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不會欺騙你

莫睿帆趕到楚淮勳過去的房子時, 門口虛掩,裏面開着燈。

他有好一陣子沒有來過這裏了。

自從楚淮勳在他家樓下買了房子,就用各種理由借住在他家, 別說這套舊居, 新居都沒怎麽住過。

看着門口透出來的柔白燈光, 莫睿帆心裏的焦躁忽然一下子平息了下去。

好像只要看到楚淮勳,他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他推開門走進去, 看到楚淮勳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

楚淮勳也看到了他, 微微一怔, 對他稍微比了個手勢,和電話那邊的人說了幾句, 随後挂掉。

“睿睿, 你怎麽來了?”

莫睿帆不自覺撓了撓頭, 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麽一時有些不敢提吳秘書找他的那件事,扯了個理由:“我看到微博上的熱搜,有點擔心你。”

楚淮勳輕笑了一聲,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的頭:“放心, 我能處理。”

莫睿帆忍不住問:“怎麽會有人突然黑你?”

全方面引爆輿論熱潮, 各大平臺都有無數節奏和水軍,絕對不是普通人出手。

楚淮勳眸色微微沉了一下:“應該是曲绮——或者說百星集幹的。”

這個名字好久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了, 莫睿帆十分意外:“為什麽?許游海?”

難道又是許游海在搞事?但許游海曲碰楚淮勳是不是有點太不自量力了?

楚淮勳拉着莫睿帆坐下,搖了搖頭:“不是他。雖然沒有直接證據, 但大概是我爸在背後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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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睿帆眨眨眼,愣住:“你爸?”

“他大概想把我從娛樂圈逼退。”楚淮勳漠然,“雖然楚家沒有在娛樂圈的産業,但曲家有, 而且在其他方面和楚氏有合作。”

莫睿帆想不到竟然有父親會如此狠心,握緊了拳頭:“太過分了。”

“放心,我能處理好。”楚淮勳看着莫睿帆替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心頭的郁氣消散開來,唇邊輕輕勾起,“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

如果楚家的目的是把楚淮勳從娛樂圈逼退、回家繼承家業,那莫睿帆倒是明白吳秘書找到自己是為了什麽。

他內心掙紮了一瞬,很快下了決定,把那只文件袋放到了楚淮勳的手裏:“我收到了這個。”

楚淮勳自莫睿帆進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莫睿帆手裏的這個文件袋,不過莫睿帆沒有說,他也沒來得及問。

現在莫睿帆遞給他,他有些疑惑地接過來:“這是什麽?”

莫睿帆下了決心,一口氣說了出來:“這是楚氏集團的吳秘書給我的……楚哥,這些東西是真的嗎?”

楚淮勳的神色在聽到“吳秘書”的時候微微變了一瞬,打開文件袋簡單浏覽了一遍後,臉上的神情漸漸凝固了下來。

莫睿帆緊緊盯着楚淮勳的神色,等待着楚淮勳的回答。

楚淮勳把文件放回文件袋裏,低着頭,慢慢問了一句:“睿睿,你相信我嗎?”

莫睿帆毫不猶豫:“我只相信你。”

只要楚淮勳否定,他就相信這份文件是楚家僞造出來離間他們用的。

他對楚淮勳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

楚淮勳擡起頭,墨色的眸子中映出莫睿帆認真的面容。他凝視着對面的戀人,雙唇輕輕動了一下,輕輕吐了一口氣:“我不會欺騙你……這是真的。”

盡管內心已經有過這方面的猜測,真正得到楚淮勳的肯定,莫睿帆還是感覺一陣眩暈。

他松開楚淮勳的手,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淮勳:“為什麽?”

他一直以為當年和楚淮勳的相遇是偶然、相戀是他先動心,追求也是他先出手……正因為如此,他才對後來自己提出分手覺得無比愧疚。

結果現在楚淮勳告訴他,之前那些過去都是被人為設計好的,所有他自以為發自內心的萌動、熱情,全都在楚淮勳一步一步的引導下?!

楚淮勳看得清楚莫睿帆臉上的震驚,手指上的麻痹感沿着手臂一直傳到心髒,讓他一瞬間幾乎停止了心跳。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用面對莫睿帆專有的溫柔繼續道:“睿睿,你想了解我嗎?”

他知道莫睿帆這陣子都在找機會關心他、試圖更深入的了解他——睿睿在他面前太好懂了,根本沒有一絲隐瞞。

莫睿帆腦袋裏還是亂的,不知道楚淮勳為什麽突然這麽說,但還是點點頭:“想。”

楚淮勳輕輕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像卸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重複了一次:“我不會瞞着你。”

他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離開楚家嗎?”

“不是因為你爸出軌?”

