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全靠演技

只聽那兩美國人吃了一驚,罵了句街。

成天路看不見裏面情景,裏面的對話卻清晰傳進耳裏。

琦哥兒從廁所出來,驚異地輕呼了一聲,問他們是什麽人。他們語言不通,女翻譯參與了進來。

琦哥兒表示不相信畫家出了事,說他上廁所前還聊得好好的。又說自己是個畫商,來這裏取畫。

成天路聽了一陣,忍不住湊到窗戶去窺看。

琦哥兒的神色不安又不耐煩,已經完全入戲了。回答警察的問話時,會加幾句發音不準的英語,下巴微揚,顯得此人自以為是又土氣。

成天路不由得暗暗贊賞,琦哥兒不愧是年産九部的導演,在電光火石間就塑造了個立體的角色,演得毫無破綻。他戴着牛仔帽和墨鏡,一身裝模作樣的裝束也很配此人的職業和性格。或許在制造畫商這人物時,他把衣着都考慮在裏面了。

成天路放了心,琦哥兒的鎮定和應變能力,在他認識的人裏都是少見的,應該能全身而退。

他打量周圍。他身在後院,荒蕪的草木間,有一個狗籠,裏面躺了一只黑貝。

他又緊張起來。此地并不安全,或許因為特工只有兩人,乍見屍體,也慌亂了,再加上琦哥兒攪局,還沒來得及搜查全屋。他必須盡快離開。

咬咬牙,成天路助跑爬上大岩石砌成的高牆。幸好,黑貝沒有吠叫。

他矮身在櫻桃樹間藏好,打量牆外,路上沒人,四處很安靜。再看牆內,他才發現黑貝側躺在地上,原來已經死了。

成天路倒抽一口涼氣,跳下圍牆,快步走去紅色寶馬。

時間過得極慢。他無法做任何事來分散忐忑的心,只好專注地琢磨眼前的處境。

無論怎麽想,他們都幹了件蠢事。漏洞太多,先別說多米家是否有攝像,就憑着周圍的指紋、沒喝過的兩瓶水、甚至是別墅區保安的口供,就能把自己暴露出來。

他暗暗苦笑,看爛片的時候總是吐槽人物行為不合邏輯、自己作死,但身在其中,才發現一個人的理智多麽容易被形勢帶偏,尤其身邊還有琦哥兒這麽個奇人……

琦哥兒這人……

成天路不敢往下想。現在他最該擔心的,是琦哥兒有沒有被FBI逮起來押送給NASA。

正想着,琦哥兒慢慢悠悠地走回來了,跟平時一樣,快兩步都舍不得累着自己。

成天路重重舒了一口氣。

琦哥兒不但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卷巨大的事物,多米的畫。成天路嘆道:“你沒炸房子,把畫偷回來了。”

“這不叫偷,我告訴美國佬我來收畫的,不帶走,不符合人物的行為邏輯。”

這屆FBI也太水了吧,“犯罪現場的東西,能随便讓人拿走?”

“哪裏有犯罪現場。那畫家是自殺的。”琦哥兒一邊說,一邊發動汽車。

成天路怔了怔,“自殺的?”

“他們找到了他拍的遺言視頻。今天美國正式展開調查的消息放了出來,他知道自己跑不掉,把工人遣走了,又把狗也毒死,然後喝毒藥自殺。”

“在我們跟前自殺!”成天路覺得不可思議,喝藥前他們還聊着家鄉的話題,氣氛沒什麽不對的。

“他應該想等我們走之後才自殺,可能我們什麽話刺激了他。孔雀……”

“孔雀……”成天路重複着詞,腦子裏一團迷霧,“孔雀是什麽?”

“不知道。”

成天路看着琦哥兒的側臉。他的墨鏡映照出灰色路面和冬天淡白的天空,眼睛隐沒不見。

在等待琦哥兒時,成天路曾有一刻懷疑過,多米的死是不是琦哥兒下的手。琦哥兒行事雖不常規,但絕不是精神失常,多米倒下後,琦哥兒的行為不太合常理。他為什麽要主張逃跑?

然而,要說琦哥兒是兇手,那不是懷疑琦哥兒,而是懷疑自己的智力了。怎麽想,琦哥兒都不可能有下手的機會。

他突然問琦哥兒:“你跟我來,就是準備要偷畫?”

琦哥兒放慢車速,轉眼看成天路:“你這麽說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一定要跟我來見多米,要戴那麽個大帽子擋着臉,還冒充畫商……你腦子可真快,名正言順就把畫拿走了。”

琦哥兒忍不住笑了,“我能預料有人自殺,能預料警察踩着點進來,知道這屋裏有衣櫃,還知道你會聽話跳窗口。我要有這能力,直接用意念讓他把畫進貢給我好了。你為什麽會懷疑我?”

