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媽媽

工作人員被突然翻窗進來的聞逝川吓了一跳,委婉地說道:“聞導,您是下一個”

“沒事,”聞逝川多搬了一張椅子過來,放在付行雲旁邊,說道,“雙人采訪也行。”

節目組導演想了想點了頭,單人采訪變成了雙人采訪。節目中的采訪都是沒有稿子的,任由訪問者和嘉賓發揮。有了聞逝川坐在旁邊,不必伸手也能碰到的距離,付行雲心裏踏實多了,面對着采訪的鏡頭也不再心裏惴惴不安。

導演先是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講講風景講講旅游的感受,付行雲講得多,聞逝川只是時不時搭幾句,付行雲在說的時候,他就側過頭去認真地聽,整個氛圍很輕松,付行雲心中的防線漸漸消失。

“來到孤兒院,你感覺怎麽樣?”導演突然問道。

付行雲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看向窗外,看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看向鏡頭,他說:“其實不怎麽樣。”

導演沒有深問,話鋒一轉:“你是怎麽發現那個孩子不喜歡鏡頭的?”

“直覺吧,”付行雲短促地一笑,“我小時候也不喜歡鏡頭”

導演敏銳地捕捉到了付行雲此刻敏感的情緒,一時間他沒有繼續提問,付行雲也沒有接着說,留下了一段空白,聽到的只有風聲還有隐約的兒童嬉鬧聲。導演足夠耐心,沒有追問,靜靜地等,過了好一會兒,付行雲接着往下說了。

“被鏡頭捕捉的時候,總有點兒身不由己的感覺。”付行雲艱澀地描述道,“而且你永遠無法預料被拍出來之後你是什麽樣的,有很強的不确定感。”

“你現在是演員了,還會害怕鏡頭嗎?”

付行雲發現導演用了“害怕”這個詞,他覺得這就不太好接了,演員害怕鏡頭,這說出去難道不離譜嗎?

他沉默了,剛才一直沒張嘴的聞逝川倒是接上了話。

“拍攝的行為有某種捕食意味,拍攝人即是侵犯人。桑塔格說的,拍攝某人是一種升華式的謀殺,一種軟謀殺,正好适合一個悲哀、受驚的世代。”

導演問:“聞導,你認同這個說法嗎?”

聞逝川靠在椅背上,聳了聳肩:“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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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作為導演,你覺得這個拍攝的度在哪裏?”

聞逝川想了想說道:“這個度不好把握。既要冷靜客觀,又有人文關懷,既要讓演員足夠安全,又要适當冒犯,很不好說,我還在摸索。”

導演把問題抛給付行雲,笑着問道:“付老師認同嗎?兩位之前剛剛合作完,在合作過程中有感受到嗎?”

在西南小鎮拍電影的那段時間的經歷一下子出現在付行雲腦海中,說起來,整個劇組一大幫子人,但他馬上想起的還是他們倆相處的那些片段。他掩飾性地低頭咳了幾聲,将腦海中那些不合時宜的想法清理掉,認認真真地回答:“可能是因為我們認識的時間很長了,彼此很熟悉,面對他的鏡頭,我感覺很放心。而且他很有想法,鏡頭視角很獨特,最後拍出來的效果很讓人驚喜。”

“那在你合作過的導演裏面,你覺得聞導排在”

“排第一,”付行雲機靈地說道,“按照交情排的話。”

“你在我拍過的演員裏排第一,不按交情排也是。”聞逝川說道。

付行雲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聞逝川的目光,小聲道謝。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這樣當着旁人的面大方坦率地誇對方,談的不是情感和私事,誇的也不是樣貌和體貼,而是正正經經大大方方地肯定彼此的專業水平。

這種感覺讓付行雲很新奇,也很開心。除去那些錯綜複雜的感情,撇開愛和**,他們還是導演和演員,互相選擇、互相評價。

導演問付行雲:“聽說接下來你有可能和徐導合作,你對徐導的鏡頭語言有什麽樣的印象?”

這一個問題可謂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剛剛暖起來的氛圍一下子就冷下去了,付行雲用餘光關注着聞逝川,他看到聞逝川的目光從鏡頭上移開了,轉向窗外。

付行雲說:“還沒有最後敲定合作,一切都說不準。”

導演剩下的後半個問題,付行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麽,大多是些場面話,畢竟徐渭在電影圈的地位擺在那裏,他作為一個小演員,不好批評什麽,剩下的也只有誇了。

采訪結束後,天已經黑透了,小孩們都要睡覺了。

在孤兒院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按照性別,他們分別去了孩子們的房間和他們道晚安。可以看出,絕大部分的孩子在這所孤兒院裏生活得都不錯,不緊繃不警惕,大方坦然地主動和他們擁抱道“晚安”。

但有一小部分的孩子例外,付行雲白天留意的那個搭積木小孩,他叫“lia”,正靠坐在床頭,抱着一只玩偶,在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什麽,付行雲走到他床邊的時候,他頭也不擡,付行雲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付行雲和他說了“晚安”,也不知道他究竟聽進去沒有。

也不知道是真的位置有限還是節目組特意要營造艱苦奮鬥的氛圍,他們睡的地方只是簡單的小房間,他們商量後決定将放了兩張單人床的房間讓給白鷺和餘向晚,然後三個男性住的房間略小一些,放了兩張上下床。

