才華的人都這德性,你多擔待。”

成天路嘴角微翹:“才華沒有,不好相處是真的。有事嗎?有屁快放!”

魏源啧道:“我特地帶個美女來探班,你就這麽對待哥們兒?”

成天路輕輕嘆了口氣,再不情願,他也不好在魏源跟前擺架子:“您二位坐吧,今兒我們截版,忙起來六親不認,招呼不周別見怪。”他不開玩笑了,端正态度招待客人。

童一如不坐,反而湊近成天路的筆記本,歪頭欣賞了半晌:“這畫的是你?”

她看的是琦哥兒畫的喪屍漫畫。那天的際遇雖然不堪回首,但成天路很喜歡這幅畫,打印了出來,一直貼在筆記本上。

“是我,不像嗎?”成天路随口回應。

魏源插嘴:“我操,誰那麽無良把你畫成這樣。老實說,挺像。”

“一個大變态。”成天路時間有限,不兜圈子了:“您老找我有什麽事?”

有什麽事,彼此心知肚明,借這句話,魏源挑明來意:“你上次說電影找女主角,我把大明星給你帶過來啦。”

成天路暗暗咬牙,走後門就算了,還非要做女主角。

“嗯,這電影還沒立項,能不能過不好說,新聞案件一般不好通過。現在談什麽都是沒影兒的事,等劇本大概做完了,我們再讨論吧。”話裏的意思是您先等着,等不及就請自便。這話說的是事實,本身沒什麽毛病,魏源卻急了:“你不是說導演是琦哥兒嗎,他那些血漿片部部都能過,人家後臺肯定有什麽硬關系。您放寬心吧,指定能過。”

成天路笑了笑,說了句廢話,“承你貴言。”

魏源見成天路雖然沒有直接拒絕,但姿态就是一路搪塞,不由得有點生氣。那天飯局裏不是說好了嗎?正想用兩句重話逼他做出确實的承諾,手機響了。魏源告了罪,出去接聽手機。

房間裏剩下成天路和童一如,一時無話。

童一如開口:“這裏能抽煙不?”

成天路做了個“你随便”的手勢。他推開窗,慢慢走到她旁邊。“可以給我一根嗎,我悃死了。”

童一如把煙遞給他,還親自給他點煙。

煙霧讓周圍的空氣都有了形狀。成天路想,這煙真有勁兒,恍惚間就像兩人沉在水裏,溫吞的水無聲流過。他覺得精神不那麽頹了,開門見山對她說:“你知道魏哥有老婆吧。”

童一如剛剛放松下來,聽了這句話,身體又僵了僵:“他的老婆孩子我都見過。你要問的是我跟他有什麽關系?他是我大學師兄,大我兩屆。”

“嗯,魏哥的師妹師姐多了去,再加上中學小學的同桌和發小,他一天啥事都不用幹,幫人找工作就能累死。”

童一如臉色一沉:“我沒有求他幫我,我們也沒你想的那種交易。你是做新聞的,污蔑人之前,至少編造好證據吧。”

成天路一時想不到反駁的話。他知道魏源這樣幫她,肯定不只是同情小師妹,但裏面參雜多少私情,他也說不準。他覺得兩人關系不妥,完全是出于男人間的理解,身體的直覺。

童一如全身包裹在黑色大衣裏,長手套遮蓋了每一根手指,脖子上圍着的圍巾垂到腰部,唯一露出來的一張臉,輪廓挺立端莊,和身上的穿着一樣端端正正。這是富有力量的五官,美麗不谄媚,跟琦哥兒片場裏的整容臉完全不同。可這雙眼輕輕眨了眨,嘴稍微笑一笑,就有一種孩子氣自然流露。

這樣的女人,要是她願意進攻的話,一般男的擋不了幾招。成天路可惜着魏源,不想他陷進去。

童一如又說:“大主編,你對我有偏見。客觀公平地看待一個人,不是媒體人的基本素養?”

成天路笑了:“童老師,你對媒體有偏見。媒體不是人啊,人看事情就會有自己的價值觀,有價值觀自然很難做到完全公正。媒體只能盡量做到客觀性,制約媒體人操守的,不能光靠品德,得靠編輯部完整嚴謹的核查制度。還有,你被很多人罵,不是我的錯,你別把脾氣發洩我身上。”

童一如愣住了,沒想到這成天路那麽毫不顧忌。這麽一說,她也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帶着刺來的,求人給她工作,是無計可施下的妥協,她不能不覺得委屈。

她垂了垂頭,再擡頭時,那帶着俏皮的笑就撲了過來,“魏哥說你在外面八面玲珑,都是裝出來的,其實骨子裏傲得很,誰都不想搭理。要是這世界沒了其他人類,你自己也能活個十年八年。我看他說得沒錯。”

成天路心裏一驚,魏源竟然這樣看他?他有一種暴露了真身的感覺,惱羞成怒:“胡說,他就是嫉妒我帥!”

童一如笑出了聲,走近一步,“我需要工作,不過沒了這工作,一時半會不會餓死,還不到把自己交出來的時候。魏哥有家室我知道,那你呢,你是單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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