成天路自然知道這裏面有太多巧合,琦哥兒不可能事先策劃好。說這話,是想要試探他的反應。琦哥兒的反應很自然淡定,沒什麽破綻。

成天路不是拍電影寫故事的,他看一個人,不只是琢磨琦哥兒說的“行為邏輯”。在現實裏,人的行為邏輯根源非常複雜,要捋清一個人為什麽會做一件事,就要徹底了解他的一切。而這根本不可能。很多人連自己的邏輯都解釋不清,甭論旁觀者。

看一個人,在理性分析以外,直覺可能更可靠。琦哥兒分明藏着事兒。

成天路:“你沒那麽傻。我們本來就是清白的,就算在衣櫃裏被FBI發現了,勉強說是因為他們闖進門口,我們害怕所以藏起來報警,他們也沒轍。現在你把畫拿走,就是蓄意偷竊,為了怕麻煩就去犯罪——劇本裏有那麽大的漏洞,大導演沒發現嗎?”

琦哥兒懶懶道:“我真沒發現,我就是一拍爛片的,劇本有漏洞很正常。戲都演了,不能随便NG,我說是去取畫,就把畫拿回來了,沒想到大總編有那麽多想法。”

成天路拿不準琦哥兒說的幾分真,幾分假。他演技很好,不着痕跡,知道什麽時候該演,什麽時候留白。

琦哥兒這人再次籠罩在迷霧裏。

原本成天路已經決定放下琦哥兒,不再追問他的任何事,可現在看着琦哥兒,他又轉不開眼了……

他想知道琦哥兒的一切,想把握住他!他不曉得是因為好奇讓他着迷,還是相反的,因為早有了靠近的沖動,才讓他對琦哥兒尋根問底。

無論是哪一種,他都有死定的感覺。

他說:“你的外星檢測器給我。”

琦哥兒從口袋裏拿出機子,遞給成天路。“你要幹嘛?”

“幫你照顧它,“成天路笑道:“你不高興就把它扔沙發底,多可憐。”

“不嫌沉了?”

“不嫌,我連你都不嫌,哪會嫌它。”

琦哥兒忍不住翹起了嘴角。他心裏緊繃的那條弦,因為這句話松弛了下來。在FBI眼皮底下拿走畫,跟成天路周旋,他心裏也沒譜,能僥幸過關,真是運氣太好了。

車廂裏的空氣一下輕盈起來,兩人都看着窗外的景物,不說話。

車子拐進影棚前的垃圾樹林時,琦哥兒開口:“我真沒想偷畫。不過偷都偷了,送給你吧。”

“靠,還想讓我幫你藏匿贓物。”

琦哥兒笑道:“我一開始不打算偷畫,但看到畫就想起來,你房子太素淨,配這一幅剛好,才冒着槍斃的風險把畫拿回來,你信嗎?”

“不信。”

“哎,真事兒。我尺寸都考慮進去了,這一幅挂你家正合适。一會兒我上你家挂去。”

成天路一愣,琦哥兒偷畫是為了他?這話真是天方夜譚,可聽着無比舒坦,以致他決定屏蔽自己的理智,先相信那麽一陣,讓自己快樂快樂。

咦不對,琦哥兒的重點不在前半句,成天路驚詫:“你又要上我家?!”

“嗯,我今晚在你家睡。”

“謝謝通知,”成天路哀嘆,“你上人家裏蹭沙發,是不是得先問問主人的意見,別每次都自己拿主意?”

琦哥兒從善如流,立即放軟了口氣:“拜托了,收留我幾天吧,我家已經不适合人類居住。你不是不嫌我嗎?”

這話多少帶着撒嬌的意味,成天路沒忍住,笑容浮上了臉。琦哥兒要住他家,他還是嫌的,并不習慣家裏有另一個人,可他決定再次屏蔽自己的理智,給自己另寫了一段內心os :琦哥兒在妹妹的迫害下,肯定過得水深火熱,朋友一場,那就再接濟接濟他吧。

那一夜,他們各自忙到深夜,才回去成天路的公寓。

琦哥兒不是說說而已,在白牆上用鉛筆認真地點了印,準備第二天把畫挂上去。他甚至在片場就做好了木框,把畫布放在框上固定好。尺寸确實很合适,并沒有大畫幅給人的壓迫感。

成天路又明白了一事,琦哥兒能騙過FBI,因為他處理畫作非常熟練,一看就是長期接觸畫布的人,不像FBI面對藝術品時那麽笨拙。

“原來導演不止會畫漫畫,對油畫也挺在行。”

“十幾歲的時候學過。我被學校退學,沒地兒肯收我,我媽把我扔在一個畫室學畫。”

“為什麽退學?”

“成績太差,拖全校後腿,”琦哥兒轉頭看着成天路,“用我班主任的話說,我不止拖全校後腿,憑我一人之力,就可以把全國青少年的智力拖到世界水平以下,”

“殺傷力這麽大呢。”成天路幫琦哥兒把畫立在牆角,“你班主任說話真刻薄。”

“被我氣的,她也不容易。”

成天路心想,琦哥兒的青春期肯定挺坎坷,現在他啥事都不動聲色,大概是該經歷的挫折都經歷差不多了吧。他有沖動要探問更多,可對着琦哥兒,卻心軟了,并不想揭他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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