他們決定空出一個上鋪來放東西,檀子明挑了剩下的一個上鋪,理由是:“我年輕點,好爬,別回頭你們摔着了腰。”

看在攝影機的份上,付行雲沒有翻他白眼。

有了工作人員之前的委婉提示,這天晚上他們都乖乖的,沒有再去碰攝像機,整個房間安靜下來,一片黑暗,只有攝像機工作的紅燈在閃閃爍爍。一直到入睡,付行雲都沒有機會躲開攝像機和麥克風和聞逝川說話。

他們在孤兒院當志願者的時間一共是三天,抽簽決定他們兩兩搭檔,去參與體驗孤兒院的日常工作。每一天的工作結束之後,節目組會根據他們的工作完成情況給他們結算“工錢”。不多,也不知道這個“工錢”有什麽用,估計也就是意思意思。

第一天付行雲抽中了和餘向晚搭檔,從一大早把小朋友們叫醒開始,一天的工作簡直是兵荒馬亂,他們倆忙得焦頭爛額,礙于規定,其他人并不能幫他們太多的忙,只能時不時搭把手。

檀子明是他們之間最受小朋友歡迎的,他帶了自己的吉他過來,用蹩腳的英語彈唱的時候,小朋友在他旁邊圍了一圈又一圈,有小女孩把自己珍藏的糖果送給他。他還會用硬幣變魔術,把小朋友哄得一愣一愣的。白鷺則用她的化妝品俘虜了小女孩們,孩子還小,不敢把化妝品用在她們臉上,于是就由她們給白鷺化妝,平日豔光照人的女明星臉上被弄得亂七八糟,偏偏她還不能沖小孩發脾氣,只能無力地威脅節目組:“後期給我打碼知道沒,不然我會給你們發律師函的,真的,你別不信,記住打碼!”

而聞逝川是他們中間英語最好的,他也沒多做什麽,就是拿着繪本書念。他的聲音低沉醇厚,讀起來不急不緩,小朋友們都愛聽,還有小朋友拉着他要他答應睡前去床邊讀。

付行雲和餘向晚忙得滿頭包,和他們比起來簡直不像是在做同一個節目。

忙中就容易出錯,午後有一個小男孩尿床了,付行雲跑去幫忙,忙碌地準備晚飯的廚房裏就只剩下餘向晚了,原本她要負責把中午熬好的湯在晚飯前燒熱,但她給忙忘了,想起來的時候熱湯的時間已經不夠了。最後,晚餐的湯只是微溫。

本來并不是什麽大事,天氣也不算冷了,微溫的湯并不礙事,但飯桌上有個難纏鬧別扭的小女孩,說湯不熱,不肯喝,邊哭邊把湯打翻了。

幾個大人忙去擦,餘向晚眼眶都紅了,咬着嘴唇默默地幫忙,晚上忙完之後人就不見了,不知道躲哪裏去了。幾個人都去找她,找來找去,發現她躲在了活動室的滑滑梯底下,倒沒有哭,悶悶不樂的。

白鷺要拉她出來:“多大事兒啊,小屁孩鬧脾氣而已。好了好了,快出來。”

餘向晚不讓她拉,啞着聲音說道:“她不是鬧脾氣,她早上和我說了,她媽媽就是春天郁金香開的時候去世的。”

說着說着餘向晚又有點哽咽起來:“剛才我去找她道歉了,把我媽媽的照片給她看,告訴她我媽媽也去世了,她就對我說對不起,說不應該發脾氣她都這麽難過了,我還忘記熱湯,她都沒有媽媽了,還沒有熱湯喝。”

付行雲知道餘向晚的媽媽是在她拍《人生海海》的時候生病去世的。

眼看着她又要水漫金山了,白鷺忙說道:“好了好了,別哭了,我都沒見過我媽呢。”

付行雲忙跟着說:“我媽媽也去世了。”

一直沉默的聞逝川也說道:“我媽媽也去世了。”

檀子明有點手足無措地結結巴巴說道:“我、我媽媽還、還好好的,不過我們很久沒見了,我挺想她”

白鷺故意說道:“好的,有媽媽的孩子請離開我們的隊伍。”

餘向晚邊哭着邊伸出手來拍白鷺的頭:“你幹嘛啊,神經病啊!”

鬧鬧哄哄的第一天總算是過去了。

夜已經深了,郊區的天空滿天星辰,付行雲走出屋外,看到聞逝川正一個人坐在沙地的野餐桌上,外面沒有燈,付行雲只看到了他身體的輪廓,像一座縮小了的山。付行雲踩着柔軟的沙子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他們身上還戴着沒摘下的麥克風,跟拍的攝影師還在後面不遠處捕捉着他們的鏡頭。

付行雲想了想,問道:“在幹什麽?”

聞逝川把手撐在後面,仰着頭,說道:“看星星。”

付行雲看了看他被星光照亮的輪廓,想問他在想什麽,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大概知道聞逝川在想什麽,要麽在想他們倆的事情,要麽在想媽媽。他把手放在兩人的大腿中間,小拇指輕輕地貼在聞逝川的小拇指上。

沒有人說話。

付行雲有些緊張,他的小拇指放在那裏,等了一小會兒,聞逝川的小拇指動了動,搭在了他的小拇指上。

喜歡這章,希望天下的媽媽都健健康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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