楚淮勳搖了搖頭:“不是,原因是我媽。我媽在家也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脾氣不是很好。最初她和我爸也只是聯姻關系,但婚後一段時間後——确切地說是我出生後,她真的愛上了我爸,為此她在我爸面前收斂了所有的大小姐脾氣,努力扮演我爸喜歡的妻子角色,盡力做好一個賢內助,永遠溫柔、永遠大度、永遠和藹。那段時間裏,我爸也很樂意回家,至少在表面上,家裏的氛圍十分不錯。然而……”

然而人的本性在某個方面壓抑,必然在另一方面有所發洩。

很不幸,楚淮勳就是那個承擔韓嫣然發洩的渠道。

楚淮勳的記憶的開始,就是媽媽大聲的斥責和喝罵。

韓嫣然在楚恒面前不經意積累的不滿和委屈,在面臨幼小兒子的調皮、叛逆、麻煩時,一股腦傾瀉了出來。

平心而論,韓嫣然雖然已經成年,但性格上還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她會對楚淮勳有母子之情,但更多的時候,是對這樣一個小孩子的厭煩。

她更想要和楚恒的二人世界。

但楚恒很喜歡這個孩子,愛楚恒入骨的韓嫣然便做出一副疼愛楚淮勳的模樣,事事親為,從不假手于人。

這樣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太久。

“我媽是一個占有欲極高的人。”楚淮勳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語氣略有些自嘲,“我很久之後才明白,在她眼裏,我更多的時候是一個分享我爸的愛的競争對手,而不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連自己的兒子都會嫉妒,韓嫣然更無法容忍楚恒在外面花天酒地。

楚恒從不覺得男人在外面逢場作戲有什麽不對。在他的價值觀中,像他這樣身份的大家子弟,誰不是養了好多個女人,搞一堆私生子出來?像他這樣勤勤回家、堅決不要私生子、不給其他女人上位機會的男人,韓嫣然應該沒什麽不滿的。

韓嫣然苦苦僞裝出來的幸福家庭的幻象在幾年後就像泡沫一般破碎了。

他們之間爆發了第一次争吵、第二次争吵。

楚恒很快受夠了韓嫣然的歇斯底裏,幾乎不再回家。

韓嫣然的怨怼、嫉妒、痛苦,唯有向年幼的楚淮勳發洩。

她并沒有虐待楚淮勳,無論如何她終究對楚淮勳還有一絲母子之情。

她開始嚴苛地要求楚淮勳的一舉一動,把對丈夫求而不得的瘋狂控制欲盡數壓在了兒子身上。

她用成年人的禮儀姿态來訓導楚淮勳,連進門之前先邁哪個步子都不能違逆,并催眠自己這是在教育兒子的素養;

楚淮勳上學回家之後必須向她報告學校裏發生的任何事,倘若去看爸爸或者爺爺,要一字不漏地把他們對話的內容複述回來;

她在家裏所有的角落都裝上了監控器,随時監控楚淮勳的一切行動。

倘若楚淮勳有反抗,她并不會打罵,而是趴在地上歇斯底裏地哭泣——“你和你爸一樣都是白眼狼、都是畜生,都想要背叛我!”

而楚恒當時剛剛進入楚氏,楚氏集團和韓氏合并之後,正趕上國內發展的黃金階段,每天十分忙碌,只有偶爾關心一下楚淮勳的學習成績,隔很久才接楚淮勳出來見見面。

楚淮勳最初向他求助,他也不以為意:“你媽教你點禮儀有什麽不好?她也是愛你。”

最後楚淮勳便不再說了。

就這樣,楚淮勳越來越沉默,越來越“穩重”,內心積聚的火焰也越來越旺盛。

“說出來可能有些不孝,可我媽病死的時候,我除了悲傷之外,是有一絲輕松的。”楚淮勳低着頭,苦笑了一聲,“也許她沒有說錯,我确實是個畜生。”

這句平靜的話中蘊含了多少沉重的無奈,莫睿帆不得而知。

他一瞬間忘記了自己想要詢問的問題,下意識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

“是啊,不是我的錯。”楚淮勳擡起頭,墨色的雙眸中逐漸溢出讓莫睿帆感覺有些膽戰心驚的東西,“最可怕的是,我正逐漸變成我最痛恨的模樣。”

韓嫣然去世之後不久,楚淮勳在一次聚會中看到了莫睿帆。

那時莫家在國內的産業還不錯,莫睿帆性子開朗,和不少富二代都玩得起來。楚淮勳身為頂尖楚家的人,在宴會廳的二樓俯視着下面,目光漸漸被大廳中央的莫睿帆吸引。

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少爺,臉上挂着燦爛而自由的光,自信滿滿,玩游戲輸了也不在意,盡情享受着娛樂的時光;而其他纨绔子弟把他推到伴舞的女孩們身邊擠眉弄眼時,他也十分堅決、不容置喙地拒絕。

那是楚淮勳從未享受過的人生。

自由地享受自己喜歡的東西,自由地拒絕自己不想要的東西。

彼時他認識的同輩人中,能做到前者的不知凡幾,但能做到後者的人屈指可數。越是大家族的後人,越背負着沉重的枷鎖。

他開始時時回憶那張笑臉,漸漸發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他像他最厭惡的母親一樣,瘋狂地想要了解那個人的一切,瘋狂地想要占據那個人的一切,瘋狂地想成為那個人的一切。

他控制不住地聘請了曾經母親用來調查父親的私家偵探,将那個小少爺生平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看着那份當事人自己都記不得的資料,他內心感到了隐秘的滿足。

也讓楚淮勳終于發現他正漸漸變成和母親一樣的人。

楚淮勳望着天花板——那裏曾經裝着各種隐秘的監控器,他過去的二十年都在被監控、被呵斥的煎熬中生活。

他要把這樣的痛苦帶給下一個人嗎?帶給那個像光一樣自由明亮的人?

楚淮勳恐懼了。

他和楚恒大吵一架,逃離了那個讓他恐懼、讓他喘不過氣來的家。

但內心的誘惑像伊甸園的蛇,讓他一步步走向了原罪。

——就一次、就一次……

他心裏反複安慰自己,他可以成為和韓嫣然、和楚恒不一樣的人。

只要他能在那個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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